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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把卢月推进产房,葛凤至被拦在门外。“男士禁止入内,请在这里等待。”
他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踮起脚尖,把目光粘在卢月躺的那张活动床上。活动床七拐八拐消失在某个转角,他的脖子却仍在一寸寸延展,有几处青筋凸起,看起来有些狰狞。直到房门被走在最后的小护士关闭,他才揉揉又酸又木的后颈,一寸寸缩回,恢复人类原形。
“哎,大夫,我是不是可以进去陪产啊?”眼见一个小护士抱了两支输液瓶过来,要进产房,他突发奇想,堆了一脸讨好的笑,满怀期待。
小护士脚步如风,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径自推门往里走,嘴里回他一句:“电视剧里可以,我们这儿不行。”
葛凤至噎了一下,却是不敢据理力争。他默默地劝自己:“不让陪就算了吧!万一医生不高兴,对卢月不尽心,就得不偿失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靠墙一溜儿漆成绿色的铁皮椅子,葛凤至踅到离产房门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两手抱头,弯腰伏在自己的大腿上。没两分钟,又忽地起身,两眼发直,呆呆地盯着银色的门把手。
这是他们的第二胎,有了第一胎的经验,原本不该这么紧张的。其实,这一切不安,都源于葛凤至的一个梦。
梦中,卢月生下一个四不像的怪婴。就在大家瞠目结舌之际,怪物婴儿暴起伤人,咬伤了所有在场的医生护士,最后还吞掉了浑身是血的卢月。葛凤至清楚地看见它嘴角淋漓的鲜血,和脸上诡异扭曲的狞笑。葛凤至心如刀绞,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惨呼,“卢月啊——”
他没敢跟卢月说起这个梦,孕妇情绪容易波动,他不想冒这个风险。可是憋在心里,他又总觉得哪里别扭。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他相信自己不迷信;可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又无法像以往一样坚定。他自我安慰:像我这样半信半疑的人多了!
办公室的老张,近些年一直痴迷于研究易经文化,整天跟葛凤至絮叨什么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和八卦原理。经常有同事来找老张,愁眉苦脸地来,唧唧咕咕半晌,兴高采烈地离开。每每这时,老张便一脸志得意满,俨然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
葛凤至似乎听他说过,一个人的名字相当重要,有时候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或者整个家庭的命运。据小道消息,局长曾千里迢迢跑去山西,不惜重金,请当地一个大名鼎鼎的“师父”为自己的小孙子取名字。
“要不,让老张帮忙给孩子取个名字?”葛凤至眼睛盯着产房的门,心里暗暗盘算。“明天见面跟老张聊聊。我们俩关系不赖,他肯定不会拒绝。”
卢月是个急性子,看来这个老二随她。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半小时,护士就抱出来一个粉嫩的小婴孩儿。
“葛凤至,过来接孩子!男孩儿,6斤6两,多吉利的数字呢,祝贺你啊!”这个护士长得慈眉善目,说话水平也高。
这一声招呼,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籁之音,瞬间驱散了葛凤至心头的乌云。“儿子!”他倏地站起来,一步跨到护士面前,伸手抱住那个浅黄的小被子,如获至宝。
“母子平安。四十分钟后产妇也就可以出来了。”护士又补充一句,转身回了产房。
把孩子交给在病房等待的母亲,葛凤至拨通了老张的电话。老张也很给力,半小时后就信息回复了两个字“俊熙”,还专门打电话过来作进一步的解释:俊,才智出众;熙,光明,明亮。葛俊熙,三个字分别是阳平,去声,阴平,读起来张弛有度,朗朗上口。
葛凤至跟着念了一遍,嗯,确实挺顺溜儿。至于其它的,葛凤至就听不太懂了,不过有一点他很肯定,老张说,这个名字的三才吉凶为大吉。大吉就好,一个大吉的名字,自然可以避凶就吉,那个让自己寝食难安的噩梦,还算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头,老张还在卖力地咬文嚼字:三才甚佳胜,境遇安固,能得下属之助力,易成功发展,地位及财产安全,事事如意,名成利就,幸福长寿之兆……葛凤至听得心满意足,一边嗯嗯嗯点头,一边眯着眼开始幻想儿子带给他的无限荣光。
然而,当他忍不住跟卢月炫耀的时候,女人一句话就打翻了葛凤至的如意算盘:“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老二随我姓!”
“可是,可是——”葛凤至口吃了半天,也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反驳。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妻子还记得新婚情浓时一句无心的许诺。他悔之莫及。早知道妻子会当真,他当初就不会那么痛快答应了。虽然他家没有王位,也没有金矿可继承,可唯一的儿子不能跟自己的姓,无论怎样说,这也是横亘于心的一大憾事,说起来,很有点伤他男人的自尊。
怎么办?坑是自己挖的,只能自己想办法来填平。可是,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妻子,还不破坏夫妻感情呢?葛凤至嘬着牙花子冥思苦想:
要不,换一下让女儿姓卢?妻子同不同意不说,女儿肯定会伤心,以后父女就没法儿处了。
还是索性耍赖不认账?卢月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她一旦翻脸,后果不堪设想。他可不想八年的感情毁于一旦!而且,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出尔反尔的事,怎么也要做得隐蔽一些吧?
要不然就算了?可是遵守承诺吧,又是那么的不甘心。
正自焦头烂额,老张又发来信息:至子,弟妹对这个名字满意吗?
葛凤至一拍脑袋,怎么忘了这茬儿?还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卢月是母亲,只要对孩子好,她绝对不可能拒绝。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为确保万无一失,葛凤至把从老张那里贩来的理论做了完善,一条条列在纸上,再一句话一句话地精简,最后形成八个小标题,写在手心上作为备忘录。做完这一切,他活动活动已有些僵硬的脸,调整成殷勤有礼的笑容,又盛了一碗丝瓜汤,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卢月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听葛凤至摆事实讲道理,时不时点点头表示鼓励或赞同。等葛凤至终于停下来,一脸期待地等她敲定最终结果,卢月正好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接过纸巾抹抹嘴,一声轻笑:“这么好的名字,这么好的寓意,自然是不能浪费的。那就叫卢葛俊熙吧,现在讲究个性,四个字的名字更有辨识度。”
葛凤至瞠目结舌,脑袋里像被突然注入了一大桶浆糊,混沌粘稠,粘住了他所有的脑神经。
“呵——”卢月捂嘴打了个呵欠。“困死了,我先睡一会儿,这事就先这样吧!”
葛凤至在门口呆立良久,才慢悠悠晃进厨房。母亲去接女儿放学了,他得把晚饭需要的材料准备出来。
哗哗的水流声中,他蓦地想起自己的名字。母亲曾经说过,他的名字是请一位有名的大师帮忙取的。凤,是传说中的百鸟之王,象征祥瑞和人才;至,到来。对于父母来说,他的到来,就意味着好运从天而降。可是,他父母的愿望再好,他不过也就是芸芸众生中一员,普通平凡如蝼蚁。
“所以,何必执着?”他释然一笑。
“爸爸爸爸!我跟弟弟划拳了。你猜,谁赢了!”女儿踮脚坐到他腿上,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哦?你赢了弟弟什么?”葛凤至把女儿搂在怀里。
“嗯——”,小女孩笑得灿烂。“妈妈说,谁赢了,谁就可以跟妈妈姓卢。嗯,爸爸,我想跟妈妈一样,可是,我也好爱你呢!”
似乎有两股热流直冲眼眶,葛凤至仰头看向天花板。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抽自己两个耳光,身为男人,却如此狭隘,甚至还跟妻子动用心机,他怎么好意思?
派出所里,葛凤至递上更名申请。旁边的出生证明半开着,露出四个机打的楷体字:卢葛俊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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