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长要被调进城了,他有点犹豫,他舍不得学校后面的两亩三分地,他觉得自己就像乡野间的蚱蜢,受不得拘束。
王校长六十年代初人,经历大饥荒,经历文化大革命,父亲早逝,是独居母亲把他兄弟俩拉扯大,那时母亲是一所村小的老师,母亲又是家中老大,她除了拉扯自己的儿子外,还要谋划大家庭的生活。幼年的他,早早就尝到生活的艰辛,下地干活是家常便饭,下河摸鱼贴补家用,那也是必须做的。自此,王校长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全能选手,他在母亲的支持下,读到初中毕业,为了大家庭,他放弃了升学,等到当兵的年纪,母亲把他送到了东北。退伍后,回来进了一所村小,当了一个老师。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王校长在当老师那会儿就是这种调调。那会儿教书,就是就是真的教书,王校长不一样,他不仅教书,他还教人。他当班主任,带孩子们拟班名,创班歌;和孩子们一起打弹珠,一起爬山,一起远足,一起踢牛粪……甚至学校食堂中午的蒸饭炒菜,他都要带学生做。正是因为这些,王校长的班级总是很多人羡慕的,特别是那个食堂,是很多人多年后都不曾磨灭的记忆。
没过几年,王校长调进镇上,做了教导主任,做了校长。不管是做教导主任,还是校长,他就与那些教导主任校长不一样。做教导主任时,他要搞赛课,虽然怨声载道,但这个乡镇的老师可以闻名省内各州市,从这里走到省城去的老师都有好几个。做校长,他总喜欢搞些花样不同的课程,什么糖画课程,剪纸课程,川剧课程……因地制宜,因民风制宜。没有老师,他反正能请来,实在请不来,要么把老师派出去培养,要么把自己弄出去学习。他的口头禅就是,当老师的,就是要折腾。他也有进省城的机会,但是拒绝了,他说省城的空间太逼仄,他这个蚱蜢会被憋死。
2005年,教育局新成立一所南川九义校,把王校长调来当校长。这所九义校占地两百多亩,至少可以容纳师生5000余人,它的前身是一所私立学校,教学楼两栋,寝室三栋,办公楼两栋,各类实验室活动室保管室一栋。南川九义校成立之初,生源质量可以用“杂”“乱”“差”三个字来形容,而且师生人数不足三百人。这么硬的硬件,怎么使用?
王校长刚上任没几天,他就向局领导提交了一份办校方案,其中走班制啦,课后延时活动啦,都让人耳目一新,其中更令人震惊的是设置劳动课。这在以前,提都没提过,现在王校长居然在校本课程上大张旗鼓隆重推出,而且,他还申请把学校后面接近五十亩的空地开垦出来,作为劳动课程的活动场。一年四季,根据气候节令实施农事劳作。这个想法一提出,很多局领导表示担心,这是南川教育史上重来没有的举动,再说,由于南川地处川渝经济圈,这两年发现势头很猛,对教育的要求更高,这几年南川高中没有上清华北大的纪录,这就像打牌,手里没得王牌,那还不是只有输的份。局上领导在市上不知打了几回包票,现在王校长冒险搞这么一出,万一弄不好,可不好收场。但是,王校长就是王校长,你不答应他,他就不上任,局领导经过研究,咬牙答应了。
第一年,南川九义校招了二百四十七名初中生,加上到处组合而成的老师二十八人,师生一共二百七十五人。一个年级两个班,这些学生大多都是来自不同学校的问题学生。抽烟、打牌、翻围墙是家常便饭,这里就像一个动物园,老师都成了驯兽师。
一切问题,在王校长那里都会在农场去解决。他说,这些娃问题为什么那么多,那是闲出来的。非洲有谚语说,一个村庄可以养活一个孩子。我这个农场虽比不得村庄,但也算是村庄的窗口,闲的时候,就把他们弄出来在这窗口上看一看。
五十亩的农场分成了六块责任地,每个班一块,他们领去的不仅是土地,还有相应生产任务。为了更好的上好劳动课,他自任劳动课组长,每个班还聘请了一个常住劳动指导老师,也就是附近的农民。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为了违了纪的学生都要在王校长的带领下,每天劳作两小时。遇到什么时节,有什么农活就做什么。每当有人找王校长,十有八九他都在农场,有人说他是农民校长。那些违纪学生戏称农场是劳改农场。
经过大半年的经营,入冬了,在这片土地上,各班级都种了时新的蔬菜,成片的豌豆颠,小白菜,大葱,小葱……学校食堂也吃上了他们的蔬菜。现在,王校长接到来农场的学生,不是那些违纪的,而是班主任表扬而来的。王校长看到这些学生的变化,心中笑了,他望着这些孩子,就像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农场。
在农忙季节,师生人手不够,王校长给每个班还请了两个农民来协助。在南川九义校,他们的大课间不是跳操跑步,而是四十分钟的田间劳作。孩子们来到这里,就像出笼的麻雀,那些愉悦的笑声随同土里的庄家,一起生长。每个期末,王校长和常住农技指导师,还给每个班打分,分别从日常管理,出产物品,土地利用等方面给分。每到期末的表彰大会,都是师生的农场盛宴。
在这些学生中,给王校长印象最深的是小李。当时是一中撵过来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他们托局上领导送到南川九义校来的。小李就像父母一样,以为什么都可以用钱解决,打架,写作业,打扫卫生,他都花钱请人,甚至开家长会,他也花钱请了一个来开会。
有一次,小李去打了群架,公安局找了王校长。那天之后,王校长把他拎到跟前来,严肃地对他说,从今天开始,你除了在学校吃三餐饭外,你没有半毛零花钱了,我给你一亩地,使用一年,零花钱可以在这里挣。
刚开始下地,小李很新鲜,过了几天,小李叫苦连天,但是看到农技老师和王校长严肃的脸,他又只得坚持。一年很快,小李快毕业了,在这一年里,他学会了耙地,拔草,施肥,特别是种了一亩的油菜,收了四百斤,王校长买去给食堂榨油了,给了他一千块钱,当小李拿着这钱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说来也怪,小李参加劳动这一年,学业成绩还上升了,居然考上了普高。
这片农场镶嵌在这里,刚开始师生抵触,现在成了他们的牧歌田园。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陶渊明的田园不难理解。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王维的浪漫南川孩子懂。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范成大的田园飞进了南川孩子的画里。
夏季晴朗的夜空,王校长还带着孩子们在这里乘凉、玩游戏,讲故事,老师们在王校长的影响下,也爱上了这片田园。生活除了书本,还有自然,每一个人的心都萌动着村庄的力量。
三年过去了,南川九义校迎来了第一届中考,这个不被外界看好的学校,86人参考,南川重点高中居然录取了13人,普高录取了33人,这个惊喜是谁也没有意料到的,都说这个农民校长确实是种庄稼的好手。
2008年,开始招收小学生,居然收了6个班,初中三个年级居然有十二个班了,在校师生达到了千余人。
南川九义校就像城边的一颗新苗,在农夫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南川市的老师学生都非常羡慕这里。时至今日,十年过去了,南川九义校已经成了南川名校,师生已经超过五千人,王校长这个农民校长还在这里兢兢业业乐此不疲地搞他的劳动教育。此时,学校的五十亩地早都不够分了,王校长把它变成了奖品,全校师生都以得到王校长的土地耕种权为荣。
2022年3月,王校长退休了,但是他还是住在学校,喜欢逛逛校园,逛逛农场,这里的农技老师换了一波又一波,王校长是做得最久的一个。
也是在这一年,劳动教育正式纳入义务教育段课程,设置了课程标准,规定了课时。王校长站在农场前,对着这片农场笑说,你居然还有一个名分了。
5月,新校长到任,姓黄,是省城来的锻炼干部。黄校长大会小会都赞赏南川九义校的劳动教育开展得好。
今年9月,黄校长收回农场,请了园艺师来打造学校的后花园,他说把学生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以后拿着书在花园里玩玩就行,既不浪费读书时间,又享受到了田园风光,还不用辛苦,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劳动教育,就交给家长,让孩子在周末的时候,整理整理房间,做做菜,拍照上传就可以,然后做做视频,做做美篇,推推公众号,劳动教育不是就很好了吗?至于农技指导师,就保留王校长一人就可以了,这还给学校节约了一大笔开支。再说劳动教育都纳入课程了,要考试,考什么?还不是刷题,到时候请王校长多出一些题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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