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路上，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相互搀扶，正沿着马路赶往某处，承载满风雨痕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不分离。我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前世冤家一般的两个人。掐指一算爷爷奶奶去世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可我依旧对他们的故事耿耿于怀。
一说起爷爷奶奶，大家第一时间总会想到“执子携手，与子偕老”亦或“天荒地老”这样的爱情故事？我也时常会想象，我的爷爷奶奶也应该如此，可至少是我见证的二十年内，他俩却是形同陌路的冤家。
我没见过奶奶年轻的样子，可从她的眉眼就知道，曾经的她也应该是亭亭玉立，青春洋溢的女子。奶奶的村子与我们村子相隔一个水库，东西相邻。有个亲戚觉得爷爷奶奶年纪相仿，就主动当起了媒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爷爷在婚礼当天用手推车把奶奶推回了家。两个人的婚姻由此而起，孽缘也隐隐相生。
（二）
爷爷奶奶一共养育了7个孩子，我出生的时候，最小的姑姑也已二十出头。我常想弄清楚爷爷奶奶是从何时起积怨，但碍于长辈们对都闭口不言，因此埋于心底，只想或许有一天我可以亲口问问奶奶，帮她跟爷爷解掉心里的疙瘩。
五六岁时，我每天都会待在奶奶家，当时爷爷也在。奶奶每天都在做饭，收拾院子，偶尔缝补衣服，喂喂鸡鸭。爷爷在家的时间很短，总是背着锄头镰头出门，吃饭的时候回到家里，推着满满一车青草，吃完饭又开始各种劳动。我唯一能想到形容爷爷的词就是劳累。
小时候不懂得大人间的事情，看着人家爷爷奶奶有说有笑，很是纳闷为什么自己的爷爷奶奶平常都不说话。我问爸爸，爸爸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能问。我看得出的爸爸眼里有些我不懂的东西，长大后才知道那叫无奈。
爷爷一直事沉默寡言，奶奶则是爷爷在的时候一脸严肃，闭口不言。
农忙时，早出晚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每天晚上，奶奶总是掐着点做好饭，叔叔伯伯们陆续回到家就可以开饭。可偶尔爷爷晚归了，奶奶从不贴心的去看看爷爷到哪了，甚至还会让大家先吃饭。大家总是拖延着就座，听到木门吱嘎吱嘎打开的声音总会对我说:快去爷爷回来了，叫爷爷吃饭。奶奶对此也不反对。
（三）
渐渐的我长大了一点，四伯伯娶了媳妇，一大家子要分了家。四伯独立出去了，却也带走了爷爷。此后，一日三餐，白天到晚上，奶奶见不到爷爷，爷爷也不去见她。奶奶照样会提前做好饭，照样沉默寡言，更多了一份孤寂，或许她是因为爷爷离开了。
爷爷跟四伯生活的事传遍了村子，还有邻村。一时间流言四起，有的人说奶奶太坏了把爷爷赶出去，有的说爷爷太懦弱被欺负，还有的说怪不得谁，性格不合。有一次碰巧，有几个邻居奶奶讨论此事，看到我后不仅没回避话题还跟我说，你奶奶早就不管你爷爷了，很久之前就不让上床睡觉啦。
我生气又充满疑问，于是气冲冲回家问妈妈。妈妈说她也不清楚，在我爸爸小时候两个人就结下怨恨了。只是听说，当年太奶奶有爷爷兄弟三人，偏心我大爷爷，看不起脾性弱的爷爷。奶奶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跟太奶奶吵的不可开胶。此外还有大奶奶也处处排挤，让我奶奶心里满是怒气。
爷爷总是敢怒不敢言。终于有个翻身的机会，爷爷被推荐去当煤矿工，正式的国家工人。危险性是高，福利却也高。
奶奶对未来又充满希望了，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起现在的她。可爷爷怕了，怕出了事故，一家老小就没了依靠。
两个人想法截然不同。奶奶越发认为爷爷懦弱，爷爷觉得奶奶不理解自己，犟脾气上来了，谁也不肯低头。谁知道这一赌气，便积怨了半辈子。
（四）
2003年的夏天，本是万物生长，生机勃勃的季节，可爷爷却抵抗不住岁月的风蚀，后背越来越驼，像是快被折断的枯树。终于，他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的日子，爷爷时常要求回家，说家里感觉踏实。可能爷爷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人们总是以为自己的谎言是无懈可击的。在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治疗无效，病人回家度过最后时日后父母们竟对着爷爷说，医生说没啥大毛病让出院回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都用谎言来欺骗自己。
回家后的爷爷，精神越发不好了。正值秋收农忙，父亲对我说，爷爷一个人孤单让我多去陪陪他。每天吃完饭，爷爷都会拄着拐杖，搬个马扎坐在门口，看着门口的路静静发呆。偶尔，路边大树上几片黄叶随风打着转飘落，带着爷爷的叹息声。我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嗯一声，眼却一直望着远方。或许，他是在等待着什么。
父母们通知了亲人们爷爷病重的情况，此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亲朋来慰问，陪爷爷说说话，爷爷总是跟他们说自己没事了，让大家放心。爷爷的精气神似乎比以前好了些，说的话似乎比这十几年来都多。终于，在中秋节前几天，出门在外的大伯也赶了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记得那一天，爷爷精气神饱满，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一大家子人聚到一起了，准备吃个团圆饭，唯独缺了奶奶。饭前，爷爷又拄着拐杖到门口了，仍旧看着路口，只是眼里的希望变得渺茫。一片片黄叶落下，爷爷在家人的呼喊中回屋了。我这才知道，他在等着那个赌气半辈子的奶奶。
（五）
回光返照，总会让人充满希望后跌落谷底。农历八月十四的夜晚，爷爷突然病如膏盲，肚子胀的老高，喘不上气来。父亲们一直在呼喊着爷爷，我害怕极了哭起来，过了一会爷爷缓和了，有气无力地跟大家说，没事没事，我死不了都去睡吧。屋子里挤满了他的子女和孙儿，他努力睁开已有些迷离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寻找着，却始终也未说出自己的心意。
大伯说，爷爷精气神好点了应该晚上不会有事，因此让孩子的我们回家睡觉，天亮了再来看爷爷。我也是这么希望，爷爷肯定不会忍心在大团圆的节日离开。天不遂人愿，我刚醒来变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爷爷不行了让我赶紧过去。路上，我碰到了从未露面的奶奶，正被姑父搀扶着赶往同一个地方。奶奶是着急了吧，步子都不稳的向前去，脸上在祈祷着，满是焦虑。
我终于在奶奶之前赶到了，可爷爷已经咽气了。穿好寿衣的他平躺在草席上，身体的水肿消失了，像是没生病的样子。我喊着爷爷，却无人回应。
奶奶来了，她坐在爷爷身旁的地上，嚎啕大哭着，数落着各种爷爷的不是，问爷爷为何就先走了。有人在旁议论，说爷爷生前她都不见爷爷一面，太狠心了。可奶奶全然不顾，只是不停的哭喊，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怨气一并给发泄出来。
我们披麻戴孝，一行人弯腰前行，举行着仪式送爷爷最后一程。天灰茫茫的，乌云重的要压下来，雨淅淅沥沥，这是不是爷爷的眼泪呢？我想，是的，他在哭泣。为离开我们而哭，更为心里的疙瘩未解就此离开。
（六）
人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会愈陷愈深，不能自拔。若是能幡然悔悟，早点放下一切，或许你会发现事情没有想像的那么不堪。当时我不能理解奶奶的狠心，将爷爷的去世算到奶奶头上，好久未去看她。当我再次见到她，才发现她老了许多，白发丛生，少了戾气和傲气，看起了有些可怜。可日子还是要继续。此后每年春节，奶奶总会仔细的拍上爷爷的牌位，放好贡品，爷爷终于回家了。
我一直想听奶奶亲自解释，为什么要为难自己，为难爷爷这么多年，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与怨恨。直到五年后，奶奶在一个黑夜突发脑溢血孤单是离世，我还是未能听到答案。此后我偶然间听到一个老邻居谈及奶奶，说在奶奶与爷爷年轻时两人关系也是挺好的，奶奶别体贴，不然怎么会有七个孩子。一切都是俩人谁也不肯让步低头。原来他们还是有过幸福的日子的。
罢了，人都离去，我还在纠结不放干什么？爷爷孤单，奶奶也痛苦，只愿他们在天堂可以放下一切。有时候只是需要一句软话，一个低头，一次退让，不要让自己白白错过那么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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