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

萨妮推开磨砂式的玻璃门，瞬间一阵寒意袭来。还没看清外面的世界，便觉喉咙呛的难以呼吸。

前面不远处的马路上，汽车闪着微黄的大灯，缓缓滑行，像个摇头晃脑的金龟子。这等场面好像是沙尘暴来了！能见度不足百米的世界里，匆匆来往的路人，身子缩在大衣里，头上捂着围巾和防毒口罩，明明就是一群“装在套子里的人”。哦，不，比套子里的人武装的还严实。

“记得妈妈说过，北京只有春天才会出现沙尘暴。可是大家都穿着棉服，又好像是冬天。哇，是冬天哇！天下飘雪花呢！”

萨妮向着天空伸出手来，一团小雪花飘在她的小手指上，掺杂着黑色小颗粒的水顺着流到手腕。

“我要去找雪地里的小画家。”刚刚二年级的小萨妮这样想着，带着满心兴奋和一丝不安出发了。

走过公共站台，她听到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着：看来明天又要限制了。

“限制？限行吗？是不是爸爸又不能开车带我去奥森玩土了”

她蹑手蹑脚走到一个裹在黑色大衣里的人，“阿姨，明天要限行几号呀？”

“我是叔叔，小朋友。”对方从灰色围巾里露出脸来，缓缓说到。

“对不起，叔叔”

“没关系。你刚刚问限行什么？”

“你们不是说明天要限行嘛，限行什么号码呢？我爸爸的车尾号是5，不知道明天要不要限。爸爸说好周末带我去玩呢”

“哈哈哈，小姑娘故事书看多了吧……哈哈……”

“叔叔，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不知道明天要在家睡觉嘛？这两天颗粒雾又增多了，全人类都要限制行动了。工厂停止生产，机器停止干活。”

“那机器不干活，我的鲜牛奶要谁给送呢？”

“你竟然知道牛奶？”大叔惊讶的问了一句，然后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你这么大的小孩不是都喝能量补充液嘛，竟然还知道牛奶……那可是我爷爷小时候经常喝的东西啊。”

“叔叔，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小朋友。你知道限行什么意思嘛，就是限制行动，乖乖躺在床上睡觉。

今天夜里八点，天上用来照明的大灯都会关闭，地球上的七个大灯，同时关闭。大家都要躺在床上，如果你睡不着，可以听爸爸妈妈讲故事啊。”

“那可以讲多久呢？”

“如果你爸爸幸运到知道足够多的故事，可以给你讲三天呀，直到大灯亮起来”

“为什么要等到大灯亮起来？”

“因为只有大灯关上，大家才可以讲好玩的故事。大灯亮起来，比如现在，是不可以讲故事的喔”

“为什么呢？”

“嘘～因为会有其他小朋友会偷听”大叔凑在萨妮耳边轻声说，轻得像一只蚊子在耳边飞。

“叔叔，我知道了，谢谢你”萨妮像得知了什么秘密，兴奋得眼睛亮起来。

“哈哈，小朋友你家在哪里，现在都七点多了，赶快回家吧”

“唔，我要去找小画家”萨妮说着，跑开了。

大叔看着小萨妮跑远，像黑夜里跳动的萤火虫。他裹了裹头巾，眯起眼睛吐了句：“我没说什么敏感词吧”，好像身旁有人一样。

来自天空的时钟敲响，夜完全暗下来。萨妮已经走到一片林区。前面空地里有群晃动的身影。萨妮跑过去，“你们是小画家吗？”

“我们不是画家，我们是裁缝。”一个年轻的小伙儿疲惫的回答到。

“裁缝？做新衣服的裁缝吗？”

“不是做衣服，是补天。”

“补天是什么？我只知道补丁”萨妮眨着眼睛望着脸色煞白的小伙儿。

“补天，就是给天空做补丁”

“为什么给天空做补丁呀？天漏了吗？”

“天没漏，只是会有个洞”

“什么洞，老鼠打洞吗？”萨妮学着老鼠的样子，比划着。

“小朋友真聪明，是很大很大的老鼠！”

萨妮被他吓愣在那里。

“7号，你又在那里磨蹭什么佯功！”一个老汉的声音吼到。

“嘘，小朋友你去那树后面玩会儿，千万别找他们说话”，小伙儿指着旁边的树林，轻轻说到。

萨妮还想问什么，但听到后面有人走来，便一溜小跑到大树后面去了。

“你又在这哼哼什么，还不赶快把网做好！刚刚听扫大气的老头子说，这次颗粒雾太大了，估计要开个大口子，咱们得快点弄网，按往常的大小肯定补不上。”

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大汉，一瘸一拐着，喘着粗气说。

“师父，那咱们这一夜，是不是整个72小时不能闭眼了？”

“差不多吧。 赶紧干，我去氮氧库看看库存。”

说完，大汉一瘸一拐走了。漆黑中，只有他嘴部的那点星火一闪一闪。

“你是不是要忙起来了？”萨妮蹑手蹑脚走到小伙儿背后。

“是啊，得赶紧织网，不然三天后大灯亮起来，天还没补好就麻烦了。”

“为什么呢？”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你是不是从21世纪来的？”

“21世纪？唔，老师是说过，我们要做21世纪四有新青年……”

“那就是了。”

“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秘密呢，哥哥。”

“哈，你叫我哥哥？那哥哥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

年轻的妈妈对她的孩子说，等下周你的生日，妈妈一定带你去游乐园。

小男孩高兴极了。他期待了五天，几乎每天都会幻想：我去游乐园后要先玩旋转木马，再荡秋千，过山车要让妈妈抓紧我，因为爸爸总是说妈妈胆太小。还要一个大个的，像脑袋一样大的粉红色冰淇淋，就是小明上次去游乐园吃的那种。

终于周六到了，小男孩醒来，却发现没有妈妈了。他找遍所有房间，都没有妈妈。直到电话铃响起，是妈妈打来的。她又被叫去加班了。

他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妈妈玩消失了。他没有哭，只是穿好衣服，拿上公交卡出门了——他要自己去游乐园。

刚出门就看到小明牵着他妈妈的手，背着懒羊羊的大书包，在前面走着。

小男孩心想：他们一定是去游乐园。于是，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

他跟着他们走出小区，走过公交站，走到小区旁边的公园。小明的妈妈给他买了一个红色冰淇淋，那个冰淇淋还没爸爸的手大，更别说头了。

他继续跟着他们在公园遛着。一不小心，小男孩掉到了正在施工的井里。

虽然下降了很久，可他并没有感到疼。他站起来，看了看宽敞的井底，他又继续在井里开走。

他看到了黑色的大山，黑色的树林，偶尔还有黑色的飞鸟。他觉得酷极了，这下回去可以给小明讲讲，他去游乐园幽灵宫玩的故事了。

他还看到拉着黑色烟雾飞一样开过的大车，还看到一群拿着枪打黑鸟的人，其中一个说：

“放心的啦，我上面有人，就算超标了，在限行的时候多扫几遍就可以的啦。这又不是第一次，何况，颗粒密度已经这么大了，再大几百也不会有人感觉到的嘛！”

小男孩继续走，他又看到一群高到看不到顶的塔。后来师父告诉他，那是颗粒饼发射中心。

他喘着气走了很久，走到一个岔口，终于呼吸困难到无法支撑，瘫倒了。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的黑色石板上。是师父用营养补充液救了他，并给他的换上过滤式的呼吸黏膜。

他很想妈妈。但师父告诉他，这里四周都是黑色的大老鼠，只要一出树林就会被吃掉！

当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家了，小男孩痛哭起来。”

“好可怜啊……那后来呢？”

“后来，他哭够啦就饿了。他和师父说饿了，师父就说，只有先干活才能饱肚子。后来，他为了不挨饿，就和师父学会了补天之术”

“后来他去天上补天了吗？”

“当然没有啦。天上可没有他待的地方，他只能在地上 织网。就像这样”说着，举了一下手里的透明塑料状的薄膜。

“天天这样织网，多无聊呀……”

“是很无聊啊！不过幸亏有师父，在大灯关闭的时候会讲故事，像大老鼠打洞啊，吃人啊……”

“啊！真的有老鼠会吃人啊！”

萨妮张着嘴，瞪圆了眼睛。

“是啊”小伙儿低声哼了一下，抬头看向萨妮。

一双煞白的脸上，亮着火苗一般跳动的眼睛，慢慢向萨妮靠近过来。

啊！

一声惊叫，萨妮醒了。

“妮妮，吃饭啦！快点收拾好，咱们去奥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