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狗的祖上是地主。
只可惜传到父亲那一辈家道中落,成片的店面卖的卖、拆的拆,家族生意难以为继,二狗就孤身一人走了西口。
二狗这名字是父亲取的,说是好养活。
还真像条狗。二狗想笑。
出了镇子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广阔,人们互称兄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与家族的残破陈旧不可同日而语。
对此二狗感到很新鲜。
他还相中了隔壁胡马夫家的女儿阿翠。
阿翠每天梳着又粗又长的马尾辫,活像两根粗大的面条。
“谁跟你在一起了,以后准不会饿肚子,”二狗指着他的辫子说。
阿翠抿嘴直笑。
商队是他第二个家,除了每天的活,他就喜欢晚上蹲坐在房顶上,就着皎洁的月光望着阿翠。
其实阿翠也知道,她每次报以盈盈一笑,两片绯红浮上脸颊。
为了迎娶阿翠,二狗异常卖力,地位也渐渐水涨船高,对于队员们推举他担任商队大队长一事,二狗倒不怎么在意。
他在意的仅是阿翠。
不过那次二狗提名队长失败了,因为他弄丢了一支德国造手枪,那是商队老板的贴身收藏,二狗办事踏实,老板曾点名由他负责押运。
二狗也不知道怎么会出事的,因为他的营房只有大队长可以进入,按说很安全。二狗相信大队长的为人,所以二狗想不明白。
二狗的商队身份还是大队长出面保下来的,为此他感激不已,当然大部分也是因为阿翠。
二
日军入侵缅甸,侵华战争随之打响。
那次,据说商队大队长被日本人打死了,不过深山老林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时兵荒马乱,商队也走了不少人。
不过二狗因为阿翠仍留在商队,这次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大队长。
两人互相钟意,加上日本人入侵这档子事,胡马夫也想尽快给阿翠找个依靠,就同意了这门婚事,两人在月光下胡马夫的膝前三拜天地。
不过日军步步紧逼,商队难以为继,很快自动解散了。
为保国土,二狗参了军。
三
部队里战士们论功行赏,二狗因多年行商熟悉这里复杂的地形,加上练就的统领能力,很快创下了不菲的战绩。
人称“狗头铡”,专铡日本鬼子。
他也担任了游击队队长。
“又是队长,”他失笑,好像这些年当队长的没什么好下场。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部队安营驻扎,几天的侦查已经确认日军走远,二狗放心地来找阿翠。
聚少离多,连日战乱使这对小夫妻的新婚显得简陋,但更加如胶似漆。
次日清晨,阿翠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迟迟不肯放他离去。当战士们几次敲门汇报日本人的异动,二狗才依依不舍地与她拥别。
二狗没发现的是,阿翠趁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快速把他腰间一个特制的布囊掉了包,里面原本是一颗硕大的手榴弹,那是战士们为自己准备的“光荣弹”。
四
这次的敌军异常凶猛,他们一改以往崇山密林中“熊瞎子”模样,带着汹涌的气势像一杆长枪精准地直捣游击队总部。
二狗身为游击队长,为保战力只得无奈撤退,但是根据地的乡亲遭了秧,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还有阿翠。
深夜二狗眼里泛着泪光,借着篝火跳动的光芒,把一根粗大的树枝在兄弟们面前用力折断,以示自己决然的战意。
第二天的行军更加艰难,附近到处都是巡逻日本兵,二狗想不通的是,如今的日本兵在如织的深山密林中的行动竟如鱼儿一样灵活,就像多年扎根在此的土著百姓。
一些小径被提前堵死,一些松散的障碍被恰到好处地炸开,仿佛上天也要助纣为虐。二狗也怀疑过出了内奸,但是几番试探一无所获。
他的队伍绝无二心,二狗也有这个自信。
但如今前有豺狼,后有猛虎,游击队的活动范围被大幅度限制,而游击队的优势就在机动性,没了机动性,二狗他们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还是二狗的副手出言提议,不远处的山坳有一处隐密的山洞,也许可以暂避风头。
商队那会,副手就是二狗的搭档,两人在这片深山中摸爬滚打,亲似兄弟,这个山洞也是他们情急之下躲避野兽时发现的,曾救过大家的命。
二狗一拍脑袋:“怎么把这茬忘了!”
一心要带领队伍突出重围的他,竟忘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个道理。
他眼中涌出绝处逢生才有的喜悦,挥手之下,游击队如林中之豹悄无声息地穿行而去,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生命的终章。
五
远方的山岗上无尽的灌木随风摇动,交错的绿意间,望远镜的反光一闪即逝。为首的日本兵阴狠的嘴脸微微扬起,大手一挥,后面的树丛剧烈起伏。
日寇的大部队竟然集结于此!
山洞里的游击队浑然不知,他们坚毅的脸庞上透出一丝松懈,劫后余生的他们正在休养。
片刻的沉寂被手榴弹的爆炸声骤然打破,机枪声,爆炸声,流弹声不绝于耳,无数队员猝不及防之下死于非命。
游击队被瓮中捉鳖!
二狗与仅有的一名队员慌乱之中闪身到石堆后面,侥幸逃得一命。
二狗回头看看,是自己的副手。
“真是兄弟啊,死也要死在一起,”二狗仰天长叹。
不过鬼子显然不愿就这样放过他们,他们呈包围圈向山洞慢慢逼近,两人一时如同洪水中的沙砾,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一声枪响划破长空,二狗的副手缓缓倒下,二狗知道那颗子弹本是射向他的,是副手闪身为他挡下。
二狗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他缓缓把他放平,镇定自若地站起身。
“兄弟,等着我,”他轻声说。
躲不掉那就唯有正视现实,他倒要看看如此神机妙算的日本军官是否长着三头六臂。
他看到了谁?
他曾经的商队大队长。不!现在应该叫叛国贼。
只见他一脸谄媚地佝偻着站在一席灰绿色劲装的日本人身边,二狗怒火中烧,而日本人得意的眼神更让他怒不可遏。
他正欲举枪,但一声熟悉的女声瞬间击溃了他的战意。
那是她魂牵梦萦的女子啊。
只见日本兵牵出一个满脸伤痕的女人,斑驳的血迹却也无法掩盖她明媚的娇颜。
是他的妻子。
她虽然伤痕累累,但衣冠还算整洁。
一声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墓前的黑鸦:“这个女人是你的老婆吧?真漂亮,也算是多亏了你的大队长头衔,就为了这个,太君连碰都不让我碰她。”
他继续说道:“不过你的大队长也当到头了,怎么样?说出支那总部在哪里,我就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哈哈哈哈,要不然。。。”
“对了,再跟你说个小秘密,这把枪熟悉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手枪挥舞着。
二狗记得清楚,那正是当年他弄丢的那把手枪。
这时为首的日本军官一个眼色,几个人反剪着阿翠的手往前推,几支枪同时指住了二狗和阿翠。
二狗怒极反笑,他知道阿翠的为人,她有着铁骨铮铮的汉子同样的刚毅。
为了自己的女人不被践踏,为了战友死而瞑目,也为了抗日战争的胜利,他以极快的速度向后腰掏去,他要用光荣弹与他们同归于尽。
只是日本兵早有准备,又一声枪响打断了二狗的动作,他的手臂举在空中,汩汩的鲜血淌得浑身都是,手掌已不知去向,光荣弹随着山沟滚落悬崖。
他绝望地目视它消失在视野里,感觉一切已成定局。
尾声
这时阿翠尖声叫喊,突兀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阿翠闪电般地钻入日寇群中,胸前滚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眼尖的二狗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光荣弹。
只是阿翠不是战士,怎么会有光荣弹?
阿翠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二狗,来生再见!”
她用仅有能活动的手掌拉响了引线,轰然声中大片的日本兵粉身碎骨,而二狗被日本兵挡住却没有受到伤害。
仅存的日本兵在巨大的声浪中受到震荡,暂时失去战斗力,二狗不敢多想一个翻身向山下遁去,留下一地鲜红在夕辉下闪耀着凄惨的光。
二狗下了山就向抗日总部紧急汇报,大部队很快到达,日寇的余孽被扫除一清
怀着万般悲痛的情绪,二狗独自收拢阿翠残缺的尸体,在那个山岗上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一同掩埋的,还有一只断裂的手掌。
抗日战争胜利多年后,这片孤寂的原野上静悄悄地住下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拄着拐,每到春天莺歌鸟语,草木竞生之时,他总会长久地伫立在山岗上满目沉思地望着前方,直到夕阳挂上枝头。
那天他忽有所感,顺着山岗下的小道缓步前行。
突然一个异物拌了他一个趔趄,低头一看,赫然是一个黑色的手榴弹。
尘封的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他不禁蹲下细细查看,竟发现这仅是一个形似手榴弹的黑色石头。
多年的疑虑终于消解,他怅然起身,向坟包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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