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吹过来的时候,从海的那一边,吹来了一个姑娘,那时我正准备跳海,海风嘶嘶地扯着我的衣服,我看到远处海平面上一个黑点,慢慢靠近,起初以为是飞鸟或别的什么东西,但黑点越来越近,我才看清,那是一个人,正远远的尖叫着朝我飞来,我当然看的呆了,加之反应迟钝了点儿,轰的一声就被砸中了。幸运的是,没有砸到头,所以我并没有晕过去,只是被姑娘骑在了腰上。沙子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姑娘也没晕,她随便甩了甩头发,从我身上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朝我伸出手,我把手给她,她一把把我拉起来。
我尴尬,找话说,
“沙子挺软和,我没事。”
“你的腰也挺软和,我也没事。”
“既然大家没事,坐下聊聊吧。”我说。
我们就地坐在海滩上,东拉西扯聊了好多,我问她从哪里飞来的,她说从很远的一座小岛上,岛上只有她和奶奶两人,她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除她奶奶之外旁的人,她说起风的时候她在树上摘椰子,一个好大的椰子怎么也弄不下来,所以奶奶叫她下来她也没听话,就这样风倏乎间变得好大,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椰子树已经被连根拔起了,于是她就在空中骑着椰子树飘荡了好一阵子。
说起那阵风她显得很激动,她说那真是一股奇异的风,像一股拳头的劲风轰的一声砸在小岛上,好多东西就飞起来了,她说她倒不担心奶奶的安危,她对他们家地窖的坚固程度有信心,所以当她在空中四处飘荡的时候,在云彩里躺着玩儿的时候,她玩的很开心。
我问她你们家挖地窖干嘛呢,那么一个孤岛有什么东西好藏的呢,
她说不是,不是要藏什么东西,那地窖其实就是一个避风港,只不过是在地下。
她说奶奶活了九十几岁,在岛上生活了几十年,几十年来奶奶经历了无数场暴风天气,各种性格诡谲的暴风她见过太多了,但终究敌不过年纪大了的事实,所以当她没那么灵敏的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还是晚了,她只来得及把自己装进地窖里,不过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太担心,因为她知道像这样的风肯定会把我带到云彩上去,我大可以每天吃着云彩飘到我喜欢的地方,只是这样,她可能就见不到我了。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姑娘低下头说,看起来有点悲伤。我只好安慰她,人总要分离的。
“你怎么也这样说,”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挂着泪珠。
“之前奶奶也总这样说,从我记事起就常跟我说这句话,说不可能两个人从生到死都在一起,一辈子很长,要去见很多人。每次我们坐在家门口的那块大石头上看太阳落海的时候,奶奶都会说这样的话,‘你总要离开奶奶的,’每次奶奶这样说,风就迷她的眼睛,她脸上的皱纹就会蓄满泪水。我说根本没风,她硬说就是风的错。奶奶哭了,她总不愿承认。”
“你奶奶说的对,”我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地方,就是人们说的‘归宿’,你奶奶的地方是那个小岛,但你不是呀,你的地方还远呢,还要好久才会找到吧。”
“什么样的地方才叫“归宿”呢?”
“就是你愿意死在那里的地方。”
“怎么才能找到那样的地方呢?”
“四处流浪,直到你走到一个地方,突然觉得累了,觉得哪儿也不想去了,那个地方,就是你的归宿。”
“那要是总也找不到那个地方呢。”
“那就不会觉得累呀,就会一直找下去,到处走,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地方,会让你突然想要留下来的。”
“会有那么一个地方么?”姑娘望着远处的海。
“我该走了,”姑娘说,“还有很多地方我还没有去,这里应该不是我的归宿吧。”
我突然有点慌,不知为什么,得知姑娘要走的讯息我心里就莫名的慌。
“怎么走呢你?”我问。
“飞呀,我已经感觉到风了,我该回到我的云彩上去了,它一直在等着我呢,你看,她指指头顶那片奶白色的云,我这才注意到,为什么那片云是奶白色的?旁边那些虽也不脏但这片较之明显不同。“那当然了,”说起她的云彩姑娘显得颇为自豪,“我可是花了大功夫的,”姑娘说,“打扫云彩花了我大半天的时间,不过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不打扫也没有事作。不光打扫,这些天我们还碰到了几条彩虹,全被我拽来吃了,不过我有分给云彩,彩虹具有净化心灵的妙用,所以它才这样干净漂亮的。”
“这样啊。”到最后我却找不出该说的话了,只好随声附和着。
然后风就来了,在沉默的间隙里缓缓到来,起初是温和的和风,姑娘半仰着头,发丝轻轻摇曳。我望着她的侧影,蓦地觉到,虽才不过一个小时的相处,我却发现心里出现了共处很久才会有的那种离别的不舍,就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是胸腔里的空气突然被抽空,大口大口的吸气也仿佛供不应求。
之后风开始剧烈起来,沙滩抖动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姑娘,
“不请我上去坐坐?”
姑娘瞪大了眼睛,“可以吗?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飞。”
“应该可以吧,同样是人。”我说。
“好吧,来,抓住我的手。”
我把手伸过去,真正的风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我们的手刚刚握到一起,姑娘就像气球一样轻盈的飘上去,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也变得柔软轻盈起来,之后我们嗖的一声就腾空了,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模糊,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好大一片云上面了,那种漂浮着的感觉真的是妙不可言,感觉身体就像呼吸一样轻,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自然通透的呼吸着,身体仿佛成为了云彩的一部分,随着云彩自由的飘荡着。
我睁开眼睛,兴奋的坐起身来,飘荡感顿时削去了一半,只感觉身下软绵绵的,云彩很有绵厚的质感,比世界上所有的席梦思都要来的舒服。
我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却不见姑娘,四周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我试着站起身,起初走的有点晃荡,但没一会便习惯了,站起来走了没几步,我就看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静止不动,心想肯定是姑娘,那里是这片云的边缘,在下面的时候看着不大一座房子的面积,没想到其实是这么大,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要是在这上面建一座房子该有多好,每天吃着云彩周游世界,我在心里愉快的胡乱想着,来到了姑娘身旁,姑娘坐在云的边缘,两条腿纤细的垂下去,光着的脚看起来洁白通透,我不由得看痴了。
姑娘笑着打我一下,“喂,醒了你。”
“嗯,你的脚真好看。”
我怔怔的望着那双脚,惺忪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姑娘的脸红了,又打了我一下,坐下吧你。
我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赶紧尴尬的坐下,
“月亮真好看,”我说。
“我奶奶说,女孩的脚不能随便给人看,还有肚脐。”姑娘看着我说,脸上红晕未褪。
“早没那回事,都什么时代了,你去城市里看看,女孩们肚脐比眼睛露的都多。”
“不会吧?!不露眼睛不成瞎子了吗?”
我笑,“你不会连墨镜都不知道吧?”
“墨镜是什么东西?奶奶没告诉我呀。”
也是,她奶奶那个时代,墨镜没那么常见。于是我对她说,“我带你去城市看看吧,很多好玩的东西你肯定没见过。”
“好哇好哇,我还没见过城市呢,就只见过星空,大海,飞鸟,鱼,船。”姑娘掰着手指认真的数着,“全是些无聊的东西,城市,那么多人,一定很热闹,下一站,城市,出发喽。”
又飘荡了也不知道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天黄昏,听到姑娘的尖叫,你看你看,她兴奋的拍着在她旁边睡意昏沉的我,那是城市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的是城市的轮廓,不过距离还很远,只能模糊的看到几根烟囱在不遗余力的排着烟。
“那是什么?”姑娘指着烟囱问。
“那是城市在抽烟。”我昏昏沉沉地说。
我之所以这么困,是因为昨晚跟月亮聊天聊的太晚了,月亮真的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说什么它都安静地听着,从不发问。所以几乎半辈子的话都跟它说了,它身上那种静谧的气息很让人信任,也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安心,听说和上了年纪的人待在一起才会这样,那像月亮这样年纪的,不足为怪吧。
“城市也抽烟?”姑娘惊讶地问。
“对啊,”我强打着精神答道。
“我奶奶说抽烟不好,不让我学,可她偏偏又抽那么凶。”说完,姑娘可爱地嘟起嘴巴。
“抽烟是不好,大概他们都寂寞吧。”我躺在姑娘的身边,很困,但还是愿意和她聊天,因为她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城市里有那么多人,它怎么会寂寞呢?”姑娘攥着肩膀上棕褐色的头发,扭头满是疑惑地看着我,她的神情让人相信,她疑惑的时候,是真的在疑惑着什么。
我努力让自己混沌的脑袋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可最终还是没有想出什么答案,只好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等到了城市,你自己问它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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