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50 强极则辱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7-12-28 12:29 被阅读197次

    目录 |第四十九章  千锤百炼

    第五十章  强极则辱

    还没到睡觉的时候,新兵营里已经躺倒了一片。

    乔勇的额头包着块白布,好像是在坟地撞伤了脑袋,嘴里骂骂咧咧的,一脸怒气。

    薛铁照例把铁骑从上到下数落一遍,齐景低声问道:“你每次都直娘厮鸟地骂,为什么不走?”

    薛铁瞪大了眼,好像听到了最奇怪的话:“走?去哪儿?”

    齐景嗤道:“莫州城有这个军又那个军的,也不是只有铁骑,你这么稀罕被他们瞧不起么?”

    薛铁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咱多不容易才被选进来的?多亏老子小时候读过几天私塾。你听说过谁家招兵还必须识文断字吗?你别看铁骑就这点人,在北军里可是横着走的!”他说起小道消息来又是一脸神秘之色,“我听说,自从孟帅仙去之后,北军就没有都指挥使,领军卫大将军的位置更是一直空着。你想想看,官家放着好好的段指挥汪指挥都不提拔,非得大老远从蜀中又弄个铁指挥来,还大家同品同级平起平坐,为的是什么?”

    看大家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薛铁很得意,说得更起劲了:“那是因为铁指挥使在西北没有大功,一下升大将军怕不能服众,所以这位置一直给他留着呢。要不你说大家官职都一边大,可他手里偏有皇帝老子给的虎符,可以随便调人,平白无故就压着别人一头。北军都是有鼻子有眼的聪明人,这点道道儿难道还他娘的看不明白么?”

    肖瑜紧皱眉头,声音也有点不快:“小薛,别的事你随便,这种本来没边儿的传闻,还是少说为妙。”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还是乔勇哼了一声,打破了静默:“什么在北军里横着走?我看也不过是绣花枕头!我孤陋寡闻见识少,你们大家说说,这铁骑军除了嘴上有货,天天吹老子天下第一,是杀过西隗还是打过北鄢呀?”

    众人都半晌无语,最后还是薛铁挠了挠头:“就算是真打过,也都要算在北军头上。这两年,除了守守城,你又听说那二十万人打过什么仗?铁骑才这么点人,能打得了谁?”

    “我就死看不上他们这个德性!”乔勇揉着额头上沁出血迹的白布,恨恨地说,“爷爷是七尺高的汉子,找谁不能卖了这条命?总不能憋屈在这,当个银样镴枪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薛铁扳着手指数着,“一旦被选中铁骑,有好多别处没有的好处。全家马上免除赋税徭役!就凭这一条,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呢!”

    “免赋税徭役?”齐景实在憋不住了,“你们就因为这才留下的?”他一个一个挨着看下去。

    “当然不是!”一直入定的李承毅居然开了金口,“铁骑虽然没名,可个个都是铁打的功夫!”

    “别问我,”肖瑜头都不抬,一边打绑腿一边说,“我十年前就是铁大人虎贲营里的一个小卒子,现在不过转一圈又回来了。”

    薛铁咂咂嘴:“我可没你们那么多虚的,铁骑饷银比别处多了好几倍,傻瓜才不想挤进来呢!”他忽然有点羞赧起来,“我娘从十八岁嫁给我爹,这二十多年,一口气生了咱兄弟姐妹十个,就凭我爹做小生意那点钱,过年都吃不上肉。我要是能进铁骑全家都免了钱粮,日子就松快多了……”

    齐景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还听说啊,”薛铁又放低了声音说道,“铁大人给铁骑军设了这么多道道,千挑万选这么严,实际是在给皇帝老子挑御林军呢,等什么时候凑够了一千人,我们就要一起回汴京去守皇城了!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城呢……老肖,你地头熟官大见识又多,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肖瑜咧嘴笑:“连你包打听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他一口吹灭了油灯,“睡吧,明天还不定要怎么累呢。”

    黑暗中,薛铁轻声问齐景和江离:“你们两个也是因为进了铁骑,全家都不用纳粮帛交赋税才留下的吧?”

    齐景磨着牙根骂道:“老子打生下来,就他娘的不知道什么是劳什子赋税徭役!”

    江离“扑哧”笑出来,不过笑声片刻就变成鼾声,睡着了。

    梁园虽好,不是他该留恋的地儿。齐景迷迷糊糊中,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心。

    彷佛刚刚睡着,他们又被竹哨声吵醒。天才蒙蒙亮,晨雾弥漫,清寒阵阵。

    大早晨的,他们又玩起了沙包。

    众人面前放了一个大筐,里面堆着沙包,上面沾满了白粉。每人挑一件兵器,轮流站在二十步开外,叫人随便砸,可以挡更可以躲,一轮结束后身上白点少于十个的算是勉强过关。

    岳朗的要求很苛刻,一个游戏而已,他却总能挑拣出什么身法呆板,运气凝滞的毛病把人挖苦一番,弄得大家更加手忙脚乱。

    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贼厮鸟!一个屁把戏,耍出一万种花样来有甚用,还不是铁匠铺的料--挨打的货。”

    岳朗一眼扫过,队里顿时没了声:“怎么,这个已经玩腻了?”他背着手,眼光在大家身上转过来又转过去,“盯香头,抄墓碑,扔沙包,天天跑圈,每个都挺烦人吧?”

    “知道就好!”乔勇索性大声嚷起来,“爷爷进铁骑是来打西隗的,不是天天跑路陪你玩把戏的!”

    话音刚落,居然一片喊好的,看样子这口气都憋得太久了。

    岳朗反倒笑得更欢:“打西隗?好,真有志气!”他忽然上前一步贴到乔勇近前,脸变得奇快,一下就笑意全无,“那我来问问你,这么简单的把戏都玩不好,你拿什么本事打西隗?西隗骑兵一昼夜能奔袭几百里,也可以几天连马鞍都不离,就凭着一点干肉和马奶子果腹,你行吗?他们为了节省马力,能身负铠甲兵器徒步翻越雪山,穿过沙漠,你行吗?北鄢箭手能开三石以上的强弓,能在快马上射中铜钱,你行吗?”

    岳朗连珠一样发问,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环视一周,满脸的瞧不上:“就凭你们,西淀三圈下来就趴窝的熊样,拿什么出去打西隗,使劲咳嗽震死他们吗?”

    “至少我不像有的人,拿着那么多俸禄,又整天自吹什么百里挑一的,等人打过来只会像乌龟一样缩在城里。”乔勇气得脸通红,词锋也越发锐利起来,“有种别拿这些小孩子的把戏糊弄大伙,跟我真刀真枪的比上一场,你敢吗?”

    岳朗眼中似乎结了冰,却忽然从爆发的边缘收了回来,怒气一闪即隐,缓缓说:“乔勇是吧?就是你跟兰指挥打成了平手?”

    “没错!”

    “嗯,我给你个机会,你回去继续扔沙包,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切照旧。”岳朗淡淡地道,他大概不知道他这种懒洋洋的腔调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扔你娘的沙包!”乔勇手一抬,两只沙包箭一般冲着岳朗打了过去。

    岳朗迅如猿猱,瞬时腾身跃起,手已经攀住木架上的皮索,吊在那晃晃悠悠喊道:“乔勇,你出手前可想好了后果?”

    “爷爷当然想好了!今天要是你赢了我,我二话不说马上就走。可要是我赢了你呢?我要你跪下磕头!”

    “乔勇!”肖瑜在身后一直拉他,却怎么也拉不住。

    “如此岂不是显得我以大欺小?”岳朗还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做派,“这样吧,你再找几个人,大家一起扔才痛快不是!我就用这个好了。”他扬了扬手中不知何时多的一副小巧的短弓,“白粉点打到谁身上算谁输。”

    他随手一指,就点中了站在乔勇身边的齐景江离等五个人。大家虽然表面上推脱,却没有一个客气的。一声“开始”,出手就瞄着要命的地方。

    乔勇一双手奇快无比,堪比旁边几个人加在一起,转瞬之间已经掷出十几个沙包,手法奇妙,沙包间还互相撞击,角度更是刁钻古怪。

    岳朗应声而动,在几个木架间倏来倏去,缩肩拧腰,闪电般躲过了第一轮。如雨的沙包追着他过去,却总是差了一分半点。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看着似乎间不容发,实则游刃有余。

    “又来这套!”江离恨得咬牙,一边扔一边嘴里骂道,“又拿功夫压我们!”

    齐景长了个心眼,他仗着自己个子高,把乔勇挡在身后,叫岳朗想打也打不到。

    不大功夫几个筐里几乎都空了,却根本没碰到岳朗的一片衣角,齐景忽然看见他对自己挤了一下眼,忙张开双臂,以期能更好地挡住乔勇……

    只听“嗡”的一声弓弦响,箭闪如电,直朝着齐景飞了过来。齐景刚要去挡,这支箭居然会拐弯,飞了一个弧形,刚刚好绕过齐景,打在乔勇肩头。

    钝头的羽箭啪的落下来,只在衣服上留下一个圆圆的白点。

    乔勇愣了,下意识捡起箭一看,箭尾上的羽毛两片都是普通的白羽,有一片是大了很多的孔雀翎。他低下头发了会呆,转身默默往营房走去。

    岳朗也不拦他,在架子上猴子一样荡了几下,轻飘飘地跳了下来。

    “都停一下!”正在这个当口,铁珩忽然从队伍后面走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了多少。

    新兵们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个铁骑主帅,谁也拿不准他的脾气秉性,说不好一怒之下,除了乔勇之外,刚才出手的几个人,一个不留全都赶走。

    铁珩静静看了一会,忽然指着薛铁道:“你,出来。”

    薛铁十分忐忑,下意识拍了拍衣襟。他既没说话也没动手,再说别人身上都白成一片,他身上不过才两个点,怎么不见铁大人去找他们的麻烦呢?

    铁珩可以算得上和颜悦色,笑着问道:“以前练过什么?”

    薛铁更摸不着头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啥也没练过呀。”

    “跟我来吧,别人继续。”铁珩语气还是那么轻松,带着薛铁施施然而去。

    被铁珩横插一杠子带走个人,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没了。

    岳朗一抹脸,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其实这些把戏万变不离其宗,看字盯太阳是练眼,半夜去坟地是练心,躲沙包是练反应……这些都是文的,还有一些武的你们还没见过……”他难得收起了戏谑,非常认真地说道,“铁骑的硬本事,不是吹牛吹出来的,全都是苦练出来的。”

    “你们底子都不错,以后能练成什么样,就看自己了。”岳朗背着手,给大家讲解纵跃趋退之中的各种奥妙,步法眼神,腰腿之劲如何配合……“天不早了,还是去西淀跑上一圈开开胃吧,回来好吃饭。”

    江离一边跑一边低着头发狠:“王八蛋,在涿州跟我打的时候,根本就没出全力!”

    李承毅却一脸兴奋地直朝齐景扬下巴,一副“我就说吧,没两下子能来教我们?”

    回了营房,乔勇的铺盖果然不见了,薛铁也唉声叹气地收拾东西。大家赶紧围过去,江离最沉不住气:“薛哥,他们难道也不叫你呆了?”

    薛铁头耷拉着:“不是要我走,铁大人说头一次身上只有这么几个点,肯定有啥特殊功夫……”他叹口气,“我想破了脑袋,才想起以前在少林的时候,在木人巷练过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问得紧了只好先说出来搪塞一下。谁知道他……奶奶的……”

    大家追问:“怎么啦,快说!”

    薛铁愁眉苦脸:“他把我带风扬营去,跟陈指挥说‘这人练过木人巷,交给你,一个月时间,我也要个木人巷!’”他眼睛瞪得溜圆,“这不是要老子命么?木人巷的消息机关多么精妙,少林传承了几代才建好的,我不过稍稍练过,连点皮毛都没摸到,怎么帮着造一个,还限一个月!”

    众人都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劝他:“去风扬营总比受这三个魔王折磨好,小薛你也肯定全家免了赋税,再他娘的抱怨,小心我揍你。”

    旁边的铺位搬空了,齐景躺着宽绰了许多,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张绞得太狠的弓,身心都紧得发疼,怎么也睡不着。

    周围很快充满了轻重不等的鼾声,他翻身下床出了营门。

    新兵营天一黑,就没有什么人走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酣睡,期望在下次竹哨吹响前能多睡一会。

    没人,更没人问他要去哪,齐景一径走到马厩牵出了他的甘草黄。

    营中静得只剩风声,夜色中黄马顺驯地跟在主人身后,偶尔低头啃一口地上的枯草。

    岳朗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过来,“睡不着?”他向营门外一指,“要不要一起走走?”也不等齐景点头,他已经走在前头了。

    齐景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岳朗向营外走去。

    两个人信步走到西淀边上,岳朗找个小土包坐了下来,淡淡道:“夏天的时候坐在这,风一吹全是荷花香,那才叫舒服呢。”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温暖的笑,“跟我说说,来了这么久,觉得铁骑怎么样?”

    岳朗对他来说,真是个奇异的存在,似敌却又似友。两人不打不相识时都还年幼,也曾孩子气地私下相约以十战决出胜负。莫州和涿州相距那么远,两个男孩却想尽了办法聚在一起,打了五次。拳脚兵刃互有胜负,越打越觉得脾气相投。

    其后的见面基本上变成了互相传授绝招,交换孩子们之间那些天马行空的畅想,直到岳朗不辞而别,再无音讯。

    再相见才短短的几天,岳朗的态度天差地别,变化太大了!齐景心里憋着一大堆骂人的话,可对着这样的笑容,实在是骂不出口。

    他闷头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头,远远落在湖中发出“咚”的一声:“这的人都是茅坑里的砖头,又臭又硬!”

    岳朗居然哈哈大笑:“说得好!”他自顾自笑了一会,才拍拍旁边叫齐景坐过来,“你是不是挺失望?”

    齐景忽然觉得他们很像小时候瞒着大人偷偷见面的情景,可惜如今的气氛已经大不相同了。他坐下来,一句话脱口而出:“乔勇真的走了?”

    岳朗点头:“真的!”

    “是他自己要走,还是你们赶他走的?”

    岳朗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他已经不在铁骑了。”他收敛了笑容,轻声说道,“他一身功夫真是不错,可惜才这么一点挫磨,就控不住自己的性子……他走了,我也觉得非常遗憾。”

    “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叫我特别看重吗?”岳朗转过头,将目光凝注在齐景身上,“就是你刚才张着手拼命护着乔勇。要是你隔岸观火,甚至落井下石的话,说不定我就叫你跟他一起走了。”

    齐景只觉心里更乱,越发看不清岳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默然片刻又问道:“我这些天一直想问你……到底为了什么大老远的去涿州把我叫来?”

    “那我也问问你,当初为什么那么痛快跟我来,又为了什么一直留下没走?”他顿了下,一指在湖边吃草的甘草黄,“或者你今晚本来想走的?”

    齐景低头想了想,说实话他也想不太明白,但不管来还是走,大概都不是只因为岳朗的缘故。

    湖面极远处有微微闪烁的渔火,岳朗盯着那点亮光,缓缓说道:“我们刚回莫州的时候,只有六个人,其中两个还一点武艺也不会。这一片全是荒地,石头山连着芦苇荡。”他笑着叹了口气,“六个人,没一个干过农活的,什么都不懂。一动镰刀先割破了手指头,苇茬子把脚扎得流血不止,太阳把脊背晒得全是燎泡,脱了一层又一层皮,冬天冷得要挤在一起才能睡着……就这么一点一点,有了土房子,有了铁骑的营盘,有了校场,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回忆叫他的声音慢下来,岳朗一直没有转头:“现在看着你们,我总想起自己,那时候也练得死去活来,而且还没法恨别人,因为一切都是自找的。”

    “我还是那句话,”齐景终于开了金口,声音沉沉的,“是汉子的,在这种世道,就应该轰轰烈烈去死。”

    “不能随便说死,”岳朗摇摇头,“在这种世道,更应该好好活着。有句话是别人送我的,现在我转送给你,”他依然静静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有血性会愤怒是好事,至少能叫人保持清醒。”又淡淡地加上一句,“只要别叫怒气冲昏了头。”

    没等齐景缓过味儿,岳朗已经站起身:“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只说一句,一柄真正的利器,锋刃从来不是给人看的。”他忽然抬手点着齐景的额头,“这里不光是横丝肉吧?没事多动动。”

    “你好自为之,马都已经牵出来了。”岳朗俯下身轻声道,“你既不怕累,更不怕死,那就再问问自己,是想战死在战场上,还是想老死在涿州城里。”

    他拍拍身上的土,走了。

    月落星斜,齐景坐在湖边,从四面透风的土房子,想到铁骑军每天那淡得出鸟来的饭菜;从西淀边的破荷叶,想到校场上刁钻古怪的木架子......想得星星都淡了,他才拴好了甘草黄,回营房钻进被窝,一觉睡到了天亮。

    TBC

    第五十一章 昃食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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