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吃完青团,我问长凤垫青团的粽叶还要吗?长凤说扔了吧,家里粽叶还有不少(去年夏天我陪长凤回娘家时她在我大舅家后面的山坡上采了好些)。
长凤随后又说,去外面买粽叶估计很贵,现在还有几个人愿意去采粽叶啊,太辛苦了,以前大家都去采,便宜得要命。
我跟长凤说,妈,要不咱来说说粽叶的事。
长凤正坐椅子上缝鞋垫,她说,我很忙,没功夫跟你闲扯。
我说,那你就边忙边说,想哪说哪,我听着。
架不住我态度好,长凤后来放下手中的活,专心跟我说了一大撂和粽叶有关的往事。
2
大部分人说起粽叶想到的大概都是裹粽子(咱家现在主要用来做青团和南瓜团的垫子),但长凤想起的却是早年如何上山采粽叶卖了换钱。
采粽叶卖是分田到户前不多的在生产队干活之余可以挣点钱的事。晒干了的粽叶卖给供销社3分钱1斤,特别大的粽叶单斤价格可卖到6分。
粽叶采回家当晚就要赶紧整理扎成薄束——三张三张对叠,用稻草或剖得很细的篾丝捆起来,第二天再拿出去晒。
天气好的话粽叶晒一天就够了。万一天气不好,要尽量架空透气地摆放。
粽叶束不能扎厚,否则有可能外面晒干了里面还潮着。
供销社收粽叶时检查得很严,一捆粽叶里只要有一张没晒干,整捆都会被拒收。
3
采粽叶必须是在生产队没活干的日子。生产队有活你跑去采粽叶搞“私有制”要被“批”的。另外生产队活不干够工分少了分的粮不够吃,那也要命。
我问长凤不能在不影响生产队出工的情况下早晚去采吗?
(我记得小时候常见长凤和我爸利用早晚时间去割垫猪圈的草、在菜园里种菜除草,我们兄妹仨也常在傍晚放学后割猪草、拔草药。)
长凤说——
早晚那点时间干不了,
村里人采粽叶都是天不亮出门天黑了才回,
因为粽叶大部分都长在山上很高很陡的地方,
低矮处不多的一些早被人顺手采光了。
4
老家山上大部分是毛竹林,小部分是杂树林和灌木林,也有一些小竹林。粽叶基本都长在小竹林区域。
野生小竹林往往密不透风,独自一人钻里面很容易迷路,再加上山高,万一有点啥事很危险,所以乡亲们采粽叶往往好几人结伴行动。
长凤现在还记得时常有乌垅(同大队另一生产队所在村)那边人成群结队从我家门口经过去长潭采粽叶。
长潭是同公社的另一个大队,与我们大队相邻,在更深的山里,山上粽叶较多,我家就在去往长潭的路边。
长凤也常和同村人结伴去长潭采粽叶。
那些伴包括冬妹婶、小腊婶、细珍婶、水莲婶、培荣婶等。
细珍婶的丈夫阿南和培荣婶丈夫金生还有我姐也曾一起去过。
我们大队东边的中段山上也有粽叶。
中段相对长潭是自己地盘,情况熟悉,路也近。
胆大的长凤常一个人去中段采粽叶。细珍婶的大女儿红玉曾跟长凤去过一次。
长凤偶尔也独自去长潭的河背山上采粽叶,那片山相对不高,长凤曾多次跟人去那里砍柴拔野笋割猪草,情况总体也还熟悉。
5
长凤印象最深的一次采粽叶是跟细珍婶去长潭的凉天塘。细珍婶是从长潭嫁过来,据她说凉天塘那片山上粽叶特别多。
那次一起去的还有培荣婶夫妇和水莲婶,另外还有谁长凤不记得了。
那天一群人大清早从村里出发,走了大概三四公里路后开始登山。因为没有手表,到达凉天塘是什么时辰不知道,但肯定不早了。
那片山非常高,而且很荒,根本没有路,大家一直在树林里钻。
(讲到这里,长凤特别说了下——以前我们大队曾有人独自上山后不见回来,大伙上山去找,几天后人找到时已没了气,老人们都说是被山鬼缠住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迷路了。)
高点荒点倒无所谓,大家有心理准备,问题是那天在凉天塘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很多粽叶,粽叶竹倒是不少,但基本都已枯死。
长凤说那时可能还是年轻吧,虽然眼前的景象让人失望,大家却并不懊恼,还哈哈笑自嘲。
想到走了那么远路辰光已经不早,大家随即就决定打道回府。
6
事实证明,去丛林茂密的高山上结伴而行是对的,因为这种环境真的很容易迷路。
那天长凤和细珍婶一群人从凉天塘返回时就走错了路,越走越觉不对,感觉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再加上时间越来越迟,大家都着急起来。
长凤记得途中看到好多结满果实的野核桃树,放在平时肯定急不可待就上前打核桃了,可那天大家只是看过算过,根本没有打核桃的心思。
他们后来翻过好几个山头到了一个无人的农场,大家不知怎么就判断这里是与浙江交界的安徽宁国的仙霞。
站在林场里可以看到山下的村庄。
看到村庄后大家慢慢方位感就回来了,随后走上了一条通往长潭方向的小路。
途中他们翻过一座山,再往山下走,山脚就是长潭。
沿途看到不少粽叶,但大家都视而不见,只想着赶紧回家。
那天一群人走到山脚再走三四公里路回到村里时,天已完全黑了。
7
关于凉天塘粽叶竹枯死的事,长凤并不觉奇怪。她说当时很多地方的粽叶竹好像都枯死了。
早几年因为自然灾害粮食不够吃,听说很多人饿死了。长凤虽然没亲眼看到谁饿死,但吃不饱饭却是亲历的事实。
就是在那样情况下,有人发现山上的粽叶竹长出了高梁一样的的穗子(它的颜色不是高粱籽那样的紫色而是玉米色)。乡亲们纷纷到山上采“高梁穗”,采回家后磨成粉烧糊吃。
长凤说这事我们村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记忆,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在帮忙,救了不少人的命(当时长凤还未出嫁,她也曾去自家村子后面的山上采过一回)。
大概因为采“高粱穗”的人实在太多,后来慢慢就采不到了。
再后来,那些长过“高梁穗”的粽叶竹大部分都枯死了。
8
说到粽叶必须提一个人——邻居秀兰婶的二儿媳吉茹。
我记忆中吉茹个子很矮,做事很勤快,看到人总是热情招呼。
长凤补充说吉茹还会做鞋子,而且很愿意帮人。
不知哪一年开始(应该是分田到户以后),吉茹做起了粽叶生意。每年端午前她用供销社的收购价向村民们收粽叶,然后拿到一百多公里外的长兴去卖。
据说长兴人特别喜欢裹粽子,什么节日都裹(很多年以后,我成了长兴人的媳妇,确认了这个说法),不像我们老家只有端午节才裹,因此粽叶在那边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吉茹就赚这个差价。
这个情况吉茹都跟村里人如实说的。
那时出远门很不方便,大家也都知道吉茹赚这个钱其实很不容易。
9
有一年我们村一个叫阿招的人开拖拉机去长兴,我爸带着家里晒干的粽叶跟了去。
那些粽叶在长兴卖了比平时更多一些的钱,我爸回来后用这些钱买了一头猪仔和一只闹钟。
长凤至今还记得买猪仔花了12块钱,买闹钟多少钱忘了。
我清楚记得那只闹钟是从供销社买的,长方形,比一本书略小些,指针背景是天蓝色,非常好看。
那是我们家第一个会计时的东西,当时我们兄妹仨都稀罕得不行,有事没事就把闹钟捧手里看指针移动。
后来好像没多久那只闹钟就坏了,长凤把它拿去供销社换了一只回来。
换回的闹钟是圆形的,颜色是那种有点发白的蓝,我总觉得没有原来那只好看。
那只圆形闹钟我们用了很多很多年。
10
还得说一下我姐。她14岁那年辍学回家,生产队的活几乎一天不落,并常在农闲时跟长凤一起上山采粽叶。
有一年我姐去隔壁公社景溪大队的外婆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期间她时常跟着小舅妈到一座名唤唐家庵的山上或紧挨景溪在更深山里的石岭大队的山上去采粽叶。
外婆家那一带山上蚂蟥很多,一不当心就会被那冰凉粘粘深红色软物钻进裤子叮在腿上,我想想都觉得害怕。
我姐那时肯定也是怕的,但她还是坚持跟小舅妈去采粽叶。
我姐每次上山前都牢记外婆和舅妈的提醒把裤腿扎得紧紧的,即使这样仍防不胜防,总有几条蚂蟥会找空子钻进裤腿。
蚂蟥吸足了血就变得滚圆掉下去,但它吸过血的地方会有残留的毒。我姐后来腿上曾长过好多毒疮。
那时我外婆大概70岁左右,身体还很硬朗。我姐和小舅妈上山采粽叶,外婆就在家帮着晒粽叶。
那年我姐用卖粽叶的钱扯布做了一件花的确凉衬衣和一条绿的确凉裤子,还给我哥买了一双解放鞋。
11
粽叶不仅可以裹粽子,还可用来做笠帽。
我三姨的四个儿子就常在农闲时做笠帽卖。但三姨家在孝丰镇郊,那里基本没有粽叶,长凤便经常请路过的客车给三姨家捎粽叶——托售票员在三姨家附近停靠站把捆扎好的粽叶扔下即可。
有一次隔壁生产队的一个熟人刚好在乘车,长凤就把粽叶托给了他,结果粽叶带没了。长凤知道后连夜赶到那个熟人家去问情况(我也跟去了)。
那次问的结果怎样我已忘了,只是现在想起觉得奇怪——那时也没电话啥,粽叶带没带到长凤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问长凤,她说想不起来了。
END
作者简介:九月漫漫,又名九月,70后女子,梦想在读闲书写闲字中度过余生。
个人公众号:九月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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