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万象（三）

文/江无猜

小园万象（三）

记得天真浪漫的年月里，我特别迷恋月季花。园子里种满了它。

费尽心思搜罗来不同品种，藤本的，灌木的，丰花的，大花的，日系的，英国的……按照通风日照攀爬等条件精心种下，填满园子。

它们还小，尚未适应岭南闷热的气候，长大开花全无章法。我乐此不疲地照料，施肥，浇水，杀菌，捉虫，修剪，牵引。早早在脑海里描绘一幅英式玫瑰园的风光。

月季迷都知道，再适宜的气候，再称职的园丁，月季一般也就在五月和十月盛大开放，其他时间常装树，偶有零星开放，已算是份外的惊喜。

月季又是名副其实的药罐子，虫害菌害烧根枯叶僵蕾，一个不落下。为了那十天半月的花期，月季迷全得小心翼翼侍候着。

爱她的人，为一睹芳容，一切付出都值得。

在我生活的地方，月季因带刺鲜少有人种植。妈妈说没有人将带刺的花种在自家的花园里。也有好心的邻居给予忠告，门前带刺的植物会阻扰你外出求财，给你的身体埋下隐疾，在风水上极不合适。

我过于迷恋心中的花园，不顾现实的藩篱。即使花刺多次刺破我的皮肤，我也甘之如饴。

第二年秋天，月季还没打苞，我就住进了医院。

第一次经历了躺在手术台上的恐惧与绝望，在命运巨大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在消毒水和各种体液混合的气味里痛哭失眠。我一遍遍发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医生治好了我的身体，却没有人能给我答案。如果我不主动说，没人知道我身体里曾经少一块东西，或许它就是无关紧要的。那个缺口却像一根刺长在了心底，时不时以迟钝的痛提示着它的存在。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 我亲手将园子里的月季连根拔起，打包送人。我留下了一棵红龙沙，一棵自由精神，它们显然适应了我的园子，粗壮的枝叶爬满篱笆，在十月的早晨开出数朵花，每朵都有拳头大小，还有数不清的花蕾在露水中闪闪发光。

我挥着砍刀的手迟疑了。每个生命都有成长的机会，我应该给予一朵花开的时间。或许来年春天，我还能收获一架花墙。

可是妈妈趁我去上班，彻底清理了这些来不及盛开的月季花。她早看它们不顺眼，她应该砍得理直气壮。

对着空荡荡的园子，我隐约生出一份欢喜，和一份模糊的希望。也许是因为那些空出来的位置，又可以种更多我喜欢的植物了。

后来，我终于将各种花草，一一填补了空位。

只是从此以后，我不为任何一种植物痴迷，也不会为一朵花开执着。你知道，杂草旁生的人生，种瓜不一定得瓜，种花不一定开花。我只管种下它们，随它们自由生长，生老病死。

我不知道，那些曾经开在我园子里的月季花，它们是否还在别处应季盛开，它们长大了吧，它们还好吗？会有人照顾它们吧。

而我，再也不能走进十月的早晨，去园子里嗅一朵开在枝头的月季花，剪下来插入瓶中。往后更漫长的岁月里，我甚至可能再不会拥有梦想的月季园。

在这样月色皎好的夜晚，不妨借来文字和照片怀念，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和来不及绽放的错过。明天，我要在一个空的旧盆里，埋一粒种子下去，随便什么。

摆在你面前的空花盆，总得一次次种下什么，不为开花结果，是为了阻挡，那无尽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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