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一个故事,是一个真事,一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是个哑巴。哑巴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可他们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他们的喜怒哀乐就显得较之一般人更隆重一些。
小时候我常见她,她家就在我家后面。
她来的时候总是带上一只鸡,或几棵大白菜。
她很喜欢笑,抿着嘴手舞足蹈的笑。
偶尔也会哭,蹲在门楼下倚着墙角的哭,很委屈地用手揩眼泪。
她的情绪似乎只会通过两种方式表达:高兴的时候笑,生气伤心的时候哭。
她的腿脚也不很利索,她的孩子淘气,在车子上蹿上蹿下,她迈开两条长短不一的罗圈腿伸手去吓唬他们,可谁怕呢?
她的丈夫是一个黑脸的糙汉子,个子不高,总是叼着一颗烟卷。
她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
他光棍一个人,父母双亡。
她哑,他穷。
媒人提亲时,她没有摇头,他也表示同意。
就这样,他用借来的三轮车载上一身大红的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结婚后,两个人勤勤恳恳,辛苦劳作,过着清贫而知足的日子。
她帮他收拾屋子,做饭洗衣。使他的家不再邋遢而杂乱。
使他有了家的感觉。
他种地扛活,努力挣钱,使她觉得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幸福感。
使她有了温暖的感觉。
婚后两个孩子的出世更让他们觉得莫大的欣慰和开心。
她开始觉得生活越来越幸福。
他也越来越努力地干活挣钱。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也一天天老去。
和她想见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知道,她的孩子们不愿意到这个家来。
小时候我与她的孩子相好,几乎形影不离。
而小二十年过去了,我与他相见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最近的一次是七年前,他来参加他舅舅的婚宴,我见到了这个半头白发的少年。
他没有一点少年的样子,反而眼神忧郁,寡言少语。
当时他正站在胡同的尽头,呆呆地看着远处。
我几乎不敢与他相认。
他大概也几乎认不出我了。
半晌,他才说:走罢,咱们去那边走走。
好,走走。
儿时伙伴初次相见,绷不住许多话要说,可却像书里写的那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客气地寒暄着,相问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我们之间似乎有一堵厚重而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在了两边,隔在了万水千山的两端。
儿时的亲密,一起和泥,一处打闹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而这些,都随着这凛冽的北风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我说:回去罢,怕是要开席哩。
他说:我还要再走走,到那条河去看看。
我不知道他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去干什么。我只知道后来他的父亲,那个黑脸男人怒气冲冲。
全家人都着急起来。
后来,在河边一个桥下找到了他。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男人在生气,女人则在哭。
女人知道男人要死了,男人知道自己得癌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这个女人命苦,男人一死,这个家岂不是要完了?
转过年的秋天,男人咽气了。
听人说,男人被抬出来时,身子绷的很直很直。
女人张开大嘴哭,双手不住地挥舞,却只听见“啊啊”的苍白而凄惨的声音。
男人下葬了,女人回家了。
一年一年春夏秋冬,女人更老了,孩子们更大了。
男孩读了大学,远走高飞。
女孩外出打工,嫁到外地,远走高飞。
女孩的婚事谁也不同意,可谁也没有拦住。
人嘛,长大了都会有些自己的想法。
爱情嘛,都是不可动摇不可思议的。
家里只剩下了女人。夜里风大雨大秋雨连绵之时,她坐在床上眼泪簌簌地流。
看着丈夫的遗像,恍惚间觉得他变白了,又似乎胖了,她看到他的嘴在动,眼睛在眨,仿佛也在流泪。
可照片上的人怎么会动呢?
她想啊盼啊,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吃的好吗?穿的暖吗?
夜渐渐深的时候她往往就这么想着盼着睡着。
她的弟媳曾引着她来到一户人家,指着说要她嫁了吧。
她摇头。
“人家不欺负你,不打你,好好过日子哩!”
她还是摇头。
“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过哟,我和你兄弟也不放心呐!”
她眼泪出来了,可依旧摇了摇头。
她只好又引着她回了家。
她经常骑着她的三轮车来走娘家,还让弟媳引着她赶集,买新衣服。
有时候还会住上一两天。
村里人见了她都同她打招呼,热情地问她:“来啦?多住几天哟!”
前一段时间,她的女儿回来了。
她立刻又骑着车子回了家。
她看着她的宝贝,不知是笑还是哭,把嘴角撇了好几道弯弯。
她的闺女一身时髦打扮,也不甚和人交谈,我只问了她两句她便进家去了。
女人应该是开心的,女孩也应该是开心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谁怜父母恩?
男孩念书毕业后,去了南方。
女孩住了两天又要回到自己的家。
女人依旧时不时的会来到娘家这里,坐在娘身边、帮兄弟干点活。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故事。到此就算讲完了。
我也没什么好大道理要讲,就这样结尾吧。
对了,记得一位法师说过:
平凡世界,精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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