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知夏
下班途中看到天桥下面有个中年男子用低音质的音响放着烂大街的口水歌，他的面前铺着一张帆布纸，上面摆满了盗版光碟，等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男子用一口粗糙的普通话问我：兄弟买个片儿呗。要什么有什么！
熏黄的路灯，呼啸的大风，孤独的买卖人。
“有黄家驹的碟吗？里面一定要有光辉岁月。”
看着中年男子弯腰翻找碟片，我的目光落向了不远处高架桥上川流不断的车流，耳畔是无尽的风声。
已经……已经是两年了。
那个声音再度在心底深处响起来，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个深夜，我穿着秋裤冲到凌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高声地呼喊。
欢子！欢子！欢子！
此时我所置身的城市灯火如昼，却没有一处是属于我的。
而那个曾经跟我通宵干杯，通宵吹牛逼的年轻人也已经化成了天幕上的一颗星，再也不会遇到了。
“找到了！黄家驹的光辉岁月！”中年男子把碟片递到我的面前，我顿时泪如雨下。
就跟四年前的大三，欢子把卖剩下的最后一张碟递给我一样。
“日爷，这光辉岁月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愿我们十年之后都活出个人模人样！”
壹
欢子想做买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用他的话来说，打工都是给剥削者当牛做马，创业才是人民当家做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不仅给了欢子启动资金，还跟着这小子穿越城市去买回了一批盗版碟。
欢子看着满满一纸箱的盗版碟笑得像个白痴：“日爷，四十张盗版碟，成本是2块钱，我们卖10块钱，，一共赚320块，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仿佛此刻放在我们面前的再也不是盗版碟，而是320块人民币。
欢子选择在距离学校不远处的北街卖碟，因为那里不仅人流量大，而且有很多文青才女经常在那里唱歌。
“这年头做什么都得有情怀！唱几首老歌就是充满了情怀，那我卖一些老片儿也是情怀！”
欢子说着就在空地上占了一块地，把自己淘来的经典老片都摆在了地上，然后高声对着来往人群喊道：“卖碟了！那些年我们的青春都在这里！那些年我们的故事也都在这里！网络绝迹，如今惊鸿一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欢子不仅学习好，而且做生意的能力也很不错，被他这么一煽动，很快那些光碟就被抢购一空。而听从欢子的吩咐，我远远的站在背光的阴暗处，怀里揣着十张机密像个军统特务般等着人来街头。
果然人群中有个胖子在欢子的指点下像我走过来，那胖子身材高大，在黑暗中显得分外有些压迫感，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我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有没有苍老师的典藏版？高清无码那种？”
胖子也不愿意在这里多逗留，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看向周围。
“有……”
我的声音软弱无力，不远处的欢子跑了过来，他熟练地说道：“朋友，这光碟我们得来也不容易，所以得要二十一张。”
“钱不是问题！只要是苍老师的，你有多少我都要！”
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十张光碟，胖子扫了一眼后十分大气地掏出了两百块，把那十张他口中的青春全买了过去。
贰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欢呼，就听到学校警卫处的电动车队朝着这里冲过来，为首的保安高声喊道：“就是他们两个！在卖非法光碟！”
我还在懵逼状态时，欢子已经迅速收拾好摊子朝我喊道：“跑啊你！等着吃警告吗？”
卖碟这事儿还会吃警告吗？
我还不及多想，跟着欢子拼命地往前跑，穿过宿舍区，穿过图书馆，穿过情人湖，穿过东操场，一直跑，跑到我们两个人都累得一丝力气都不剩，最后瘫软在东操上动弹不得。
寂静的黑夜里，我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喘息声：“你他妈的……这事儿还要吃警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欢子也喘着粗气拍拍我的胸膛：“你太规矩了！大学要做点刺激的事情！”
说着，欢子把一张光碟丢到我的身上：“这个给你。”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了光碟封面上粗糙得印刷着黄家驹的照片：“想不到你还懂黄家驹。”
“不懂。”
欢子坐起来点了一支烟，幽幽吸上一口后缓缓说道：“我打工的餐馆对面是一个鞋店，那鞋店老板大概是黄家驹的粉丝，所以每天都只放黄家驹的歌。听的久了，我也就记住了。”
欢子对着星空用蹩脚的粤语缓缓唱起了光辉岁月：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能改变未来……
唱着唱着，欢子突然扭头问我：“日爷，你说我们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空旷的操场上，有风吹过草皮，吹落了欢子烟上的灰，我眯着双眼看着欢子，看向他身后的满天星海。
“我啊，大概是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个爱人，有个孩子……”欢子笑了起来，又连忙急切地问我：“ 那我呢？”
仿佛我只要说出口，都能如愿以偿。
“你啊！已经赚了大钱！变成了一个逆袭成功的屌丝！”
欢子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声喊道：“对！我梁欢一定会逆袭成功的！”
远处徘徊的保安听到了欢子的声音，开着车朝这里冲过来。
“卧槽！日爷快跑！他们又来了！”
我们两个人像是疯子般在偌大的校园里拼命狂奔，那些追赶的保安，那些树影，那些曾经，那些时光，都因为我们拼命奔跑而越来越远。
“日爷，这光辉岁月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愿我们一年之后都活出个人模人样！”
前面的欢子扬起手里的光碟，朝我笑。
“欢子啊欢子啊！”
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欢子无力地喊道，“你再慢点，等等我……”
叁
“大叔，能借你的音响给我放一下吗？就放光辉岁月。”
中年男子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在光碟投进去的一瞬间，我背过身去，穿流人群和车流带起的呼啸声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来，就如同欢子此刻在我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出现。
“钟声响起归家的信号……”
欢子你听到了吗？在寒冷荒漠中的你此刻已经回家了吗？
这座城市好大啊，你不要迷路了。
欢子啊……我们啥时候再一起吹牛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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