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溺水可以重生

记忆里，这是我第五次溺水死亡。

当然，我所说的第五次溺水死亡并不是我活了十八年期间死了五次，而是在我轮回的五次重生里，每次都是以溺水身亡来告别这个世界。

更奇怪的是，我在死亡与重生之间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

有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我精神分裂还是真的是躲过孟婆的汤汁而记得前世和过往，而在我一次次因为溺水而死亡的是时候，我有那么一点意识到这似乎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可是记得过往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欢喜的事，你得要从无数次死亡的瞬间记得那种窒息绝望的瞬间，和你身份所发生的一切。

第一世，我叫罗麦，性别男，爱好游泳，周末总是和同学一起去游泳馆，那时候我是几个同伴里游泳最厉害的，在市里的游泳比赛得过奖，虽然没有说把游泳当成职业的兴趣，但是时不时还是会很骄傲自己拥有的游泳天赋。

俗话说，淹死的人都是会游泳的。

暑期和同学去深山野炊，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帐篷里之后，就百无聊赖的等雨停，其实我们有想到山里阴晴不定的天气会特别麻烦，然后分别穿上雨衣，帐篷在大雨里摇摇欲坠，于是我们决定去找一个更靠谱的安身之地。

途经断桥的时候，中间只有两根可怜的木板作为可以称之为桥的支撑。这么大雨会很危险吧，我朝空气里吼着，因为我在蓬勃的水气里根本看不清四周人的脸，眼睛在雨水的冲击下酸疼的睁不开。

没事，反正我们都会游泳。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我们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慢慢一点点的往前移动，我们俯低身体尽量和桥面木板贴近以免遭受风雨更大范围的袭击。

当有一个人失足落入水中的时候，我几乎义无反顾的就随之跟了下去，洪水像是被困了千百年的猛兽瞬间将我吞没，我努力想维持自己的身姿，却一次一次被庞大的外力按进水里，我伸手，我呼喊，我拼尽全力的在洪水里挣扎。

讽刺的是，我被人们找到的时候，是溺水死亡的第二天，而在我之前落入水中的人却得到生还。我看到他们在我的墓碑前祈祷哀悼，然后眼前光芒大放。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我的第二世。

第二世我是一只猫，悲惨的命运让我自暴自弃起来。

我穿过街角去看我上一世的墓碑，然后在暴雨和风雪中我以为我熬不过寒冬的时候，我被守陵人救了，他把我带到小木屋给我吃的，我吃不惯那些脏东西，我不喜欢吃鱼，我喜欢西兰花和牛肉。可是守陵人也并不富裕，他把米饭放在我面前，从他深邃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从那晚活了下来，我去找那些曾经的同伴却都被踢开，我回家从后院的围墙里钻了进去回到自己房间，却发现里面已经整理成别人的房间，陌生而失望。

我跑去厨房却怎么也开不了冰箱的门，在父母回来之前我理所当然被赶了出去，我的速度我的柔韧性我的身躯和毛发无时无刻不证明着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

我庆幸我上辈子没做啥坏事，让我遇到守陵人。

可是我不像狗可以为他巡逻为他看家，我能做的就是盘踞在沙发的一角，吃些食物和伸个懒腰看着守陵人度过他的一天又一天。

直到那天，守陵人去外出钓鱼，我跟着他，他安详的享受着这一方宁静，我识趣的没有打扰他，然后离了一段距离趴在草丛里，可能身体里有猫好奇的基因，在看到蝴蝶飞过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然后就在追蝴蝶的途中失足掉入水中，我挣扎着，忽然就想起我第一次落入水中的场景，我尖着嗓子呼救，可是无人回应。

当白光从我眼前掠过的时候，我看到河岸上守陵人着急忙慌的跳入水里。

我知道他没救活我，否则我也不会进入我的第三世。

第三世我叫周末，因为是周末出生的，于是这么一个看似开玩笑一般的名字就被烙印在我的户口本上。

我母亲是台湾人，于是我小时候总很喜欢外婆家，我喜欢台北文艺的腔调和复古的房屋建筑，我可以从一个巷口跑到另一个巷口，然后在转角处总是能遇到一两只把梦境踩碎的野猫。

我记得我上一世以猫的身份结束的一切，所以我特别希望我能够被那些猫所感同身受，像是讨好一般，家里也为此养了几只猫，有时候我和它们玩的时候，它们发光的瞳孔里仿佛能看穿我的前世，我喜欢那种秘密的感觉。

长大后，我就特别讨厌水，那种溺水被窒息的感觉随时都能在深夜把我从噩梦里拉出来，有时候感觉会精神分裂，我记得我会游泳而且很厉害。

于是在高二的某一天，学校的游泳比赛，我被迫参加，我说我不会游泳却被推下泳池，我很害怕，因为这一世我根本没学会游泳，同学们或许只是想看我这个一直以来都是旱鸭子的笑话，可是，在落水的那一刻我像是入水的鱼，仿佛找到自我。

在游泳比赛得了冠军之后，那些本想嘲笑我的人都目瞪口呆，我看着他们不可思议的表情，内心深处其实是害怕的，我的几次死亡都和水有关，如今我又和水打上交道，冥冥中，我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我没能打破这个被溺水而死的魔咒。和第一世差不多的情节，我们去野炊，然后几个伙伴去河里游泳，我腿部抽筋没法出力，就一直下沉呼救，直到在河水深处看到一层白光。

第四世，是我最长的一世，那一世我是一座雕塑，博物馆里展出陈列的藏品，我看着自己在玻璃罩中身前摆放着简介和出处，然后无数个旅客从我身前走过。

而到了深夜，博物馆里就热闹了起来，会飞的茶器，行走的相框，唱歌的钢琴，绘画的斑马，还有舞刀弄枪的兵马俑，我简直爱死这个地方了。

我和钢琴合奏，和相框合照，在斑马的画上踩上几脚，和兵马俑切磋武艺。

我以为我能安然无恙的在这里度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我总是最不幸的哪一个。那天晚上博物馆里来了小偷，大家都害怕的不敢说话，小偷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最后把我和茶器带走了，还带走了一些小商品。

小偷把我们放进汽车的后备箱，然后车子发动，顺着玻璃我能看到高楼大厦一点一点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茂盛的丛林和川流不息的长河。

我觉得我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突然身后有枪声，是警察，他们在追这个盗取博物馆藏品的小偷，车子开始加速转弯的时候极速漂移，后车盖被子弹打翻，我和茶器暴露在空气里，我觉得茶器都快要尖叫出来了，我看着她安慰她不要怕，然后下个瞬间，在转弯处我就被惯性抛了出去，当我划过天空的那一刻，茶器跳了起来想拉住我，子弹从我耳边划过，我就那么重重的落入了一边的长河中。

我被极速的河水带着流到了一条巨大的瀑布前面，然后顺着流势，我落入瀑布下方的水池，很巧的是正中水中的巨石，我被砸的个稀巴烂，我知道我完了。

第五世，也就是这一世，我叫楚河。可能我命里带水让我一生出来，我就在即将被溺水死亡的未知中活到成年。

依旧是在小时候没有多大波澜，长大后，我就很爱发呆，想着罗麦野猫周末和雕塑，我甚至在这么多次的溺水死亡中释怀了，我知道我像是被命运选中一样，无数次死于溺水，无数次记得前世的一切。

我和同伴说博物馆的事，他们就说我电影看多了，有时候我觉得电影里的未必都是胡编乱造。

而这一世，我是真的不会游泳，即便我记得游泳的所有必要的东西，依旧是外出游玩失足落水。

我甚至没有去呼救，任由河水充斥着我的身体，我看着眼前的白光一点一点蔓延扩散开来。

我觉得我死了。

“儿子……”有人在叫我，带着哭腔。

后来，当我从殡仪馆爬起来的时候把我妈吓了一跳，医生已经宣判了我的死亡，我却在心脏停止了四十八小时之后活了过来。

我隐约感觉，我的重生结束了。

而属于我的余生也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