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菜市场东门右手边第二家“好叼凉菜店”的夏紫婉真的很叼。她的凉菜店上午只卖二十一份舂鸡脚，下午只卖二十一份舂鸡脚。卖完这些份数，夏紫婉会放下竹帘往店里头的藤椅上一躺，捧起书看个昏天暗地，跟几天没喝水似的。
“婉姐，上午的鸡脚就卖完啦？” 有机菜摊的故胖子骑着三轮车路过，他要去城边一户老农家取菜。
“是咧！故胖子! 待会来店里拼桌吃午饭！” 紫婉伸头朝外头一看，只见故胖子已经旋风似的开到了北门。
故胖子只卖有机蔬菜。菜摊多数蔬菜是本地的老品种，模样个头虽比不过大棚蔬菜那般“高颜值”，但口感和香味可要更胜几筹。因为都是有机，菜摊一些菜类量不多，常常一开张就卖得一颗不剩。有时候他会临时骑车跑一趟附近的小农家去取菜。
相比于故胖子，夏紫婉为商之道显得很特别。只是，夏紫婉也确实很久没这么任性地做一件事情了。警校出来后她考进了公安系统，捧了好几年拿命套着的饭碗。因为职位特殊，她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工作节假日以及特殊时期加班加点。甚至这几年逢年过节，都没能和家人团聚过。
直到一年前夏紫婉接到外婆病危的消息。
当她马不停蹄赶到那个滇西南的小镇时，外婆瘦小的躯体早已躺在棺木里头，脸上一副被时间遗忘了的安详。“外婆!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夏紫婉哭得撕心裂肺。
夏紫婉的父母早年在沿海城市经商，不得不把年幼的她送去外婆那儿一起生活。外婆住的滇西小镇和缅甸只隔着一条大河。那个地区大多是皮肤黝黑的傣族人，他们头戴尖顶竹斗笠，身着各色围布衣裳，吃着奇异的食物。初来的小紫婉觉得非常新奇。
外婆的厨房也都全是神奇的东西。
比方那个软竹菜篮，里头会吐出一些紫婉从未见过的蔬菜水果。还有那个木头做的大杵臼，一到晚饭时间，外婆就会拿木锤子“咚咚咚咚”地往杵臼里头舂菜。
外婆可是做得一手好菜哪:“傣味舂鸡脚”，“傣味舂木瓜”，“鬼鸡”，“舂辣椒”，“牛扒馥”，“酸笋炒牛肉”，“香茅烤鱼”等等等等。
紫婉爱吃这些风味独特的傣菜，特别是舂鸡脚，而且尤其喜欢捡里头的折耳根和缅芫荽吃。外婆呢，就这么一直舂到她上大学。毕业后紫婉回沿海工作了，外婆定期托邻居帮忙把舂好的鸡脚拿真空袋密封好，寄到她的城市。
“小婉啊，婆婆老了，也舂不了几年喽！”
“婆婆，你等我出差回滇西。到时我给你也舂一回!”
夏紫婉心口像是有根刺在扎，算算时间外婆已经整整给她舂了21年的鸡脚。只是那会儿，她并不知道那是她和外婆最后一次通话。
夏紫婉终究没来得及给外婆舂上一臼鸡脚。送走外婆后，她带走了那个熟悉的大杵臼回了沿海。不久后她辞了职，在青山菜市场盘下一个店铺，主营傣味舂鸡脚。
杵臼，木锤，鸡脚，各列调味料。器具和材料各就各位，夏紫婉开始准备舂鸡脚了。
“咚咚咚咚咚咚”，先舂大蒜和小米辣椒。
“咚咚咚咚咚咚”，再舂蔬菜碎和缅芫荽。
“咚咚咚咚咚咚”，再放入秘制的熟鸡脚。
“咚咚咚咚咚咚”，加盐巴佐料接着舂，挤青柠汁再细捣。盛装。收钱。
用材方面夏紫婉非常严格，她定期从滇西空运缅芫荽和小米椒来青山。香料材料成本略高，加上自己限量销售，舂鸡脚的利润只能是勉强糊口。但夏紫婉就是想如此任性地认认真真按外婆教的方法舂鸡脚。
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兑现自己对外婆的承诺吧。夏紫婉想。
开张那一天，菜市场里头的人无一不被这番架势吓倒! 一个花般漂亮的姑娘，撩起袖子拿起木锤咚咚咚咚几下就舂出来一盘凉鸡脚。这真是有趣! 不过，倒不像女孩子会干的生计呀。
“婉姐，你不累吗？” 有机菜贩故胖子从人群里钻出来，他对紫婉这套杵臼和木锤子表现出莫大的好奇心。
“哪能啊，胖子! 来，尝一个鸡脚。” 紫婉放下木锤，顺便做个试吃广告。
“这是香菜吗？”故胖子指着舂鸡脚里头的绿色调料问。
“这是缅甸芫荽，吃起来像香菜是吧？你再仔细吃吃，是不是又和香菜不一样?” 紫婉笑着回答。
“比香菜更浓郁，有点回甜。和辣椒，西红柿，青柠檬舂在一起简直美妙极了。万花筒一样的味觉体验。” 故胖子又要了一块鸡脚。
彼时四周看热闹的人禁不住好奇，都围过来尝鲜。很快市场里每个角落都在传，夏紫婉的舂鸡脚里头简直太过瘾了!吃了一份，还想再来第二份。吃完一个微辣版，就想挑战一份中辣版，再来一份狠辣版。
只是想吃要动作快，夏紫婉上午下午分别只舂21份，多了不卖!
马上就到午饭点了， 紫婉从藤椅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店里宽敞，故胖子和隔壁香肠店的娜妹子偶尔会过来，带上各自的饭菜拼饭桌一起吃午饭。
“吃完午饭，再准备下午那21份的配料喽！”她嘀咕着。
“我来啦！” 故胖子提着他的东西进来了，他有点激动地把一包青菜铺在桌上。“婉姐，你看!”
紫婉一打开便怔住了。这不正是和自己冷藏着的那满满一屉一样的东西吗？
她打开冰箱，拿出来一根缅芫荽细细铺在桌上对比。茎和叶，纹路气味，一点不差。
“胖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紫婉有点兴奋。
“刚刚去郊外的老伯家收菜，菜里头夹了一根野草。我拿起来闻一下，有点像你舂鸡脚里的那个芫荽。我问老伯这个野草叫什么，他只告诉我叫刺芹，他园子里到处都是。一百度，不正是你说的缅甸芫荽嘛!”
故胖子说着从外衣口袋掏出一本的《青山百草集》，翻出其中一页指给夏紫婉看。
“老伯说，这里的人旧时也吃。本地人被蛇咬了，还会拿做用药，好东西呀！以后你不用千里空运了!我给你弄!”
夏紫婉很是触动。她看着那本书里头翻旧的痕迹，自然明白故胖子不是突然一个早上就撞到了这么简单。
“太好了!胖子!”，夏紫婉噙着眼泪，转身摆好杵臼拿出木锤，“快去隔壁叫娜娜送两根香肠来，今天午饭我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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