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反抗的生存悖论

无法反抗的生存悖论

须一瓜的中篇小说《淡绿色的月亮》讲述了一个入室抢劫的故事，通过对日常事件的描写来揭示人的精神困境。女主人公芥子和丈夫钟桥北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芥子一觉醒来发觉他们已经落入劫匪之手，后来虽然脱险了，但芥子对抢劫事件中丈夫把危险引向自己不能释怀，在她的心中，丈夫桥北身材高大结实，孔武有力。而那两个劫匪身材矮小，其中一个腿还有点瘸，“女人总希望男人是勇敢的，他有勇气、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自己心爱的一切”。在芥子或者绝大多数女性的意识里，认为被男性保护天经地义。几千年来，由于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遂形成了中国传统伦理中女性弱小被保护的角色意识和对男性的依赖心理，在社会演变过程中，这种观念就沉淀为中国的伦理道德和集体无意识，这种伦理观念实际上体系了一种人格的不平等。面对芥子的追问，警察谢高讲了发生在火车上的故事，实际上是他自己的故事。他的不反抗保护了火车上乘客的人身安全，但他却不能为广大乘客所原谅。乘客认为他是警察，警察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面对歹徒奋起反抗理所当然。乘客没想到一旦奋起反抗，所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昂贵的，正如谢高所说，人宁可看到烈士，也不愿意看到英雄梦的破灭。面对歹徒，谢高两害相权取其轻，把损失降到了最低限度。他从当时的实际出发，做出了选择，尽管他的选择是对的，并得到领导的认同，但他的行为颠覆了乘客的期望，广大乘客对他的否决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精神上仍然承受不了人们用传统观点对他质疑所造成的压力，他和芥子一样陷入了一种无法反抗的悖论之中。

面对歹徒的侵犯，她内心深处希望丈夫反抗，这是她理想中的情形，而桥北则是从现实考虑，“钱是身外物，你别看不开，破财消灾”。警察谢高和桥北的观点有相通之处，“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给钱”。在这里体现了两种观念的冲突和对立，即传统道德和现代观念的冲突。芥子的追问使丈夫和警察谢高都痛苦不堪，芥子和丈夫的感情也到了崩溃的边缘。芥子的思想更多的代表了传统的观念，作品体现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对人性造成的伤害，这种传统的道德观不仅伤害了女人同样也伤害了男人；不仅对爱情婚姻造成了伤害，也改变了人的一生。在两种观念的冲突和较量中，传统的道德还是占据着上风，即使谢高清醒的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但面对强大的传统道德观的压力，他也无能为力。芥子的观点没有错，她也想走出困境，但人的身体是最敏感的，最后她感到“她的全身，都变成了干涸绝望的大沙漠。”内心的期望和现实发生了碰撞，理想和现实的矛盾还是无法协调，最终她还是无法走出痛苦的渊薮。

月亮在文章中出现了三次，作者并没有对月亮直接进行细致描绘，只是透过女主人公的眼睛看见变色的月亮，以此来折射人物细微的内心。在中国月亮从古到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意象。意象是一种以语词为载体的修辞艺术的基本符号，它是语言表达中的一种文化情感的郁结，是说写作者经过审美经验的筛选，融入特定的“情感和意味”，用语言媒介呈现出来的并能够勾引起读者的心理画面和文化回忆的某种物象。月亮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意象，蕴涵着中国人共同的民族文化心理，具有独特的内涵，它多表达思乡之情或代表团圆。但在小说中，月亮起了独特的作用，代表的却是恐惧。由于抢劫事件发生时，芥子透过窗纱看见了它呈现淡绿色，在以后的生活中，月亮给芥子留下了恐惧的印象，由于抢劫事件带来的恐惧感，使月亮的形象在芥子眼中变了形，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进入了她的潜意识，按弗洛伊德的理论，人的“潜意识（无意识）中保存了被压抑的人类情感与观念”，“无意识永远在骚动，试图进入意识层，但它受到前意识的‘检查’”虽然芥子平常可以忘却恶心感和抢劫事件给她带来的后遗症，但只要一看见淡绿色的月亮，隐藏在她潜意识层的恐惧就突破前意识层进入意识层，她就无法保持平和的心态，月亮成了她心中的一个障碍，在这里月亮起了提示的作用，成了引起她心理恐惧的导火线。

须一瓜对生命的理解是相当深厚的。她曾说：“我喜欢福克纳，他的小说像不动声色的手术刀，我希望我的文字也有那样的表达”，她做过记者，停笔十年后再次开始写小说， “在我看来，新闻是外向的，文学作品是内向的，新闻用眼睛写作，文学用心写作”。

须一瓜是法制记者，经常接触各种案件，《淡绿色的月亮》小说的原型来源于她采访的一个案子：一个女孩在家里遇到了劫匪，她用很长时间和两个歹徒周旋，最后两个歹徒被她哄跑了，但现场留下了很多痕迹，警察根据这些线索，很快就把他们抓住了。“我们去采访那个女孩，采访的时候，我觉得案件还应该有另外一个样子。我突然看到了更严酷的“淡绿色的月亮”作者并不仅仅是在书写一件抢劫事件，而是通过这件事，把隐藏在事件背后的本质的东西挖出来，“新闻的好稿可能只是发现‘新现象’，小说的好稿却要体现本质、发现内核”。作者通过小说挖掘出被生活表象遮盖的本质，引起人们深思。

须一瓜的小说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她的作品不媚俗，她并不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而放松对人生困境的追问，也不会为讨好大多数人而降低艺术标准，因此别有一种吸引人震撼人心的力量。她往往于生活的细微处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生活中许多让人们习以为常的现象实际上是荒谬的，人既然无力更改，就学会了适应它们，对它们熟视无睹。须一瓜在不经意间用手中的手术刀在这些合理的现象中剖析出了其荒谬性的一面，在不经意间让读者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貌。

须一瓜在《淡绿色的月亮》中保持了一种中性立场, 于平凡中见深刻，于细微处见真灼。她于轻描淡写间就完成了对日常现象的描述，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眼光看她笔下的人物，也没有对小说中人物多做主观评价，“有时候，我相信我们的高尚、责任感、纯真、友爱，甚至善良，都是相对的。不同的外在条件下，在人的内心就有不同的阐释。也就是说在不同的坐标点上，都是真实的，甚至是难以否定的，我因此感到人性的悲哀。这种东西写出来很残酷，可是，不经过这种严酷的考验，你怎么能见到深层的东西呢”。《淡绿色的月亮》中芥子、桥北和谢高各有自己的一套观念，他们都没有错，只是每人的坐标和出发点不同，他们都有自己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和阐述，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和对世界的认知是处于不同的层面的，每个人的观点都有其合理性，但在同一平面上就会发生冲突。小说中表现出了传统道德对人性的伤害，也表现了人陷入悖论困境中的无力感。芥子是入室抢劫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她的执着追问成了三人痛苦的根源，对丈夫和警察谢高都造成了心理的伤害，但是作者并没有对芥子做出简单的批判，“生活的质地是毛茸茸的，是中有非、非中含是，好像不是你提着大刀一刀就了断得了的。”作者把人物的是非交给了读者去评说，把更多的空间留给了读者去想象，把更多的余味留给读者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