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香散尽，一碗酒渣

大一刚认识的燕子的时候，对她的印象就俩字——“高冷”。那时候高冷的燕子在我们班男生眼中也算是公认的女神，可是熟了之后才知道，她身上女神经的特质明显更浓郁一些。

我和燕子的宿舍门相对，经常一溜烟就窜进对方的宿舍，蹭到对方床上同枕共眠。

燕子的三个室友好巧不巧都来自同一个城市，室友倒没有因为地域抱团孤立她，就是动不动就用她听不懂的方言交流这一点使她渐渐无法忍受。所以在大三上学期，燕子在学校后街租了一个单间，那个单间用屏风隔出来一个小客厅后来就成了我们一群人据点，每到周末就往那里钻。

大学宿舍用电有功率限制，所以一日三餐就是食堂、小摊、餐馆、外卖连轴转，再好吃的地沟油多吃几顿都得腻。以前经常是一到饭点我们几个人的群里就开始活跃，要么分享外卖红包，要么分享某某上一顿吃了啥，又get到什么不一样的好菜了云云。

而自从有了燕子的单间之后，周末放假就成了我们改善伙食的美好时段。八个人集资买了锅碗瓢盆，周五晚上先商量好吃啥，周六早上买菜小分队先出动，紧接着洗菜小分队上线，最后就是大厨小分队展示时间。周六晚上是固定的游戏之夜。有一段时间我们集体“狼人杀”上瘾，最疯狂的时候一群人连着12+个小时通宵玩狼人杀。如今想来，大三那一整年，一群单身的男男女女，好到毫不避嫌，也心里各有底线绝不越线，那段时日实在是我们成年离家求学之后最快乐最幸福的了。

而对于燕子来说，属于那一年的回忆，除了我们的友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段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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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是平安夜那晚进入我们这个小组织的，也是唯一一次。

那晚我们在据点打火锅，好几个人都喝得微醺，叫嚷着要去KTV。到了包房刚点上歌，我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其实也就比我们大几个月）的四毛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说他兄弟点背过个节竟然让女朋友甩了，打电话让他过去陪陪，安慰安慰。

我们都表示理解，让他早去早回。谁知四毛穿好外套刚把包厢门开到一半，可能是酒劲有点上头的燕子竟然一把堵在门口，“去去去，去什么去。男人安慰男人能安慰出个花来啊，除了灌酒消愁你们难道还能抱头痛哭？现在！立刻！马上让你朋友过来，失恋了就该一起high，保证high到他连前女友是男的女的都忘了！”

后来再回头看，那一瞬间燕子的一反常态，大概是上天为了让他们相遇所做出的安排。而这段感情，又或许是她命里逃不过的劫。

随后，约莫过了半小时，四毛带着陈凯进了包厢，而那一刻燕子正缩在沙发的一角呼呼大睡。

初来乍到的陈凯，那一脸的丧气和悲伤真的是任谁看了都能断定是失恋的惨样。于是，我们一群人就自动分了两派，女的一派负责K歌，男的一派负责陪酒陪抽烟陪安慰。

大概到了十一点，女生一派晚饭喝的酒都醒得差不多了，男生一派一个个开始有点儿醉了，燕子也在那时候醒了。准确的说是被一首死了都要爱炸醒的。

燕子后来和我说，她那时候一睁开眼，其实还有点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就辨认出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耳膜也被震得有点疼。等她再揉完眼睛的时候，歌声和伴奏就都停了，随后任她怎么睁眼眼前都是黑乎乎的。然后过了一两分钟，又突然被明晃晃的灯光一下子刺得眼睛生疼。最后她从我们七嘴八舌的解释中才了解，陈凯唱着唱着歌就醉倒了，直接砸在她躺着的位置上，所幸因为沙发的功劳才没有压到她的脸。

那天晚上，陈凯因为太醉太死实在没办法送回他的学校，最后决定就近放置在燕子的单间里，而燕子则和我去宿舍睡一宿。

第二天清晨，在我还睡得沉沉的时候燕子就悄悄起床回家了，我醒了之后看见她给我的短信，“我睡醒先走了，实在担心那个人会吐我一床。如果你起床了赶得上饭点，就来我这里喝粥。”

而燕子到家时却发现床上并没有床单，和床单一起消失的还有陈凯，倒是床头柜上留着一张纸条：“首先，谢谢收留。其次，实在对不起，半夜醒来没控制住全吐在你床单上了，本来想给你换上干净的，但觉得不应该不经主人同意就开衣柜，只好麻烦你回家自己换上床单。另，以下是我的联系方式，脏床单我扔了，请联系我我给你寄新床单。”

燕子并不想对方赔床单，但又觉得应该和对方礼貌性说清楚一下，于是她加了陈凯的微信。可万万没想到，她和陈凯会就这么聊上天，会有那么多共同话题，会一聊就是半年。

燕子和陈凯恰好喜欢同一型音乐，喜欢同一个作家，都喜欢看文艺小清新类的电影……他们两个互相分享、推荐书籍、电影、音乐，几乎每一天都有几十页的聊天记录。

无疑，燕子的出现转移了陈凯放在失恋苦痛上的注意力，陈凯也是燕子大学几年来遇到过的最志同道合的人。按照正常剧情的发展，他们要么会成为挚友，要么渐渐发展成为恋人。可惜，现实生活往往要比任何影视剧情来得残酷和意外。

其实燕子和陈凯的联系我们并没有人知晓，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瞒住了身边的朋友，而或许是两人间这样一种带着地下党式的秘密关系，才让燕子至今对这个人，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迟迟无法全部放下。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大三暑假前，也是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燕子不是本地生，实习也已经联系好了家乡的公司。对于她和陈凯的关系，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还是决定告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觉得反正做了再好的朋友，工作之后不在一个城市，渐渐也会失了联系，还不如把该说的说了，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死心。

然而，在燕子决定告白的前一个星期。那天刚好是周六，燕子送走了打完牌的我们，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给陈凯发消息，微信对话框上却显示出了一个刺目惊心的感叹号：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

燕子想，难怪几乎每天都要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陈凯，那一天的微信却破天荒很安静。因为是周六，可能有各自的聚会、活动，她也没觉得奇怪，可也万万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那个大红色的感叹号。

“我们都曾付出过真心，以不同的方式。谁也不欠谁，也无须缅怀。你是那些年月里最烈的酒，我是真的认真醉过。浓香散尽，一碗酒渣。”

后来四毛有一天在我们放暑假前的聚餐上无意间提起，他那个平安夜醉得像傻逼的被甩的朋友和女友复合了，至于为什么复合，他没细说，只说其实已经不爱了，但是却不得不负责。

而我之所以知道燕子和陈凯的故事，是因为当时正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的燕子忽然捂着嘴冲出包厢，我追上去的时候看到她正蹲在厕所边，用手撑着墙壁，一边痛苦地吐着一边嚎啕大哭，我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束手无策的我为了对症下药只好硬逼着她揭开伤疤……

无比愤怒的我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件事告诉四毛，然后一群人去替燕子出口恶气。我不停地破口大骂着“渣男”，燕子却死死拽着马上要冲出厕所的我……

她一直用她那抽噎着连不成整句的哭腔告诉我：“其实，这件事不能怪他，谁都不能怪。其实，我早就安慰好我自己了，只是事情的真相来得太意外，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而已。其实……”

我无法想象，燕子在一个人打碎牙和着血往肚里咽的那些日子里是怎样说服自己走过来的。只是在某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该安静地抱紧她，让她哭。

记忆会散，苦痛会淡，而燕子喝下的那一碗酒，浓香终会散尽，只余一碗酒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