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和她的消失

作者: 98401c55fe67 | 来源:发表于2017-10-01 17:41 被阅读22次

那些年,谁没有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关注着另一个人的时时刻刻。致那些启蒙我们一生的人。

“说说你最后一次见林青的情形。”两个中年警察在坐在我对面,平静而严肃。

“那是前天晚上,放学后,我忘了拿数学试卷,就又回了教室一趟。大家大都已经走了,有几个留下打扫卫生的,林青还在,我进去的时候她站在窗户边儿上。”

“她情绪怎么样?”警察问我。

“没注意,就像平常一样吧,可能在发呆。”我说,“她听到我进来就回过头看我,说了几句话,我拿了卷子就走了。”

“说了什么?”

“就随便说了句,问我为什么在那里?我说回来拿试卷,然后我就赶快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失踪了?”

“是,她失踪八天了。”他说。

“你和林青是什么关系?你有注意到她那几天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吗?”他问我。

“她是我同学,不太熟,就说过几次话,所以也不太了解她,她比较孤僻吧,我也没发现不正常的地方。”我回答。

“好了,你可以走了,感谢配合,再有问题我们会联系你。”他说着起身。我礼节性地点头。

走出公安大楼,发现已经是日落了,残阳如血,就像那个放学后的傍晚。夕阳柔和明亮的淡红色光芒从一排窗户斜射进教室,林青半个身子泛着碎碎的金色光芒。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问我,很平静。我没有戴眼镜,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我想象着她那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我拿试卷。”......

2017年4月4日,林青,确认失踪。

而在把天前的晚上,我是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人。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饮水室。那天我刚放下杯子接水,一个女孩儿走进来,她绕开我和一排空着的水龙头,走向了较远的一个。接水时她微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几乎挡住了整个脸,阳光闪闪的从她头发的缝隙中透出来。我没有见过她,应该是那个转校生。

我想象她有一张精致的小尖脸,但我的想象在她转身那一刻烟消云散。

那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一张娃娃脸,眼睛圆而大,但却半闭着没有神采,而且她的嘴唇很自然的没有弧度,就像一个凝固的人。

我想我有点看呆了,直到她走出去我才发现水已溢出了杯子。

我想到一个词:生人勿近

做为一个在男生堆里不怎么混得开的腼腆男,我会经常无聊到观察班里的同学。

我发现林青很古怪。

她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不怎么说话,特爱看书,尤其是那种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外国小说,比如偶然一次,我看到她在看《刺猬的优雅》(多么清新脱俗的书名)。她不怎么合群,但我感觉是她自己故意想那样,因为她几乎不参与女生们的谈话,男生对她更是敬而远之了,大家背地里叫她“冷漠的学霸”。

她也总是给我一种警觉、小心翼翼的感觉。她能在老师进来的第一瞬间合上她的小说,尽管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同学提醒过她;而且有同学在她身后特意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会忽然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尴尬的低下头;她总是低头看书或者趴在课桌上睡觉,有时同学在说话,她坐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而我坐在教室最后排看着她,四周喧闹,似乎只有她是静止的(你坐在桌前看剧,看剧人坐在后排看你。)

我不想故意关注她,但是我作为一个无法融入群体的人会不自觉注意到她,而且多数情况下我也只是无聊的看着发呆,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想。

本以为她会一直沉寂下去,而我也会一直像看剧一样看下去,直到有一天......

班长是一个愤青,轮到他例行演讲时,他慷慨激昂的发表了自己对于教育、学习的赞美与热爱,更是联系到了爱国、民族未来,把大家听得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似乎感到一腔热血在沸腾。课间,几个男生围在班长桌旁,就爱国和教育问题发表他们伟大的见解。

“中国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总是能够在各种国际竞赛中获奖,连英国都想试着引进中国的教学教材呢!”班长说着用手比画。

“就是,还有那个印着乘法口诀的铅笔盒,英国妈妈疯狂抢购!我听过一个笑话,英国人好像连九成九都用计算机算。”一个男生附和道。

“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当然能在各种竞赛上考最高分,你很骄傲吗?”

我正听得起劲,忽然来了这么响亮的一句,不仅是我,全班在说话的同学几乎同时安静下来,齐刷刷转头看向说这句话的林青。

班长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于是有了长达几秒的无声尴尬。

“当然骄傲,这是每一个爱国学生该有的表现,虽然应试教育确实不太好。”班长的反射弧还不算太长。

“爱国就不能质疑吗?”

“当然能......”

“以后在你夸赞应试教育之前,麻烦想想那些因为学校阳奉阴违而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学生,想想那个大家挤破头想进去的变态衡水中学,想想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考高分?”林青的娃娃脸上写满了严肃,她睁圆了眼睛,在大家目瞪口呆中说出这些话。

“分数录取制度是现实,再变态的教学方法也只是为了精益求精,为了给学生一个光明前途,我们应该努力去适应,而不是怨天尤人发牢骚!”班长义正言辞。

“我们应该努力适应?该变的是制度,不是我们!”她说着拿起一本政治文化生活,说,“我们学这些有什么用?一本书,半本废话,大家都懂的道理要划下来,当成圣经一样写在试卷上,中国学生吃饱了撑的?‘全面发展’的理念就是一个巴掌,打自己的脸!”林青几乎在用咆哮的口吻说,大家仿佛感受到了2米8的气场-----------从一个娃娃脸女生身上。

“......”

“告诉我,作为一个小镇男孩,你在我们的学校里学到了什么?早上六点半到晚上九点五十,两个星期十三天,你看了几本书?写了几篇文章?做了几个实验?上了几节音体美?”

“......”

“你只是刷一样的题,毫无意义的题,学我们自己定义的所谓知识。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你也不懂反思和批判。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在这里?”

“......”

“我知道说这些很过分,我不在乎。我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我们所有人。”

“......”

班长怂了,我们都怂了,因为他和大家一样,都觉得她说的很对,只是在此之前,谁都不敢,也没有这个意识要这样去批判,甚至叛逆。全班同学都被她吓到了,被一个痛恨应试教育的学霸吓到了。我听到有人小声说“手撕班长”。

她手撕的真的只是班长吗?为什么我会有种被手撕的感觉呢?

从那之后她更加孤僻,更被孤立,因为大家对她更加敬而远之。

她和我们不活在一个世界

高二暑假开始前的那天下午,我们第一次说话。

那天大家忙着收拾作业,班里弥漫着传卷子的刷刷声,一片翻滚的白色海洋。作为最后一排的同学,我有义务将剩下的卷子送回办公室。我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老师正和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说着什么。我递给老师卷子,匆匆退出来。

“对了,这位同学,麻烦你把林青找过来,好吗?”在我关上门的前一刻,老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我说。果然,老师在外人面前就是亲切,通常他会用很平常的口吻说“去把林青叫来。”

我小跑回教室,跑到她的桌旁。

“林青,老师找你去趟办公室,是班主任找。”听见我的声音,她立刻抬起头看向我,睁大了眼睛,又略缩了一些。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让我看呆了。她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生,顶多算是可爱,但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琥珀色的眼珠,看到了一根根卷卷的小睫毛围起来的圆眼睛。

一种突然而至的恐慌呃住我的喉咙,蔓延到我的腹部,然后指尖和脚尖。

我忽然觉得她好美,有灵气的美。

“嗯。”她抿下嘴,不急不慢的走出教室,又莫名给我一种“老年人”的感觉。

我坐在座位上,无心的翻着试卷。

回来时,她一贯没有表情,慢吞吞的回去坐下。大家仍旧沉浸在试卷的海洋中。

放学后,我看到林青坐上那个中年女人的车,大约是她妈妈吧。

我忽然记起那个中年女人在我进去那一刻说了一句话,

“不,她和我住,我们早就离婚了。”

在吃吃睡睡迷糊地过了一个多月的暑假之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家里的零食大多告罄(尤其是泡面没了),就突发奇想地走去几个路口外的超市采购(闲得想哭)。

回来的路上我心满意足,提着两大袋东西,脑子放空,看着行人、房屋。经过公园时,我莫名其妙地走了进去,我想赶紧回家躺着,脚却不听使唤地散起了步。满园翠绿,我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有时候人真的麻木到能忽视一切,我就像是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空壳,投入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一个僻静处的转角,我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坐着一条木椅,双臂支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凌乱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夕阳中刺激性闪闪发亮的金色。

我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突然醒了。

直觉让我掉头,就当没有看见,避免纠结打不打招呼的尴尬。但我迟钝的身体还来不及回应脑的指令,就被她突然抬头的一眼给定住了。她就那么盯着我,而我,在她的注视中不自觉的向她走去。

她又睁着圆而大的眼睛,用那琥珀色的瞳孔盯着我,睫毛湿润而凌乱,眼角发红,微张着殷红的嘴唇,娃娃脸上还有两张若隐若现将要干涸的眼泪。

“你,你还好吧?”我听到自己结巴不自在的声音。

听到这句,她眼中的光斑晃了几下,似乎有一些亮晶晶又晦暗低沉的东西一点一点溢出来,又渗透进去,又溢出来。她慌忙地低头,眼泪滚下来,跌落在尘土里。

“嗯。”她抬头,露出一个伪装的笑容。

“我要走了。”她忽然起身,慌忙经过我身边,向我身后跑去。我转过身来望着她,看她在转弯处消失。

我第一次见她跑。

她穿了一双樱花粉色的拖鞋。

我拎着两大包站在原地久久的出了神。

我在想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有点莫名的难过。

然后剩下的日子里,我开始想她。我的脑子里终于有了可想的东西,只是我从无聊变成了失落。

开学的那一天,她就像以前一样,沉默而安稳。只是我好奇,在那张面具后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意识到我会不自觉的看着她,想越来越复杂的东西。

她在看什么书?她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看她?我在干什么?

高三上学期,语文老师每周都会指定一个话题,要求同学们写思考,以此来锻炼写议论文的能力。不过大多是一些社会热点、文化现象之类的老话题,而且反复套用老师的议论文格式,倒也没有多大的新意。但是,林青却得到老师不间断的批评,什么格式不对,或者内容偏激,抓不住重点,褒贬不当。

有一次我走过她的桌旁,看见她在刚发的作文纸上,用红笔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八股。我已经对她的逆向精神有些不理解,老师们要求写什么就写什么好了,为什么非要写点不一样的给老师看?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又不想看。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上学期末,按例大家要写梦想卡存档。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梦想,就写了时下很受欢迎的职业:企业管理者。班长收齐卡片后突然被叫去开会,就急急忙忙地塞给在一旁的我,托我送到办公室。我托着薄薄的一叠,走向走廊的另一头。

不经意的一个低头,第一张就是她的!

我忽然紧张起来,血流加快,额头发汗。

我急忙向关键的一栏撇去,只见凌厉的两个字:作家。龙飞凤舞。

咚咚的心跳声回响在我耳边。

作家吗?

原来是作家。

再后来又到了春天。4月2日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就消失了,没有一点征兆。

其实她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要留下的痕迹。

被警察例行问话后的一周,她还是没有消息,渐渐同学们从她失踪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全力以赴将要到来的高考。

我也日渐沉迷于复习,偶尔忘了她曾经的存在,我太累太忙,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她,我也不会给自己机会去想她。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感觉心中缺了点儿东西,然后心如潮涌,似被淹溺吞噬,辗转难眠。

同学们开始失眠,为了考试而担忧。但我不一样,我和他们不同,不仅是为了高考,我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和对她的思念,已及习惯了她的存在后,突然被抽出脑海的失落。

我的高考发挥正常,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

我报了中文系。

然而毫无征兆的,事隔两三个月之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还有一本剪贴的日记。


某某同学:

你好。请不要惊讶。

我不得不写这封信给你,算是成全我,也成全你。

我一直在悄悄的观察你,因为你是任何一个沉默的人都不得不关注的对象,因为你在沉默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你是最接近我的那个人,而且我知道你也在观察我。

但不同的是,由于我的家庭环境以及人生阅历比较特殊,我很早就开始观察并思考各种问题,而你则还处于一片混乱和无措之中。你应该经常发呆吧。但是相信我,看过太多的书、思考太多的问题的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渐渐感到我在浪费三年的生命,去学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想去追求自由,所以我离开了,也摆脱的那个日渐腐烂的家庭的禁锢,这对我和我的妈妈来说都是解脱。她很聪明,她知道我在干什么。不用担心,我已和她达成协议,也请你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我本该与过去一刀两断,继续我现在的作家生活,但我观察思考你太多了,就像我们是老朋友一样。我从来都不喜欢没有结局的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我寄给你我写的关于你的日记,以及这一封信,作为结果。

你一定已经不再是那个不会思考男孩儿了,但对于人生,还远远不够,所以我要送一份礼物。我要教你如何思考。日记以及最后的50个问题,就是教程,至少会引导你一些。而作为回报,你将永远忘不掉我,你将永远把我放在脑海里的一个角落。

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自作聪明,也感谢你对我的关注,你不知道那些关注对我意味着多少。它们也启发了我许多思考。

它们对于我意味着:理解。

要记住,时刻清楚你自己在干什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林青


我想起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残阳如血,人如墨画,双眸流动,顾盼生辉。

她真的只是在问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教室里吗?

一年半的时光忽然变得微妙又精致,我想我真的永远都忘不掉她。

忘不掉消失的她和她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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