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美棠——致那年代久远的爱情

作者: If沙拉 | 来源:发表于2018-01-25 11:35 被阅读73次

    “一天晚上,美棠突然说她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家附近没有,我就骑车去更远的地方买。赶到店里已经很晚,幸好还能买到马蹄蛋糕。可等我终于把蛋糕送到她的枕边时,她又不吃了。我那时年已八十七,儿女们得知此事无不责怪我不该夜里骑车出去,明知其时母亲已经说话糊涂。可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饶平如

    1922年出生的饶平如,是黄埔军校十八期学员。经历抗战、内战,是铁骨铮铮的爷们。

    战争结束,便回到了老家。

    那天,和父亲一起前往世交好友家,走至厅堂时,忽然见左厢房窗子开着,有个年约20岁,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揽镜自照,专心致志地涂着口红。

    殊不知那就是他未来的妻——毛美棠。那个与他分隔了22年,相伴一生,以至年老后,依然笔耕不缀,画了一个晚年,心之所依的女子。

    年老了,他还是像个孩子不好意思地说,多好看的姑娘啊,我一眼就看上了,心扑通跳个不停。

    他们相恋了。在那个连拉拉小手都会脸红的年代,有一日他们在南昌的湖滨公园里谈恋爱,他不好意思对美棠说出我爱你,便唱了一首当时很流行的英文歌曲来代替:

    “Oh Rosemarry I love you.

    Oh Rosemarry I love you.…”

    1948年,他们结婚了。那一日,亲朋好友同聚、道贺,大厅高广,宴席满座。

    桃花许我醉眼看,今有良辰美景,一杯又一杯,酣然而醉。

    美棠披着白色婚纱,脚穿着红鞋,挽着毛平如。他则穿淡黄色军装,两人站在江西大旅社门口合了一张影,定格终生。

    郎有情,妻有意;红毯起,红布落,红章一盖定终生。

    两边燃起大红喜烛,挽手入堂。

    美棠第一次做肉圆子,是他们到了徐州,住在一家农舍。圆子端上来,他尝了一个,觉得味道不对劲,不太好吃。

    “那是肉皮呀!”美棠反而从容不迫自信地回答。

    他们生平中最美的一次赏月,是美棠随他去了贵州安顺,饶平如在那里就职,在工务总段当雇员。

    两人住在“职工宿舍”的一个房间里,那其实是一个亭子改造过的,四周围上了窗子。美棠与他躺在床上,打开了窗子,一轮皎洁如盘的明月悬空。

    这些都成了他笔下的画,美棠与他的一点一滴,九十多岁的他都还记得。仿佛过去被放在一个篮子里,里面都放进了他们的生活日常,待到他老来时,再从里面一一捡起,娓娓道来。

    只是年老如他,画起美棠年轻的颜,和他一起上街去吃南昌小吃锅贴肉丸,那个夜晚皎月当空,洒下一床月光的白,会不会婆娑哽咽。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相濡以沫,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哪知时局动荡,1958年,饶平如因国民党军人的身份被送去劳动教养。

    这一别,就是22年。

    22年,有多少轮三餐四季,又能引起多少人的命数变迁。秦王朝存在不过15年,三国之魏也不过46矣。那个时代政策变化也快,人在暖屋内过了一个烤火的夜,窗外人间已然更迭了一个世纪。

    这期间,美棠在上海养育五个子女,他在安徽农场艰难劳作,困顿求生。

    隔着半个中国,依旧止不住心心相念。

    她开始给他写信,声声地问他好吗,笔笔写她的柴米油盐。不知不觉来来回回这信竟有一千多封,饶平如就把那些信收在一个木头箱子,看完了锁上,想她了,隔几天再拿出来看看。

    巴金说,跟噩梦做斗争我只有失败的经验。不说做梦,单单听到某些声音,我今天还会打哆嗦……他们在我面前故意做出‘兽’的表情,我总觉得他们有一天会把我吞掉……有时为了活命,我很想去哀求他们开恩不要扭歪脸,不要像虎狼那样嚎叫……人为什么变成兽?人怎么样变为兽?我探索,我还不曾搞清楚。

    每年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是饶平如最兴奋又忙碌的日子。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请假,借30元,买糯米、芝麻、花生、瓜子、麻油、鸡蛋等,背着120斤左右的担子疾步回家。

    快到家门口了,心总是扑通扑通地。背上驮着重物,只想走得更快些,更快些。

    夜里,屋外风已停了,积雪嘎吱作响。

    屋外有寒,屋里有暖意。掌上灯,亮堂堂,热闹闹的。人情社会,冷暖自知,也憾不动我心要追求的人间天堂。美棠就在煤炉边上炒着芝麻、花生,几个馋嘴的孩子围着一旁,听着父亲吹曲儿。

    过去的每一天总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待到你回来,把盏灯下时,又期盼时光啊时光,慢慢走。

    他不在的日子,美棠就去上海的自然博物馆背水泥。水泥一袋五十斤,虽是女人,也得和男人干一样的活,匆匆忙忙搬来,只是从此渐渐地腰肌受损,肾脏受害。

    她也去看腰痛病,一帖药需要两点六元,一个月要十二块多,没有这么多钱,也便不去了。

    夜里,儿女睡下,所谓家贫母老子幼,苦到极处时,还是一遍遍念叨着平如,那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被卷入时代的洪流,聚散早已被控住,他还是没有办法回来。

    他在农场营养不良,全身水肿,美棠寄来一瓶乳白色的鱼肝油。饶平如赶紧将半瓶鱼肝油倒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他回忆说,那米饭又香又软啊 ,感觉妙不可言。吃了两天后,浮肿竟就随之消退了。

    那日,美棠给街道干部打招呼,对方转过身子一看,见是美棠,因为是劳教分子的妻子,一张笑脸就板了下去。

    有人找美棠谈话,劝她划清界线,为了她好。

    她没有理会,转身对孩子说,“知道吗,你们的父亲是好人,他没有做错事。”

    二十二年,梅花落满了南山,大雪来过一阵又一阵,春来秋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饶平如回来了。

    妙龄女子已是鬓发微霜,曾经的两岁小儿,如今也已是壮年。

    可是还有什么遗憾呢?

    那天她高兴坏了,全家老老少少穿戴整洁,去照相馆合影,故名辞旧迎新,预示新生活的开始。‘’

    人间春至,花好月圆,夫复何求!

    一个夏天的早晨,美棠和平如买菜回来,坐在房间里,对着门口剥毛豆子,架子上的衣服都洗过了,清风吹着,炉上的火暖烘烘。

    多好。

    期盼的都来了。

    向往的都正在发生。

    在他外婆家,卧室门楣常年贴着一个红纸写的斗方:福寿康宁。

    是啊,多希望人间处处福寿康宁。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好下去。毕竟年轻时不得相守,而待到能够相聚时,却又不能长厮守。

    美棠因为肾病,开始每况愈下,渐渐失去记忆。

    饶平如开始照顾她,每天五点,烧水、做饭、做腹部透析,每日四次,消毒、接管、打胰岛素,都亲力亲为。

    美棠一天天病重了,只是,又好似可得一刻清醒,迷迷糊糊地,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似的,张口就对女儿说:“你要好好照顾你爸爸啊!”说罢又昏昏睡去了。

    有一天,她说想吃马蹄糕。此时已是深夜,饶平如骑上自行车,去了很远的杏花楼,还好店里没有打烊,匆匆买回来送到病床前,美棠却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又不吃了。

    “我那时年已八十七,儿女们得知此事无不责怪我不该夜里骑车出去,明知其时母亲已经说话糊涂。可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可是他做的这些,都不能阻挡美棠渐渐失去记忆,愈加糊涂。她感到痛了,便来拔管子,他们只能在夜间把美棠的手绑起来。刚刚离开病房,每次听闻美棠喊“莫绑我,莫绑我呀”,声声不忍听。

    有一日,美棠一直声称丈夫将自己的孙女舒舒藏了起来,不让她见,非要他找出来,不管他怎么说都不信。

    八十多岁的他,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是真的记不住了,哪怕他仅仅抓着也无能为力。

    柴静在节目中曾采访:“您已经90岁了,难道这么长时间,没有把这个东西磨平了,磨淡了?”

    “磨平?怎么讲能磨的平呢?爱这个世界,是很久的,这个是永远的事情。”

    某日傍晚,平如正在书房,她又忽然把他唤来,小心地叮嘱他,你不要乱吃东西呀,也不要骑脚踏车了。

    ……

    她死了之后,他难过极了,每日睡醒前后,难以排遣,心里又空又苦。

    他总念及:“她原是那样天真爱玩却也要求不多的一个人,分隔两地的时候,她写信来,‘我们身体好,没病痛,老了大家一块出去走走,看看电影,买点吃吃,多好。’她对生活那样简单的向往,竟终不得实现。”

    他起身故地重游,去以前谈恋爱的公园,坐坐年轻时一起坐过的长椅。

    也去自然博物馆看看,也许脚下踩的这块水泥,就是美棠当年背过的。在那个她孤苦伶仃,他困顿求生的日子里,她就这样一袋袋地背起水泥,养大他们五个儿女。

    我自是少年,韶华倾负。

    后来,饶平如老人开始画画。

    九旬老人的爱情回忆录,整整十八本,三百多幅。

    画美棠年轻的颜,也画当年古城温暖的月;画夫唱妇随,也画儿女满堂;画初见那日他赠她戒指,她赠他相片,也画她在病床前最后一滴泪,阴阳相别。

    苏轼在失去王弗许多年之后做过一个梦,梦里忽然见到了过世十年的妻子: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只是泪满面。

    画画的时候,内心也有了安慰。

    就像一个人,独行在风雪中,年老了,走在黄昏里空落落的。在茫茫的阴天雪地里,心内生出了一份寄托,一种信仰。

    红楼梦里,宝玉说,“我们生赤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

    时局动荡,待到时代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我们能主宰自己的人生时,这一生又不够长。

    他说:“……反正是人生如梦,人生如梦。我的故事,就是这一段,人人都要经过这一番风雨。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白居易写,相思始觉海非深…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故事已经写完,也许不震撼人心,也许转瞬即忘。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没有海誓山盟,不追求惊天动地,就这样平平淡淡,互相牵挂,走完了一生。

    从前的日色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薄情的只是社会,深情的是人心。

    我的爷爷年近九十,奶奶已经走了五六十年,独守老房子。每一年我们去祭拜奶奶,他就坐在一边不说话。静静地看我们朝拜,供养。听说奶奶的照片他一直留着,藏着。

    什么是爱?

    圣经里说,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永不止息。

    平如也说,爱这个世界,是很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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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Lin_98f5:看得我泪眼汪汪,人生在世,求的再多,内心还是期盼能有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一起在这略显凉薄的社会携手,沉浮……保留心底那一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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