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干娘是在15年后。干娘是为她外孙女找工作的事和我在异乡见面,眼前这位着装朴素而得体,说话温柔而干练,发鬓微白但面容精致的60多岁的妇人坐在我对面,一边喝着我泡好的绿茶,一边从家长里短聊到儿女工作种种,朴实的对话似乎时而听出点生活的哲理,聊天轻松而默契。因我在这座城市打拼了10多年拥有一点点小成绩,而且她孙女和我学的同样是室内设计,我答应尽可能帮这个忙,干娘握着我的手一如小时候的温暖。并不是我对干娘有多大感情让我们15年没见面却不生疏,而是干娘的故事似乎总会让我在失落或不顺的时候隐隐给我些力量。
说起认干娘,在我们小时候乡下总会有家里因没有男孩,找个五行生肖匹配的认个干儿子。干娘只有一个女儿就没有再生育,可能她太喜欢孩子,想办法让熟人牵线找到我家让同样属羊的我和她结成干亲,从此我们两家就有了联系。
干娘高中毕业,在当时的农村是有文化的人,记忆中年轻时长得高挑秀气,说话温柔细语,她在村委做会计,当时最出名的演员我认识潘虹,但小时候总觉得干娘比潘虹漂亮,所以就喜欢往干娘家里跑。在那个年代每户人家都很穷,妇女干完农活回来蓬头垢面,说话大嗓门,时不时训斥自家小孩,包括我妈也没有不同。但我每次去干娘家总觉得她家不一样,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客厅里有一个花瓶总插着几支鲜花装饰,时而桃花,时而梅花,时而月季,这在乡下似乎是寻常物,但有这样装饰的我却没在别人家见过。到她家吃饭时也没有大鱼大肉,但炒鸡蛋会放葱花,同样的青菜炒出来是青色的,而别家的就是烂黄的,总会让我想多吃一碗饭。吃完饭她总会拿出些玩具和画报给我和她女儿一起玩,这些东西在当时已经很难得了。干娘的女儿比我大三岁,相貌上遗传了妈妈的漂亮但不爱学习,像一个骄傲的公主,所以干娘知道我学习好后对我更亲热了。
说起干娘就得说到干爹,当时印象中干爹长得特别帅气,油头粉面的,我总想这一家人怎么都这么好看的。听别人说干娘年轻时是方圆百里的美人,有文化待人接物又特别有礼节,哪家的小伙子都卯足了劲想娶她,最终干娘选择了干爹,我想她太热爱生活了,对美好的事和好看的人都很向往,属于完美主义者,所以婚后也把本不富裕的生活过的特别小资有情调。但看似完美幸福的一家人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天我又去干娘家玩,却没见她和平时那样欢喜,好像刚刚哭过,头发都有些散乱,我不知所措,她看我来了马上恢复了平静招呼我,这时见到平时不怎么在家的干爹没什么表情地出门了。
后来我才陆陆续续从我妈那和村里人那听到其实干爹平时就游手好闲,结婚前还好也许是为了追到干娘努力表现,接替父母在工厂上班。婚后慢慢地暴露本性,自由懒散不说,生活作风就更乱了,和好多女人不清不楚,结婚五年后经常夜不归宿,用现在话说是十足的渣男,我听后实在不理解,世上还有比干娘更好的女人吗。但干娘似乎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照样认真工作,把自己收拾得体,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把女儿打扮的像个公主。每隔一个月左右总托人叫我到她家里玩,村上的小伙伴也时常聚集在她家,不知情的总听到她家里欢声笑语,当然唯一不足她女儿不爱学习就喜欢玩,我想多少受了干爹和家庭的影响。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在我10岁那年,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干爹死了。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尸首是在野外田间找到的,知道的人心里都明白,干爹整天在外面鬼混,和她相好的也无缘无故回娘家一段时间,肯定是得罪了人给灭了口。但当时碍于没有证据,派出所破案能力也没那么强,就只能不了了之,另外估计干娘哀莫大于心死,不想为这个男人费力费神了。
这事一出,在当地属于爆炸新闻,干爹下葬后过了一段时间,干娘门前又热闹起来,不为别的,说媒的挤破了门,当时农村开始富起来了,有介绍暴发户的,有介绍当官的,据说还有个曾经的仰慕者为这想跟自己老婆离婚要娶干娘。当时干娘不过三十多岁,长相品行都没得挑,现在守寡了周边的妇女们紧张起来,生怕自家男人被勾走了,原本良好的邻里关系也似乎慢慢变味了。本族大婶看不过去了,来和干娘谈心,想劝她往前走一步,不要苦了自己。大婶还没开口,干娘就先说了:“婶子,我嫁进这个家本是个错误,但我自己选的路,苦也自己认了。这辈子我不想靠男人,以前没准备靠也没靠到,以后也不想靠。”一句话把本族大婶怼了回去,叹着气回去了。本族大婶本是个嘴快的,闲聊时把这些话跟别人说了,说来也奇怪,本来爱嚼舌根的婆娘们也慢慢也不紧张了,那些想入非非的男人们也没行动了。其实我知道,干娘结婚前那些男人们本来就把她当成女神,自觉配不上她,现在认为她守寡了就会自轻自己,但干娘的与生俱来的自尊和骨子里的清高让他们打消了非分之想。我也一直认为,我们那个小镇确实没几个人配得上完美主义的干娘。
日子还要过,干娘就这样一直独自抚养着她的女儿,我的姐姐。日子是清苦些,好在干娘有些文化,村委会计的工作也不是人人干的了的,再加上她工作卖力又虚心好学,兼职一些工作,经济上还过得去。干娘始终保持着我小时候的印象,拾掇得端庄大方,待人接物热情好客。由于家里出事后我去她家次数少了,只在逢年过节去做客了。但每次去的时候,似乎还是没有太大变化,家里干干净净,和蔼可亲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有这样经历的女人。
也许生活就这样平淡而从容地过下去了,但似乎老天太喜欢捉弄人,永远在磨炼着这个坚强的女人。我再一次见到干娘在我工作不久后的一天,她来我这个城市考注册会计师,我惊讶于她五十岁还有这份毅力和抱负中聊开了。虽然多了份从容和干练,但我隐约感觉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干娘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姐姐让她又不省心了,姐姐虽然读书不多,因为长得比较漂亮,两次的婚事在当时也比较轰动,姐姐没有遗传干娘自强刚毅的品质,但遇人不淑这点,母女俩冥冥中似有天意安排。前一任丈夫是个富二代却也是花天酒地,最终协议离婚而且婚前财产什么都没分到,两年后的第二任丈夫看似老实却是家暴男还骗了干娘很多钱。两次婚姻都以失败告终,姐姐就回到了娘家,没有正经工作靠干娘养着。最是难办的是两次婚姻都又生了个女孩,离婚时关于外孙女的抚养权,亲戚们都劝干娘,她女儿回娘家多了张嘴吃饭本来不易,把孩子给她爸爸抚养好了。但干娘又一次让所有人惊住了,姐姐两次离婚,我干娘的意见出奇相似:过不下去就离吧,孩子你们不稀罕话我要了,我来养。姐姐两次离婚下来,前后多出三张嘴吃饭,第二次离婚估计姐姐对婚姻失望了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全靠干娘工作养着,家里多了两个外孙女仿佛多养了两个小女儿。我那时也算成年了,可以像大人一样交流了,听到这时我问干娘:您不累吗?干娘答:你姐姐是我生的我能不心疼吗,并且这事错不在你姐姐,小时候我只想她过得开心,跟谁结婚的眼光我还真敎不了她。这时干娘明显有自嘲的意味在里面,转头时眼角带着无奈的苦涩。那次见面干娘明显把我当成大人或者儿子来看了,或许她不知道这些心声跟谁吐露。但马上脸上调整了平和状态,跟我说,现在她们过得挺好的,家里有孩子多热闹。她辞去了村委会计职务,被当地一家大型企业挖过去当财务总监了,这不趁年龄还没过明天要去考注册会计师提升下吗。我听了心里酸酸的又有些许欣慰,她走的时候我想把把刚发的工资给她一半表示心意,干娘笑着拍着我的头说:傻小子,干娘我有老到要花你的钱吗,到你结婚时红包我都准备好了。那一别我因为工作调动15年没见到干娘,结婚也在外地所以没请很多亲戚,干娘没食言还托人给我带了大红包,想想真是惭愧。
而现在坐在我面前60多岁的干娘让我又一次近距离地和她交心。她依然从容又有气质。人说优雅地老去,我却只看到她的优雅没看到她的老。我不知道这些年她带着一家老小怎么过的,但当我看到21岁的大学刚毕业开朗又有主见的大外孙女和15岁的活泼伶俐的小外孙女,围在干娘身边的亲切场面,我放心了,没有事能难倒坚强的她。可喜的是干娘对自己婚姻坚持自己的原则一直单身外,却从不给女儿带去负面情绪,现在女儿第三次婚姻已经好几年,丈夫没有孩子接纳这个大家庭,一家人融洽和谐地生活在一起。现在干娘退休了,因为专业过硬,已被上市公司的原单位返聘她当财务顾问,她说这份余热再持续10年没问题,我相信也坚信她会长寿。
干娘的一生也许对一个女人来说不算成功,但不得不承认,生活在农村的她已经活成了大部分女人原来想都不敢想的样子,并且会继续优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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