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界

“世界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当你生出失去全世界感觉的时候，你应该知道的，他并不是你的全世界。”

这是秦云自己在感情上的信条，也经常用来劝慰别人，她曾感受过的，也曾后悔过的,“我从未失去过世界，他不过委屈了自己，成为了我的半个世界，他就是个傻子。”

2007年，于南环路口的咖啡厅里，他向秦云提出了分手，这段五年的感情就在这不合时宜的环境下，莫名其妙的理由中结束了。

那天的下午很昏沉，她看着他决绝的离去，她的身体僵硬，仿佛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周围圆桌上的男男女女唧唧我我，他们也本该那样的，往事的一幕幕浮上脑际，眼帘模糊了起来，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切，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那种感觉让她窒息。

2009年，近两年的时间，秦云终于放下了那段感情，人们总说时间是感情最好的解药，她体会到了，“我曾以为他就是我的世界，可他却弃我而去，我的生活还在，所以...他并不是我的世界。”她自我劝慰，也将自己这段悲惨的经历讲给了肖舟，他们在年底前相识，是他追求的她，或许是刚刚放下，心里有着莫大的虚妄，他很容易的闯进了她的心房，他们开始了交往。

“那么，我是你的全世界么？”肖舟挑着眉头，笑着问道。

“现在还不是吧，原谅我。”秦云抿了抿手中的咖啡，淡淡的苦涩在嘴中酝酿，当初和他的分手就是在咖啡厅中啊。

2011年，秦云和肖舟结婚了，他终归俘获了她的芳心，不过从肖舟的外表，能力，甚至家庭环境上来看，似乎并不意外，两人甜美的画面并不少见，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诶，陈心月？没有想到这妮子还记得我啊！”秦云看着彩礼上的名字，有点吃惊，这是她大学时的舍友，说来从毕业后似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但最近几年开始，在自己的生日或者某些节日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寄来礼物，“或许是良心发现吧。”秦云自我取笑，她归功于当年在学校自己对她的照顾。

2012年的冬天，秦云发生了事故，在车祸中她眼角膜受损，想要恢复光明只能移植，为此肖舟四处奔波，然而上天偏偏开了个玩笑，那个时间段里，竟然找不到任何捐献之人，绝望中，他都提出愿意自己捐献，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秦云一口严拒，并且威胁他，若是那样做就去自杀。

事故发生第五天，在折磨中，肖舟终于等到了好消息，有人愿意捐献，而且是主动提出的，他也曾好奇对方的指名道姓，就像认识秦云似的，但那个时候处于无限焦灼中的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在不停的感谢中，完成了移植手术，这是幸运的，这份恩情难以报答，他询问对方的名字，但医院方依然没有提供。

“真的是感谢恩人啊。”在第二月的时候，秦云已经可以模糊看清一点东西了，在嘴边经常念叨的，便是那位无名恩人吧。

“花又来了。”肖舟起身，从护士手中抱过月季放在了书桌上的花瓶中。

在秦云出事住院后，每天都会有人来送花，但同样不留姓名，她最爱的花就是月季，那么肯定是熟人啊，可是为什么不愿意留下姓名呢？会不会是他？秦云看着身边削苹果的肖舟，抛弃了这种不负责任的念头。

2013年年初，她康复出院了，很多朋友送来祝福，其中包括大学时候的舍友，为此也重新获得了她们的联系方式，“心月，真是感谢你这么多年来记得我的生日，还一直给我礼物，没枉我当初疼你。”秦云坐在沙发上，用微信和陈心月聊着天，本来已经痊愈了，但肖舟决意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公司也很好，批了假，为此她心里倒是很过意不去。

“什么啊？我...那个，我好像并没有给过你礼物啊，你是不是弄错了？”从陈心月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尴尬，她没有在开玩笑，那么是谁送的，不由自主的，她联想到了月季，甚至捐献给自己的眼角膜，下意识的摸了摸眼睛，她意识到什么，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那是害怕吧。

201４年，从微信朋友圈中，她得知了一个消息，王可死了，那是她的初恋，曾经也是她的世界。

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抑制下的四年情感，像是青涩的影片，和七年前在咖啡厅一样，一帧帧的在眼前浮现，当然此时的她心中多了份未知的羁绊。

“他怎么突然会？”

“听说是得了癌症，倒是挺可惜的。”

“癌症？”秦云暗自嘀咕，“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么。”

她脑海里构思出一个念头，那是个狗血却又可怕的念头。

“我...可以去么？他的葬礼。”她问肖舟，显得难为情，这也是常理，固然是葬礼，但那也是她的前任。

女生都会恨前男友吧，秦云也问过自己，可她发现，只有分手的那天她恨过吧，在之后沉沦的两年中，她从未恨过他，即使是他提出分手的，她只是在思考，思考一个理由，好端端的感情，他为什么要提出分手？我们不合适，这就是他的借口？六年的相处，五年的相伴，她知道，不是那样的，可是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两年，用了两年她放下的是心中的疑惑吧。

“为什么不可以？毕竟曾经是同学，而且是初恋，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要我陪你去么？”肖舟伸手搭在了秦云的肩膀上，笑着说道。

“谢谢！那么你就陪着我吧。”

“那个，我跟你去，不会影响到你吧。”

“不会。”

王可的老家在农村，她曾经和他去过，虽然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但那个地方，她还是记忆尤新。

“对不起。”秦云向肖舟低头，她的表情很不自然。

“为什么要道歉？”

“我和他的记忆仍然那么清晰，我．．．”

“哈哈，你这小妮子，我是那种小度量的人么，再说了，那毕竟是青涩的美好，很多人都有，不过他们埋藏在了心底，就算说出来，也无可厚非呀。”

还是那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看着门口摆放的花圈，在那种沉重的气氛下，秦云的双眸不自觉的发红，在和大学同学相遇后，肖舟让他们聊着，自己去帮忙了。

“没有想到啊，世事无常，本以为你们俩未来一定会在一起．．．”“嘿，说什么呢？”旁边的好友推了推说话的那人。

和几人闲聊了几句，秦云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那个房间，看着院子里搭建灵堂内的黑白照相，她心生逃跑之意，在纠结的转身中，有人叫住了她。

“是云云吧。”秦云回头，说话的是一个消瘦的老人，身着白色丧服，给人的感觉很消沉，视线相对，看到的是红肿眼眸，一时间，秦云生出心疼之意。

“阿姨。”她是王可的母亲，几年未见，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看着那满头银发，不自觉地内疚逃避的心理，可就在这目光的对视中，在离开前生出的那个念头再次迸发，而且愈发强烈，似要占领自己所有的思维，她惶恐起来。

“我．．．能和你聊聊么？”王可的母亲声音很虚弱，说完后径身往一个房间走去，似乎并不在意秦云的回复。

秦云扭弄着手指，在那道身影的移动中，她跟了上去。

２０１７年，三年了，今天是他的祭日，秦云在肖舟的陪伴下来到了他的墓地前，她手里捧着月季，这是她最爱的花，也是他最爱的花。

那天，王可的妈妈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能让我摸摸你的眼睛么？”阿姨颤颤巍巍的坐到了床榻上，认真的看着秦云，尤其是她的眼睛。

在阿姨说完后，秦云脑中顿时轰鸣“果然是那个样子么？”似乎都不需要询问了，她微启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去理清一点东西，但现在的这个状态，她是办不到了，所幸，阿姨将她想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或许，我不该说这些，反而毁了可儿的心意，但我看到你能来到这里时，我知道，我该告诉你一切，或许你也猜到了，你的眼睛，是可儿给你的。”

耳鸣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秦云完全听不到王可的母亲说了什么，她彻底呆住了，眼眶中那打转的泪水不忍负重，终于是流了下来。

“谢谢你，王可，谢谢你给我的礼物，给我的月季，还有给我的光明。”身着黑衣的秦云笑得很苦涩，她干瘪的嘴唇呈现异样的苍白，将手中捧着的月季放在了墓碑前，“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做啊，你还真是傻啊！？”

现在的她说不出什么“为何当初不告诉我”这样的话，这是他对她的爱，那么她对他的呢？若是真的说出，她真的有勇气和他一起面对么？或许，我并不够爱你，我们的付出完全不对等，我不配。

她不想想这些，因为那种愧疚，折磨地她说不出话。

“当初的我本以为，我失去了全世界，原来，就像我坚持的那样，我从来都没有失去过，你一直都在，你一直都是我的世界。”秦云触摸着她的眼睛。

“别这样折磨自己了，他很爱你，既然他这样做，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而且我也很心疼啊。”一旁的肖舟拦住了她的腰，出声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

当着老公的面，对其他男人说出这种话，我想一般人都忍耐不了吧，所以说肖舟真的爱她，他知道他们当初的经历，更知道王可所做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算是献身吧？！

“‘原来一个人竟然能爱人到如此地步！’这是草薙对石神的感叹，我想我也感受到了吧。”肖舟看着墓碑，动情道：“就像云云说的，你一直都是她的世界，而我也要努力成为她的世界，和你一同守护着她。”

“不，肖舟，我感谢你，我也爱你，你也是我的世界。”秦云在抽泣，在肖舟的怀中，她看着他，“真的感谢你，感谢王可，你们就是我的全世界！”

．．．　．．．

2012年

“我坚决不同意，就算走，我也要让你完完全全的走，绝对不能捐！”医院内，王可的妈妈嘶吼着，她的泪水像是不要命的往下流，身边，王可的爸爸抱着她，出声安慰中，他的泪水也在流淌。

“爸妈，请答应我，秦云她出了车祸，没有眼角膜，她就彻底失明了啊！”病床上的王可面色苍白，身上插满了管子，虚弱的不行，一句话都是分开了几次才说完，仿佛随时都要戛然而止。

“你安静下来啊，考虑下孩子的感受。”听到父亲的劝告，再听听自己歇斯底里下掩盖的孩子的声音，妈妈在哀叹中，声音缓和了下来，可里面充满了悲痛和无奈。

“你知道么，她都结婚了，我知道你痴情，你感觉对不住她，你送礼物啥的，妈妈支持你，也全力帮助你，可是这．．．我真的．．．”

“妈，我知道，我感谢你，也对不起你，但是，我当初答应过她的，我是她的世界，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是她不能失去世界，就让我的眼角膜陪伴她，给她我所看到的世界，算是我的，她的，半个世界！”

“你，你就．．．同意了吧。”

看着老公，看着孩子，又是一声哀叹，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妈，谢谢您，爸。”

2014年

夜暗淡不明，桌子上的球灯散发着柔和的荧光，病床上，王可突兀地睁开了眼睛，那是灰暗朦胧的双眸，没有光，没有任何身影的折射，他抬起了右臂抓向了空中，他笑了，对着虚空中只有他能看到的那个人，那是他的世界啊。

嘀~~~

一声鸣响打破了房间诡秘的寂静，但这夜更加压抑了起来。

半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