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房子是由石头砌成,里外两间,算作堂屋,堂屋旁边,有一间土磊的小房,便是厨屋。堂屋里靠外一间点着一盏油灯,徐清风一走进屋,屋里是蚊蝇乱飞,酸霉扑鼻。他一边用手挥着蚊蝇,一边就看见一张大床靠墙铺着,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瘦骨嶙峋,正裹了条被单,拿着蒲扇在驱赶蚊虫。徐清风知道这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了,他鼻子一酸,但却并没有就扑上去,一股酸臭冲向了他的鼻息,他皱了皱眉,这时他的母亲就既满是兴奋,又满是激动地向躺在床上的男人哽咽道:“风他爸,你看是谁回来了?”
“谁回来了?”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混浊的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徐清风, 愣了愣,就欠过了身子,猛一把就将徐清风给搂进了怀里,“小风,我的小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的小风,你终于回来了……”他口齿不清地喃喃着,老泪纵横。
徐清风万没想到这种只有在小说中才能看到的镜头情节,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许久的积怨,许久的思念,象是洪水般倾然间爆发,一泻万里,正所谓:父子天性,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就这样抱头痛哭了起来。
“娘,是大哥回来了吗?”这时里间屋传出了一个细细的声音。
“是,是你大哥回来了。”娘冲着里间屋高兴地回答。
“风儿,进去看看你弟弟吧!”
父子俩终于停止了哭泣,爹向徐清风说道。
里间屋里挂了床蚊帐,蚊帐很脏,很破,一个瘦瘦的、小小的头便从蚊帐里面伸了出来。
“这就是弟弟?!”徐清风不禁哑然,记忆里那张挥之不去的圆圆的、胖胖的脸,突然间不见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芦柴棒”般瘦瘦的骨架。他心中一阵凄苦,就捧住了弟弟那张瘦削、肮脏的脸,泪流如注。
“风他娘,你弄点吃的吧,我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爹在外间屋向他娘说道,他娘应了一声,便走出了里屋,点燃了一盏油灯,端进了厨屋,徐清风便跟了进去。厨屋的地上,支了一口柴禾锅,锅旁是石头磊成的台子,台子上放了碗、筷、瓢、盆。对比养父母的豪华,徐清风简直不敢相信亲生父母的生活,却竟是如此之简陋,如此之原始。简陋原始得令他难以置信,简陋原始得令他心痛,他本打算帮娘做点什么,可见如此光景,又觉一眼难尽,只得长叹一声,便又重新返回了堂屋,找了个竹橙,擦了擦,坐了。
他不敢相信:他曾无数次憎恨过这个家,憎恨这个家将他无情抛弃,想当初当他对这个家的盼望成为泡影时,他发誓他再也不要认这个家中的任何一个人,可是如今,面对这一切,对于这个家,他投以的只是满眶热泪。
“风儿,你恨爹吗?爹也是为了你好,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啊!爹想你能过上好日子,不想你再和爹一样,受苦受累受穷,所以爹才忍心将你给了人。你知道吗?爹把给了人,爹心里也不好受,你娘也更是不好受,她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她常在睡梦里哭醒,哭醒后就要去找你,可是已经答应了人家,再说了即使不答应人家,把你找回来,除了苦难,我们又能给你什么呢?所以你娘常忍了悲痛去你的学校门口守候,就是为了能够看上你一眼……”听着爹字字血泪的述说,徐清风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常在学校门口遇见“那个女人”之缘由了。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泣不成声,所有的怨恨都化成了水,化成了风。这不能割舍的亲情啊!徐清风不知道在他的精神之颈项上, 从此已不知不觉地给套上了一付沉重的血缘的枷锁。
娘做了家中最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徐清风虽饥饿难耐,但吃上一口,却再也不想去尝第二口。徐清风在家呆了几天,总觉得爹娘好像有心事瞒他,他几次问起,他们都欲言又止,说没什么,也许是离家太久的隔膜,于是他也就不便再问。有一天,他从山上看书回来,娘和爹正在堂屋里低头剥豆,娘脸冲着外,爹背对着外,就听爹说:“咱已经对不起风儿一次了,这次再也不能再对不起他──”
“哟,小风回来了!看书累不累?”他爹话没说完,他娘猛一抬头,发现了他,就没话找话,打断了他爹的话。
徐清风不知道爹娘在隐瞒他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问。
一天傍晚,他背着弟弟去山坡看晚霞,他问弟弟晚霞好不好看,弟弟说好看,于是他便东扯西扯,左哄右哄,哄出了“爹娘欲言又止”的话。弟弟告诉他爹娘欲言又止的“话”是:他的养父母愿意将他们一家接去同住,并且他们还愿意为他们父子出钱治病,不过这些都须他们劝说了徐清风娶了他们的女儿才行。再者话又说回来,没有他们,徐清风能有今天吗?他们女儿虽然弱智,但也漂亮,再说女儿的弱智又不是天生的,不会遗传,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可爱还不是一样?
徐清风终于明白了养父母那日对他娘为什么由冷淡到热情的原因了,于是他便开始打心底里憎恨起养父母的卑鄙来了。其实他也很同情弱智的妹妹,但是同情和爱又怎能划上等号呢?在他眼里,婚姻和爱情是同样的神圣,同样的完美,他曾不止一次地渴盼过它们,憧憬过它们,勾勒过它们。歌里虽曾千百遍地唱“游戏人间”,但是他却不能够“游戏”他的爱情。面对骨肉亲情,他不能够“潇洒走一回”,何去何从?揪得他心痛。他决定先放下这些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他要去挣钱,补贴家用,其余的他无能为力。他离开了老家,却没有重回新家,他找了一份秘书工作,工资不算很高,但是他想着慢慢熬下去再说,于是也就安心地干了下去。这天是结工资的日子,会计让他在工资卡上签字,他拿起笔刚要落下,就听有人大声喊“徐清风,电话。”徐清风接过了电话,才得知他的生父已住进了市中心医院。
徐清风神色慌张地赶到了医院,他远远地就看见娘瘫坐在椅子上,缩作了一团。
“爹呢?”他抓住了娘问。
“小风──”娘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这时他的养父走了过来,告诉他说他爹他娘今天很早就来到了市里,下了车后,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饭没吃上几口,他爹不知怎的,就忽然从板橙上摔倒在地,不省了人事。饭馆老板见势不妙,怕出人命,就赶忙打电话给了急救中心,于是医院也便按照他娘所给的地址将电话打给了他的养父。现在医生正在做手术,手术能否成功,暂时还不知道。
娘一边哭泣,一边告诉徐清风,说住院所交的两万元押金,都是他养父给交的。
“那么多!”听着娘的哭诉, 徐清风的脑子里就闪过了工资卡上的八百五十元。养父拍了拍他的肩,他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清风,对不起,是爸错了,不该勉强你,爸和妈也很理解你的苦衷,你妈现在非常想你,搬回家住吧!”养父说着已是满眼泪花,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徐清风一时百感交集,想起养父母这些年的好处,禁不住眼泪扑濑濑地流。他想若不是他养父母供他上学、读书,他今天又将会怎样呢?显而易见,他养父母所给予他的一切,是他的亲生父母无论如何也给予不了的,乌鸦尚知反哺,他为什么就不能够体谅一下养父母的难处呢?究其实,他们也不想徐清风做他们的女婿,毕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毕竟是他们一手带大,他们怎么可能就不顾虑他的感受呢?怎奈弱智的女儿虽然弱智,却并不十分地痴呆,她偏偏地就迷上了她的“风哥”,他们能理解徐清风,可是谁又能够明白理解他们呢?
这时徐清风的养母也匆匆地赶来,徐清风叫了一声“妈”,然后又扭过头来叫了一声“爸”,这一声“爸妈”从此便化解了他们心中的所有积怨与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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