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朋友

作者: 司马远九郎 | 来源:发表于2018-05-05 00:41 被阅读136次

找朋友

找找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1.

认识那个外星人时他才八岁半,在他家菜园子里。那个星期天的清晨,他在一片露水淋淋的南瓜叶子底下发现了,外星人个头非常细小,也就五六公分吧,通体碧绿,假如不是仔细看,都要同南瓜叶子混淆不分了。他拿草梗捅了捅,小小外星人“啾啾啾……”叫唤了几声,他趴下身来,竟听到它向他说话呢。真好玩!

当时他一点儿也不懂得奇怪——谁没有个童话世界的小时候呢?那年他已经把家的几本卡通画册翻烂了,虽然认得的字不多,但是多看几回,也能猜出个大概。那时还没有普及电视,他却也看过几部动画片电影《黑猫警长》《老虎学艺》《小蝌蚪找妈妈》等等。七个小矮人、木偶历险记、猴子大闹天宫什么的,兔子、狐狸、小鸟、树木、花儿、草儿,甚至日用品都能拟人说话……倒是成年后回想起,那仿佛梦境似的。小外星人告诉他,它来自遥远的火星,到地球寻找失散多年的好朋友。他看它软软地趴在叶子底下的石头上,皮肤薄薄的像刚刚蜕褪皮的虾,也像糯米做的,或干脆就是个橡皮小人儿。它确实很虚弱。它说它饿坏了,在这菜园子里只吃到南瓜叶什么的,一点也填不饱肚皮。

他跑回家为它找点吃的,拿来一小瓣早餐剩下的咸鸭蛋黄,一丁儿一丁儿喂它,它喊好咸好咸,但是香,吃过咸鸭蛋黄,小火星人变成黄色的了。它的身子竟然是透明的,吃南瓜叶是绿幽幽,吃蛋黄就黄澄澄。咸蛋黄咸坏了它,它要喝水,他提醒它南瓜叶上有些许露水,叶片压着叶片,太阳出来后竟还有残留。他注意到小火星人用它的尾巴——它长着一条细细的尾巴,它就用尾巴像吸管一样吸吮露水呢。真是太好玩了!

吃饱喝足后小火星人缓过神来,它爬到一枚南瓜上面,蹦蹦跳跳,还卷着小尾巴晃个不停,向他表示感激。他看它长得简直丑极了,尖尖小耳朵,金鱼鼓眼,塌鼻梁青蛙嘴,脑门特别突出,细胳膊细腿,肚子圆滚滚的,刚吃饱的缘故吧。两腿之间也像他一样长着小鸡鸡,是个男孩儿呵。

“我叫虫子,来地球五百多年了。”小火星人自我介绍说,并向他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态,他看到它每只手有六个手指头,脚趾头也一样,这倒好,掰着手指头做算术题可以算到12了,让他羡慕坏了,也没在意它说到地球来有五百年是什么概念,岁数有多大呢,当时他还不清楚一个人寿命有多长。

他说:“我叫张士藩,别人都喊我番薯。”番薯是当地管地瓜的别称。那时候他说话还奶里奶气,他解释说,那是他吃饭时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的缘故,其实是大人骗他玩儿的,他把这当真了。小火星人虫子告诉他,它说话夹杂着“啾啾啾”的声音,那是火星腔。这时他醒悟过来,火星人和他说的竟然是普通话,他和它也说普通话,平常时他说当地方言,只是看电影听到或者在学校听老师讲课才是普通话。  

这个菜园子是他祖父的,当时还不怎么允许私人搞副业,只种着几株南瓜,偶尔养几只鸡下下蛋,大半是荒废着,倒也有不少树木,但都是当地极少见的怪怪奇奇的品种:黄槐、番石榴、皂角树、桑树、石楠、泡桐、紫荆、乌桕、悬铃木、鸡爪槭、木犀等等。据说是鸟儿从远处吃了果实拉了鸟粪留下的种子。这些树长得极缓慢,年岁比他爷爷的爷爷那辈人还大,看起来却短小低矮,瘦峭嶙峋,歪歪斜斜的,根系裸露在土外,树身上蒙着厚厚的苔藓和藤萝。这是个隐蔽的所在,张士藩喜欢独自躲在这里玩儿,待到他妈或者他哥站在房顶大声喊:“番薯,回家吃饭——”他才肯钻了出来,别人并不知他先前藏在哪。长大后,他才知道自己小时候患有轻度自闭症。但是,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遇着火星人虫子了。后来,这地方他六叔盖了幢五层别墅,最顶层还弄了个空中花园,有一大片草坪,他从城里回家,在上面仔细检索,时常还能看到飞碟降落的迹象,飞碟在古代叫“星槎”,他从古书上看到那是神仙们往来于天河的交通工具。其实,他们那一带长年是地外生命出没的所在,只是别人没去注意到,单他清楚而已。

那天,他跟火星人虫子在人迹罕到的荒废菜园子里待了一上午,说很多话,很快就熟了起来。快到午饭的时候,他决定带它回家去。他把它藏匿在口袋里带着走。当然,要小心翼翼的,就怕把它压坏了。

回家后,他爸妈正为从生产队分到的牛肉量不足纠缠不清——村里一头老牛丧失劳动力后,经公社批准宰掉了每家每户分一点儿肉。他哥不知跑哪疯去。他遮遮掩掩地把火星人带进房间,大人们半点没有觉察。他把它放进床底下的陶罐。

这陶罐他养过小鱼、蝌蚪、蚱蜢,还养过一只三条腿的蟾蜍。他同他哥睡一屋,但他的陶罐是不允许他哥看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的!三条腿就因被他哥瞧了一眼,说了声真丑啊什么的,他便生气地将它放掉了,然后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他爸答应六一节给他买整套的彩色蜡笔才把气儿消了。不过,倒是有个时间他在陶罐里养了一只称砣,那是允许别人看的,因为他自己把它公开了,每天傍晚牵着绑在称砣上的绳子,让它出来“撒尿拉屎”,然后扯着它绕村庄走一圈,大摇大摆地“遛”称砣!

2.

那天上课前,周建兰拿着钢笔到处问人:“你用的是‘金凤牌’天蓝色墨水吗?”

她找了好几人,同她要好的那几个用的都不是这个牌子,她又向关系一般的打听,也没人用这个牌子。没有,没有一个人用‘金凤牌’的墨水,更别说还要求是天蓝的,墨蓝都不要呢。说实在话,假如谁用这个牌子,周建兰找他(她)挤两滴,那是没人会拒绝的。

刘萌萌说就她的驼鸟牌墨蓝色用用,周建兰说:“不行,不行。两种颜色掺在一起,弄脏了,笔肚要烂掉呢。”她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换另一个牌子或另一种颜色墨水谁都要把笔肚洗来洗去。况且,还不能接受生字本上前面几页清一色天蓝,突然出现一页或几行墨蓝的,再回过来天蓝。待会,课堂练习老师一定会让大家写生字的。

她绕了一大圈快要走到张士藩座位来了,他赶忙把自己的作业本打开,好让她看到他用的天蓝色的,至于是不是“金凤牌”他则会亲口告诉她。其实,她作为小组长每天检查家庭作业,早应知晓却偏不来找他,原因是他木头木脑,除非别人全没了才找他呢。

“你用天蓝色的?怎么不说一声!”她尖着嗓子喊道,这样差不多全班同学都能听见,“是不是‘金凤牌’啊?”

他点了点头,自觉地把钢笔后壳儿旋下,搭到她的笔尖上,捏一下笔肚,挤出一滴墨水,喂给她的钢笔吸进去后,又挤出一滴……总共喂了三滴半,差不多是整个笔肚里的一半儿。他屏住了呼吸,能听见她因小心在接着,呼气和吸气的声息比平常时急促了。

等待她来挤墨水从上学期一直等到现在,“金凤牌”天蓝色墨水一瓶都快用见底了。这种墨水用的人十分少,兴许是她那当干部的父亲常用的吧,她每天把钢笔伸进父亲的墨水瓶里吸了个饱。而他向家里指定要用这个牌子就被认为是无理的要求,只得傍晚到灯泡厂的垃圾堆砸了一个月废灯泡,卖了铜丝才自己买了瓶。终于,她昨晚做作业用干了墨水,早晨又忘了去吸。

直到上课时间,张士藩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个情景:两只笔搭在一起,他的那支吐出来一滴墨水,喂给她那支吃了进去。仿佛是他向她输进了什么。

墨水,你说无非是墨水吗?

可是再过片刻,那墨水汩汩流出不知要写个什么字呢?那个字将是他与她所共有的。

“张士藩!”老师点了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老师咆哮如雷,“张士藩!张士藩你耳朵聋了?!”连喊三声他的名字。他还一点也没有反应,仿佛这个名字不属他的,或者已经转让他人了。全班同学哗地大笑起来,他才恍若梦醒,站立了起来。老师要他回答问题,题目刚刚讲过了,他茫然不知所措:“老师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一开始,他端然而坐,那专注的样子老师甚至觉得他是校长派来监督的,让你不便把课马马虎虎讲掉,其实则不然,他根本是心不在焉的。

课堂上,别人倒是不时要做做小动作,老师点名了才有稍停。像那个王建设就是趁老师板书,站起来把他那支纸折的“回旋燕子”射了出来,老师觉得什么东西从脑后“嗖”地过去了,回头看时“回旋燕子”早飞回王建设手里。老师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同学们都在笑。唯独张士藩连笑都不笑,仿佛在深思着。老师从教已多年,从没见过一堂课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的小孩,像座木头雕刻的菩萨。最最不可饶恕的是他八岁半即拥有八十五岁老人的抬头纹。老师真受不了了:

    “难道说,你刚才灵魂出窍了?!”

他没有回答,白多黑少的眼球盯着窗外,窗外是一丛冬青树,正当花开季节,淡紫色的小花儿开满枝头,一头橙色的蜻蜓在花丛上方,不停地扇动翅膀,也不落下,也不飞走。

老师扯着他耳朵让他到黑板底下站去,他那两只招风耳朵历经老师那样扯,愈来愈大了。老师新近蓄了尖尖的长指甲,顺便使劲地掐了下,早晚要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月牙痕。老师用粉笔画了个圈圈,让他站到那里头去。其实,没有圈圈他也不会挪动半步。

王建设又趁老师板书时,站起来把“回旋燕子”放在嘴巴呵了口“仙气”,随手一扬。在老师回头之前,它在教室里缓缓地飞呀飞,最后才回到主人手中。这回张士藩面对着学生这边,一切皆在他眼底:王建设动作十分潇洒,神情自若的样子让同学都要不禁喝好。不少自己不敢做小动作的,却崇拜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基于此,他便可无所顾忌,成为坏学生里面的头头。

那不算什么呢,“回旋燕子”张士藩回家试过,无非是利用气流的原理,跟古代的“飞去来器”一样。在嘴巴上呵气则让它的尖尾更有韧性,不至于半道拗折。所以说这没什么可神奇的。可是连周建兰都要为之所吸引,她是热爱学习的,但是也爱热闹。张士藩清楚看到她先是蹙着眉毛恼了下,登时又绷不住被逗乐了,乐过后才敛了敛神色,把辫子甩到背后又认真听讲了,很假正经的。张士藩看着心里不舒服,好比自己的东西让人偷了似的。

老师知道王建设在搞小动作后,把他喊起立了,说:“你不能再这么样。”

“不了!”王建设,“老师,我坚决不了。”他答话的时候昂首挺胸,虽然上衣的纽扣一个也没剩,全是打架打掉的,但是他的回答让你非常的满意。他所谓的“坚决不了”也只是在这堂课余下的十多分钟里不了,下一堂课依旧如此,或许会换个节目:抛出一个“套马圈”去套远处女同学的冲天辫。

王建设是个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弹簧人”,但当老师说到他时,他恭恭敬敬回话,也能稍稍收敛下,这是尤为难得的。不像“木头人”张士藩小小年纪就水泼不进,你说他什么也无有反应。

放学时,他蹲在路边的墙脚,一个男同学邀他一起拍“小人拍”玩,他摇了摇头说听见墙脚一群蚂蚁的脚步声,好似电影里沙漠上驼队走来……接着蹲在那里发愣。王建设同另外几个同学经过,他们手里拿着弹弓,寻找哪还有没被打破的路灯灯泡。他们喊他:“臭番薯,一道去!”张士藩不肯,他们走很远了,王建设回身给了他一粒弹子,他举起书包挡住,“哐当”打在铁皮文具盒的位置。

当他们走后,张士藩开始冥想:在书包里安装一套机关,下次王建设再用弹弓打他时,即可射出四支无翎箭,分别向着王建设的眉间、咽喉、心槽和下阴而去。无翎箭淬过浸泡毒蜘蛛、壁虎、蜈蚣的隔夜老尿,因此王建设难逃一死。王建设死翘翘了他妈妈要来张士藩家罗嗦,王建设的妈妈在街边补鞋,张士藩认识她。那个胖女人会扯着嗓门儿长一声短一声啕哭,哭得四邻都来围观,她要张士藩赔她儿子。张士藩想好了,到时他就对她耸了耸肩,说清楚是她儿子自己用弹弓打他书包,才被毒箭射死的,他没有责任。想着,张士藩试了下怎么来耸肩,他见过别人耸肩,自己尚未亲身体验。公安来了他也要这样说。学校和老师对于王建设的死则是无所谓,这样的人死一百个也就五十双。同学呢,没有加入他一伙的都要受他欺凌,张士藩为民除大害了呵!大家一定感激涕零,要拥他为英雄。倒是,周建兰不知怎么个想法?

想到周建兰,她就和几个女同学从这走过了,放学后她们还在操场上玩了“跳房子”,这才要回家。她爸是从北方来的干部,她十分神气,总要把辫子摔到背后才走得路,而且小小年纪就扭得一条好屁股。跟周建兰走一起的是班上最叽叽喳喳的几个女生,但是她们只把辫子垂在胸前一侧,看着好比跟班的丫环,她们乐意这么样,因为周建兰是老师最宠爱的学生。从这学期起,连每星期一升旗仪式时全校师生的国歌大合唱都是由她来指挥。上一任的指挥毕业了,班主任老师向学校推荐她。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也总先要把辫子甩甩到背后去,才正式开始了,臭美得不行。但她也确实能胜任,两只手随着音乐一划一划地比,像模像样,干部子女就是自信。

能和周建兰一道上学放学是一样荣幸。

张士藩看着她们走远了,才独自回家,天已经快黑了。

3.

张士藩回家总要先瞧瞧陶罐里的火星人虫子怎么样,给他喂吃的:吃米饭它就变成白色的,吃红萝卜它变红色,吃葡萄变紫色,吃芋头变灰色,喝红糖水变棕色,吃紫菜变黑色……

每逢星期天家里没人,张士藩把陶罐搬到天井的正中央。虫子躺在罐子底里双手交错在肚子上,一条腿蹬直,另一条腿屈起压于其上;张士藩则傻坐于地板上。他俩一起仰望天空。他说,他的天空是方形的,它说它的天空是圆形的。无论是方形还是圆形的皆是深不见底,蔚蓝,而忧郁的。

虫子说它来地球找失散的好朋友,找了五百年……

 “你清楚他一定来到地球?不会去别的地方……比如说,那个那个……”他看了看天空,心里清楚整个宇宙大得很,但不知道具体都哪些个星球,“……什么球?”

“火星上找不着它,那一定是到地球来了,除了火星,地球是唯一生命居住的所在。”

“哦,那你找了五百年,”张士藩问它,“五百年有多少个学期啊。”不待它回答他已自己算出了,“五百乘以二那是一千,一千个学期哇。”他数学并不好,两位数以上的算术并不太懂,而对付整数他另有办法——把零先去到一边,算好了再数数总共几个零,只要是整数他能算到上亿。他这才有了概念五百年要好久好久:“一千个学期你还找不到它,你真是好笨啊!”他想起了周建兰,他想起上学期她刚插到这个的班时的情景:老师把她介绍给同学,他居然觉着与她很熟悉,分明是初次见着,却仿佛以前就认识了,一点也不像是新来的同学。当然他把这个想法压在心底,却能在课堂上几十号人里,清楚找出她的的呼吸声——这不单单是他耳朵灵敏的缘故吧。

假如——他想,假如自己也如同虫子来到地球上目的是为寻找一个人,那么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周建兰。只是,唉……

“这五百年里面——就是你说的一千个学期里,我到过地球上不少地方,欧洲、非洲、大洋洲、澳洲、南北极……”

“什么时候才来我们泉州呢?”张士藩好奇地问。

“你们这是亚洲。”虫子纠正他,“亚洲非洲的‘洲’比泉州广州的‘州’大,泉州广州也在亚洲里头呢。”

“不可能,大米粥和小米粥不一样,但是小米粥并不在大米粥里头哩。”

“哇!我受不了你了,我受不了你!”对于童年时代张士藩的地理概念,火星人虫子差点儿要拿脑袋去撞陶罐了,“这个我没办法同你讲清楚了!只能简单地告诉你,我差不多走遍了整个地球。”

“走遍整个地球?”

“对,为了寻找我那个朋友我走遍整个地球,以各种生命的状态出现……”

“各种生命的状态?”张士藩说错了一回,不敢再自作聪明,“什么叫各种生命的状态呢?”

“这个真要好好和你说,火星人来地球上是不能长期裸露在空气中的,地球的空气对我们有害哩。要在地球上自由行走,我们得穿一件‘外衣’。”光溜溜的虫子抱着身子说,“就是钻进地球生命的身体里,你知道寄生蟹吧?”

“在我外婆家的海边捉过,一种小蟹钻进小海螺的壳儿里。你钻到大海螺壳里面去?”

“哈哈,倒不是!我钻进大型野兽的身子里,”虫子说,“非洲大象、斑马、狮子、北极熊、秃鹫、蟒蛇里面去,海里面我也去过,钻进鲸鱼和鲨鱼身子里……我想我朋友来地球是为了探险,一般也会这样做的,不会钻进一棵松树里头吧。”

“你们也能钻进树里头?那只能潜伏……哈哈!”张士藩脑海出现一个情景:外星人在树木里动不了,挣扎的样子。

“当时——五百年前都是野兽吃人,我误认为野兽是整个地球的主宰呢,呵呵,我搞错了!后来才知晓人类才是地球的主宰,近一百年来野兽不是被消灭了,就是被捉进动物园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

“那么,你朋友是不是钻到人类的肚子里去了?”

“很难说……”虫子懊恼地说,“可是,你们地球人很可怕,连大型猛兽都被消灭了,我可不敢……”     “哈哈,你说你不敢钻到人的身子里?”

 “是的,后来我发现牛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为人类贡献最大力量的动物,我就钻进它的肚子。没想到,你们还是把它杀了吃肉,当它不能再替你们干活的时候。”

张士藩想起捡到虫子的那天,村里一头老牛被杀了家里还分到肉呢,他不好意思了,眼睛都不敢再看虫子。

“你一直找不着它,你那个朋友?”

“有一次我觉得是见着了,可是……”

虫子说那次它是头袋鼠,袋鼠本是澳洲动物,可是被上那探险的美国人带到美洲丢在荒原上。在那它遇见一匹美洲豹,彼时天将日暮,荒原上的景物在落日下好比快要溶化的金属,它站在那里像镀了层金,身上的纹理绚美极了。

“你觉得那豹子就是你朋友吗?”

“对!气质非常相似。”

虫子说,自己就跳着跳着上前去找豹子。当时它是袋鼠,所以走路基本上用跳,说着虫子在陶罐里两手平伸两脚并拢僵着身子跳给张士藩看。张士藩笑弯了腰。

一头袋鼠跳着去找美洲豹,真是怪怪奇奇。当时,豹子准要愣住了。

“它不理睬我,还在生着我的气呢。”虫子说,在火星上它俩吵过一架,朋友就负气跑到地球来,好不任性啊。

美洲豹对于袋鼠靠近它,没作出什么反应。袋鼠生了气,便去咬它。

“我咬它,看它还不理我?!”

澳洲上的食草动物迫于无奈,动口去咬美洲豹,它要逼它的朋友出来与它相见。可是,那豹子一副心不焉的样子,让它十分伤心。食草动物毕竟不擅长咬人,袋鼠咬得满头大汗,它豁出去了,什么皆无所谓,宁愿豹子能反扑过来,一口咬断自己的喉管。

 “但是它不理我,一溜烟跑了。”

荒原上,袋鼠连跳带爬追赶着豹子,豹子头也不回……

“再找不到它,你自己回家吧!”

虫子说:“早晚要回去的,不然……你知道吗?我怎么个子这样小……来地球因为水土不服,五百年里一点没长高,反倒一年比一年往小里缩!总有一天变没掉啦……”

虫子说完,便开始唱歌:

“哎伊呀……

咕哪敏!吗嗦味,思代思代思代!

哄哄,丁字街,哄哄,草啾草,里子呒及梭,

塔里呒及梭!

哪敏呒及梭!丁字街,棱棱江,思呢呀……

嗵呃,揪若那米嗦,飘枝节飘太虚,里里呒苍米,

思呢呀,思代思代思代……

哎伊呀——”

火星人虫子说话啾里啾气,极不好听,唱歌却非常动听。他说不是他唱得好,关键是这歌本身好听,曲调也优美,旋律也清扬。

“听着仿佛心里一根什么线让揪了一下又揪了一下……”张士藩说,“好听是好听,可是唱的内容一句也没听懂!”

“呵,这是一首火星上的民歌!用的是地道的火星话,你当然听不懂了!翻译过来大意是,太空的牧民在茫茫宇宙寻找自己的亲人和爱人。”虫子说,“不过,火星语言比你们地球话好听!比如我们亲人叫‘思代’,宇宙叫‘丁字街’……”

张士藩要求虫子再为他唱一遍。

“……

哪敏呒及梭!丁字街,棱棱江,思呢呀……

嗵呃,揪若那米嗦,飘枝节飘太虚,里里呒苍米,

思呢呀,思代思代思代……

哎伊呀——”

这个陶土烧铸的罐子据说是张士藩曾祖父在世时放鸦片的,外形古朴而质地密实,叩之则铿锵作响。此时,虫子待在里面唱歌,那音效相当于专业录音棚。它纵情地歌唱,并手之舞足之蹈的,身子一丁点一下点地飘浮上来,到最后竟能把脑袋探到罐子口边沿来……

歌声一歇,它又躺倒了——在悬空里躺直身子,缓缓降落罐底,仿佛一片树叶悠悠落地。张士藩受其感染,两眼迷离地望着天井之上,那天空却是愈看愈深的,仿佛通往过去又通往未来,而人在中间,东方虚空,南西北方虚空,四维上下都是虚空。

   4.

早读时间,各小组长检查家庭作业。周建兰从后面检查过来,眼看要检查到张士藩了,他把作业本拿在手上,遮遮掩掩,不知在弄些什么。

待到确实轮到他,他把本子递过去,周建兰还未拿紧,他又陡然夺了过来,掉头跑了。

“你这个人什么毛病,哎呀!”周建兰追着他跑到教室外了。张士藩直直跑到教学楼拐角的花圃前才停下。周建兰把本子一下扯过来。

张士藩愣头愣脑地站着。

周建兰以为昨天的作业他没做完或者没做好,才怕她检查。没想到一翻到要检查那页,起首的一行却是六个大字:“周建兰是小狗。”

昨天,火星人唱过了歌,张士藩从淡淡的忧愁里回过神,他问它:“你知道周建兰吗?”

虫子说:“她是谁呢?”

“她是我的好朋友!”

“那怎么没见你同她一起上学放学,也没见你带她到家里玩过?”

“……”

“吹吧,你!”虫子轻蔑地看着他,嘴角快撇到耳朵后去了,“我以前那朋友,我都要带它回家一起睡觉呢。”

“我我我,”张士藩憋了好长时间气才说,“我敢骂她。”

“那你去骂她啊!”虫子从鼻孔里哼出两道冷气,如同冰棒刚刚掀开包装纸时冒出的一样。

“我就在作业本上写着骂她的话,明天拿给她看。”

……

张士藩不敢看周建兰的脸,但是满世界分明都是她的脸庞,仿佛雷电交集,倾盆大雨马上要下来了。

他把头低到不能再低。却也看到一滴泪水滴到作业本子上,周建兰哭了,女孩子碰上这样的事哪个不哭呢。但她没有发出哭泣的声音,把本子塞到张士藩怀里,她说:“我要告诉老师!”

他整个身子酸麻掉了,像是让什么重力猛打了一下。

悔不该和那火星人吹牛皮,才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儿来。回到教室,他把本子放在膝盖上,身体遮掩着,用铅笔刀一丁点一丁点把字挖掉。耳朵边全是她的声音:

“我要告诉老师!”

“挖吧,挖掉也还能证明你在上头写了不该写的什么!”

是啊,好好的作业本上挖出窟窿,更亏心啊!张士藩好不绝望。

他一会儿好似被丢进火炉,浑身发烫,一会儿又好似被丢进冰窖,一阵阵直打寒战。双手夹在腿间,只想把自己缩小,能缩成虫子那样小,透明的,溜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啊。

第一节课过去了。

第二节课又过去了。

周建兰没有在课堂上向老师告他的状,通常要这么样的,好让他出更多丑。没有,下课的时间她也没去向老师打小报告,他紧紧地盯住,丝毫不敢放松。直到第三节课下课后,他才匆匆去撒了一泡尿,奇怪的是并没撒出多少,人一紧张连小便都不来了!心里七上八下熬过最后的一堂课,老师也没提这回事,说明周建兰没向老师说呢。

放学后,他待同学全走光了,才敢走出校门。

周建兰和几个女生在街边跳绳。女同学拉绳子,周建兰跳。她跳得辫子一甩一甩的,好不欢欣。辫子上的蝴蝶结像是两只大蝴蝶,翩翩起舞。阳光照耀下,遍地都是她的人影和她的笑声。张士藩恍恍惚惚,感觉早先那些事儿就像没有发生过呢,他把书包掩在屁股上佝偻着身子,正要贴着墙根走过去。

周建兰停了下来,气喘未定的竟对着他一笑。

过了不几天,班级娱乐课上老师教同学做一样互动游戏:找朋友。

全班同学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由老师领头拍着手,晃着身子唱:

找找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然后,一名同学蹦蹦跳跳地出列,去找另一名同学把儿歌里的动作做了。

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又唱又跳,又唱又跳的。

也能看出些东西来,谁平时和同学相处得好,找的人也就多。比如周建兰就找的人最多,这个游戏让她出尽风头。另一个却是王建设,他在坏学生里头也有他的人缘。

倒过来看,你去找别人应当是平时关系好的,不然就太唐突了。

张士藩则从头到尾没有半个人来找他,这是免不了的,谁让他平时独来独往呢。轮到他出列了,他会找谁呢?

那天,他穿着件他哥穿小了的上衣,有点儿旷,袖子上折了两三圈,看着像件斗篷。裤子是前两年的,却偏小了,吊吊的,脚脖子上一大截光的,拖鞋显然是他爸的,如同两只船。然而他又跳又唱的,大家被逗得忍俊不禁,全笑开了。以往王建设总用圆珠笔给自己画个“仁丹胡”,或画个墨镜,做些怪怪奇奇的动作来逗人笑。张士藩并不是有意要搞怪,他倒认真地唱着,蹦着,跳着,拍手,绕圈走。大家笑的同时,不免担心,万一找上自己怎么办?不就要陪他出洋相了?

找找找朋友……

张士藩绕一圈比别人久,才片刻仿佛有一百年。

找找找朋友……

大家的心都悬着,表面上笑疯了内心却紧张的感觉真是怪死了。周建兰也笑得前俯后仰,她万万没想到张士藩就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找到一个好朋友……

假如空气会凝结的话,相信在这一刻是凝结了。谁也想不出他会找上周建兰,大家竟忘了拍手、唱歌。

张士藩敬礼,把手伸向周建兰,她紧张地晃了晃身子,却不敢闪开,脸上的表情倒似有人要掐她脖子。她伸错了手,又换了只手,慌里慌张才站起来,赶忙给他回敬少先队礼,又弄错了手,敬过礼才想起辫子垂在胸前,又不好意思甩去背后,双手握在辫梢都快要哭了。

张士藩唱道:再见!在没人唱歌拍手的情景下,他居然按着节拍蹦着跳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找找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5.

这件事过去不久,有一天周建兰突然没来上学了,张士藩在课堂上无数次寻找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吸声,他有时以为自己耳朵不行了,或许她还坐那边只是没有发出呼吸的声音而已,但是人是不会没有呼吸的。下课后,他转身看那空荡荡的座位,顿然惆怅起来。他总是想,明天,明天她要正常上学了吧。第二天,上课前他一直盯着她的座位,但是她依然没有来。

他平时没和人交往,因此也不好向别人打听。

到了星期一,升旗仪式的大合唱的指挥也由另一个女生代替了,他才感觉到事情严重了。

后来,从同学的交谈中他听到:她病了。据去她家打听的陈萌萌和何丽红等几个同她要好的女同学说,她病得很严重到大城市就医去了。

期中考过去了,消息传来——她的病好不了了,已经从大城市转回来,住在当地的部队医院里。

“周建兰要死了。”对于“死亡”他第一回关注,只朦胧感觉:她若死了那就永远不会再来上学。回到家里他对着罐子里的虫子说:

“她要躲起来让我找不着,就像你那朋友躲开你一样。”

“她为了躲你才生病,才死去?”虫子皱着眉头,直摇头。

“嗯,你说她是不是会上火星去呢?”

“啊,你是这么想的?”虫子觉得他的这个想法挺新颖的,“不大可能吧,我在火星那么久,没听说哪个地球人能到火星上去。”

“火星人来得了地球,地球人自然上得了火星!”

“好吧!你这么认为,那等她死了你就到火星上去找吧。”虫子近日来颇有感觉,自己已有近三千年火星生命经验,又有五百年地球生命经验,但时常说不过这个地球上的八岁半孩童,它不耐烦同他就此再深入了。

“星期六我们班全体同学去探望她,”张士藩说,“一开始是陈萌萌和何丽红她们几个要去,后来开少先队会,老师说全班一起去。”

“去医院探望吗?”虫子说,“带我一起去啊。”

“她住在部队医院里,陈萌萌说她爸当官的才有机会住进去,那地方一定查很严,怎么带着你去呢?你去干嘛啊!”

“呵呵,我去看看哈,看看能不能帮你把她救活过来啊。”

重症病房里亲属和探望的人都是进不去的,大家只能隔着玻璃门往里面看:几个月前活泼乱跳的周建兰躺在病床上,已经消瘦得不是以前的人了,眼窝深陷,脸庞皱巴巴好比一个老太太。她双眼紧闭着,全身插着无数条管子。

“已经毫无知觉了,”她妈妈伤心的程度已到极致,强撑着向老师大概说说女儿的状况,“再在医院住着也是尽一下人事。”

同学们把凑钱买的鲜花和水果点心放在地上,列队站在玻璃门前,不少女生忍不住哭了。男生则大多傻了,只王建设“哇”地哭出声来,他们虽什么也不懂,却被死亡的力量一下子撼住了。

老师觉得不能待太久,不然一大群学生呜呜哇哇地哭,这里马上要成了灵堂。她让大家排好队,一个个先走出去。张士藩走在最后一个,他今天也背着上学时背的破书包,怪模怪样的,但他平日也总是不伦不类,别人也见怪不怪。这时,只他自己觉察到书包里好大一阵动静,尔后,火星人虫子从里面窜了出来,早饭他给它吃的是粉条,因此它还是透明的,别人不注意看是看不见它的。它从书包上掉落到地板,马上像皮球似的连弹带滚到了玻璃门前面,软体动物一样的身子从门缝蠕动着挤了进去。

它跃上病床,贴到周建兰的脸上。

张士藩看得一清二楚,虫子从她嘴巴进去了,仿佛吹破了的泡泡糖重新被吸了进去。他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停住脚步,只频频回头看去。没错,虫子从周建兰嘴巴钻了进去了。快要走出走廊时,他们看到一群医生护士慌里慌张奔跑着,其中一位戴着眼睛的中年医生挥着手喊道:快,快,快点!重症病房那个女孩出现状况了!

老师神情凝重地对学生们说:“你们的同学没了。”作为语文老师她的语言简直是太丰富了,以往她说到伟人去世用的是“逝世”,说到革命者用的是“牺牲”,说到坏人用的则是“完蛋”,如今说到女学生惨然死去她用“没了”这个词。“没了”,好似轻描淡写地说着一件无有生命的物品,但是孩子们听着反倒更真切体会——他们漂亮的七彩蜡笔用完了,各种花样的水果糖吃光了,吹出绚美泡泡的肥皂水没了,就是这样的怅然和悲怆啊。

张士藩回到家里,反复翻腾书包,火星人虫子的的确确不在了,陶罐里也是空荡荡的,它不在了,钻进周建兰的肚子里去了。

如今,她死了。为躲避他,上火星去了,虫子钻进她肚子也一起回故乡去了。

6.

星期一到学校,班级里却在议论着周建兰并没有“没了”,那天他们刚走,昏迷了许多天的她竟然苏醒了,医生推测说跟小病人的同学来探望也有关,把她濒临消逝的生命力召唤了回来。

真是奇迹!

才不多久,周建兰就恢复如初,照样来上学,指挥星期一升旗仪式的大合唱,检查小组里同学的作业,放学后在操场或街边同陈萌萌、何丽红等人跳房子、跳绳,把辫子甩到背后扭着屁股走路……一切恢复如初。

张士藩认为应该有些不一样,至少她身体里隐藏着虫子,那个来地球五百年只为寻找失散朋友的火星人。它不回火星去,壮着胆子钻进一向认为比猛兽还可怕的地球人身上,难道说它想通了,要在人群中寻找它的朋友?

他细心地观察着,时刻盯住周建兰,看她同以往是不是有不一样呢。她只有一点与以往不同的是:不时会打个嗝,那是她得的那种病的后遗症,身边总带着话梅什么的,吃一点就好了。

教室外面的冬青树花谢过后,结出一串串橙色的小珠子,衬着绿叶美极了。张士藩凝眸看去,发现其中有一粒小珠子上布满黑色斑点,还在慢慢地蠕动,真是怪死了。原来是一只七星螵虫,他还待仔细看时,老师又点了他的名,扯着他的耳朵让他到黑板底下站去。

王建设最近课堂上不放“回旋燕子”了,他把“回旋燕子”拆开,那些纸张撕成了小片,又搓成一个个纸球。一节课上他忙忙碌碌,搓好的小纸球收集在口袋里。一定是又有了什么新的花招。

在课间休息,他让小纸球派上了用场。那时候女孩子穿的裤子不束皮带的,全是橡皮筋裤头,他随便晃到哪个女同学身旁,突然扯开她的裤头,将一粒纸球掷了进去,他撒腿跑开,让女孩在裤裆里手忙脚乱地掏来掏去,他和一帮坏学生则站在不远处笑得挤眉弄眼。

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受到他欺负。

那天课间操过后,王建设在操场晃来晃去。张士藩心想:不知到谁又要遭殃了。当王建设和他擦肩而过了,他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小名:番薯,番薯。转身却看见周建兰站在那一面打嗝一面吃话梅,王建设鬼魅一样地向她靠近……“不能让他得手!”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拦住王建设,或者把那粒纸球抓住,不让它进入周建兰的裤裆。说时迟,那时快,差不多王建设的每一个动作之后,他紧跟着一个动作,纸球果真被他抓住了。可是,并非在裤裆之外,而是在进入裤裆之后,毕竟他晚了半拍。周建兰受到惊吓,“哇”地一声哭出,她下意识地把两只腿夹得紧紧的,他的手一时竟拔不出来。

那可恶的王建设跑掉了。

别人听见周建兰的哭叫,看到的情景就是:她惊恐万状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张士藩把手伸进她的裤裆掏个不停。闻讯而来的老师厉声喝道:

“你还不停手?!”

张士藩看着周建兰,她愣了下,又“哇”地一声,才猛然将双腿打开。

众人将小流氓张士藩扭送去校长室,受害者周建兰哭哭啼啼地由陈萌萌、何丽红等女生陪护着回教室。

校长室里,校长亲自审讯张士藩。

他摊开拳头,里面有一粒小纸球。

“这是王建设扔进去的。”

校长让人喊王建设来和他对质。王建设不承认有这么回事,他反咬一口说看见张士藩硬把纸球往周建兰裤裆里放,还把手伸进去不停地往什么地方里塞。

张士藩依然不肯承认自己耍流氓。

校长退了一步:“好吧,就算不是你把纸球放进去,那为什么把手伸进去?!”

“我帮她拿掉。”

“谁要你这么做呢?”校长的意思是说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让人帮这个忙的。

 “虫子让我帮她。”

“虫子?”校长差不多要被他气昏了,“谁是虫子?”

 “火星人。我听见它在她身上喊我小名。”张士藩说,因为他当时确确实实听见虫子的声音在喊:番薯。接着他又说了一大堆昏话,什么火星人被他养在陶罐里,吃蛋黄变成黄色,吃青菜变成绿色,吃米饭变成白色,吃粉条是透明的,有十二个手指头十二个脚趾头,用小尾巴喝水,火星人来地球找朋友找了五百年,在澳洲变成袋鼠,在美洲遇见美洲豹,在他们村里钻进老牛身上,后来又钻进周建兰的肚子里……等等。校长觉得这小孩确实有问题,本来想若不是太小了都要把他扭送去公安机关,如今则须考虑要不要送去精神病院治疗。当然了,把他开除了一了百了。

校长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他让老师先把该名学生送回家让家长好生看管。接下来再考虑怎么办。老师送张士藩回家,他爸妈还没放工,只有奶奶在家。张奶奶耳背,不是普通的耳背,而是背得不能再背的背。无论老师和她说什么,她都诚恳地回答道:“吃过了,早饭吃了三碗薯渣糊。”老师只得牵着她孙子的手,把他交给她,再趴在她耳边大声喊:“要—看—好!”回去向校长交差了。

张奶奶嘟哝道:“就是薯渣糊嘛,用得着喊那么大声吗?”

张士藩把手上捏得汗淋淋的纸球扔到陶罐里。

他躺到床上去,才不多久就入睡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们班里又玩找朋友的游戏,轮到周建兰时,她蹦蹦跳跳地出列,嘴里唱道:

“哎伊呀……

咕哪敏!吗嗦味,思代思代思代!

哄哄,丁字街,哄哄,草啾草,里子呒及梭,

塔里呒及梭!

哪敏呒及梭!丁字街,棱棱江,思呢呀……

嗵呃,揪若那米嗦,飘枝节飘太虚,里里呒苍米,

思呢呀,思代思代思代……

哎伊呀——”

她绕着圈圈跳舞,辫子甩在身后,两个蝴蝶结飞呀飞呀,她跳啊跳啊,最后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向他敬礼,握手说:“你是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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