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37： 汉纪（十九）
杨恽
公元前56年春正月，汉宣帝来到甘泉宫，郊祭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去世。五月，汉宣帝封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邴吉年老，汉宣帝仍然十分器重他。萧望之平时经常轻视邴吉，汉宣帝因此很不高兴。丞相司直奏报萧望之对待丞相礼节傲慢，还指使手下官吏做买卖，私下给他返利达到十万三千钱，请示批准对其逮捕囚禁治罪。
秋八月壬午日，汉宣帝下诏贬职萧望之为太子太傅，任命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
呼韩邪单于
匈奴呼韩邪单于派遣其弟右谷蠡王等人，向西袭击屠耆单于的驻屯军兵，杀害掳掠走一万多人。屠耆单于听说后，立即亲自率领六万骑兵进攻呼韩邪单于，结果屠耆单于战败自杀。
都隆奇和与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逃亡归降汉朝，车犁单于则向东投降了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乌厉屈和父亲呼速累乌厉温敦看到匈奴内乱，率领其部众数万人向南归降了汉朝。汉宣帝封乌厉屈为新城侯，封乌厉温敦为义阳侯。
这时，李陵的儿子又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派人捕杀斩首，随后返回单于王庭，但是部众却只剩下几万人。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居住在匈奴西部。随后，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左贤王呼屠吾斯，也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居住在匈奴的东部。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做事廉洁无私，但是他经常夸耀政绩，性格刻薄少恩，喜欢暗中揭发别人的短处，如果同事有不顺从自己的，他肯定要想方设法加害，以显示自己的能力高于其他人。最后他和太仆戴长乐之间失和，导致被免职。
有人向汉宣帝上书，状告戴长乐有罪，戴长乐怀疑是杨恽教唆人干的，也上书状告杨恽有罪。书信中说道：“杨恽上书替韩延寿申冤，郎中丘常对杨恽说：‘听说君侯替韩延寿申冤，他能够活下来吗？’杨恽回答说：‘这事谈何容易！正直的人往往连自己都不能保全。我不能自保，就像聪明人说过的，老鼠不能叼着比自己身体大的食物进入洞穴。’他还对臣我说：‘正月以来，天一直连阴不降雨，这种天象在《春秋》中有过记载，夏侯胜在劝谏刘贺时也曾经说过。’杨恽竟然敢拿陛下开玩笑，这属于大逆不道罪。”
汉宣帝把这事交给廷尉审理，廷尉于定国奏报杨恽妄自怨恨诽谤朝廷，私下里胡言乱语，属于大逆不道。
汉宣帝不忍心诛杀杨恽，下诏赦免杨恽和戴长乐都成为普通百姓。
公元前55年春正月癸卯日，博阳定侯邴吉去世。
班固赞曰：古人确定事物的名字，一定从同类事物出发，远的取自于各种物体，近的取自于自身，所以儒家《经》中才称君主为元首，称大臣为股肱，表明君主和大臣是上下一体，相辅相成，这样就能君臣相配，这是古今的常道，也是自然的形态。近观汉朝的丞相，汉高祖开辟基业，萧何、曹参作为众臣之冠，孝宣中兴，邴吉、魏相很有名声。这些时期，官员升降有序，职责明确，众臣勤政称职，海内崇尚礼让之道。观览他们的行事方式，难道只是虚名吗？
二月壬辰日，汉宣帝封黄霸为丞相。黄霸的才干体现在善于治理百姓上，等到担任丞相后，其名声比在治理州郡时有所下降。
这时，京兆尹张敞房顶上的鹖（音hé，合）雀飞走集结在丞相府中，黄霸认为这是神雀，想要报告给汉宣帝。
张敞向汉宣帝奏报黄霸说：“我私下里看到丞相和中两千石博士一起接见各郡国的上计长吏、守丞，询问各地为民兴利除害、修成大化的情况，逐条进行核对，有耕田者谦让田垄、男女分道而行、道不拾遗，以及举荐孝子贞妇的列为第一等，允许先行上殿。举荐却不了解具体人数的列为第二等，不能逐条列出的在最后叩头谢罪。丞相虽然嘴上不说，却是心中希望他们这样去做的。长吏、守丞在答对时，臣张敞的房舍上有鹖雀飞走停留在丞相府的屋上，丞相以下有数百人看到了。官吏们大多认识鹖雀这种鸟儿，被询问时全都假装不认识。丞相就商量上奏说：‘臣询问上计长吏、守丞善于推行教化的情况时，上天给陛下送来神雀。’后来知道这些鹖雀是从臣的房舍上飞来的，这才停止动议。郡国中的官吏都暗中嘲笑丞相仁厚有智略，却又自以为是大惊小怪。臣并非敢于诋毁丞相，只是担心群臣都不报告，但长吏和守丞都畏惧丞相意图，导致法令失效，出于个人目的进行教化，这样容易导致浮夸成风，失掉淳朴，虚伪盛行，有名无实，对公懈怠，乱臣横行。如果命令京师先施行耕田让垄、男女异道、路不拾遗，这些表面现象根本无益于推行廉洁忠诚的风气，只会让天下人善于伪装，所以绝不可施行；即使诸侯先施行了，虚伪之风超过了京师，其后果也不堪设想。汉朝承袭秦朝敝政，改革变通，制定律令用来劝善禁奸，条文十分详细完备，不能再重复增加了。应当命令贵臣明确饬令长吏、守丞，让他们返回报告两千石官吏，举荐的三老、孝悌、力田、孝廉、廉吏务必名实相符，郡国的事务必须按法律施行，不能随意制定法令；有胆敢挟持诈伪之心沽名钓誉的，必须要先行杀戮，以表明朝廷的好恶之心。”
汉宣帝欣赏并采纳了张敞的建议，召来上计吏，派侍中当面饬令张敞所说的意思，黄霸感觉十分惭愧。
另外，乐陵侯史高以外戚身份加上对汉宣帝有旧恩担任侍中，受到贵宠，黄霸推荐史高可以担任太尉。汉宣帝就派尚书召见询问黄霸说：“太尉这个官职裁撤很久了，应当宣明教化、推荐通达幽隐之士，使监狱中没有冤案刑犯，城镇中没有盗贼，这是君相的职责。如何任命将相官职，这是朕的责任。侍中、乐陵侯史高是朕的帷幄近臣，也最受亲近信任，君相怎么能越职举荐呢？”
尚书令让黄霸当面解释答对，黄霸摘下帽子谢罪，几天后才裁定免除黄霸的罪责，黄霸从此后不再敢主动向汉宣帝请示汇报。但是自从汉朝建立，讲论治理百姓有功绩的，黄霸还应列为首位。
三月，汉宣帝来到河东，祭祀后土神，减免天下人口赋钱，赦免死罪以下的刑徒。六月辛酉日，汉宣帝封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设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安置匈奴归降者。广陵厉王刘胥指使女巫李女须诅咒汉宣帝，为刘胥谋求成为天子。事情被发觉后，刘胥用药毒死女巫以及宫人二十多人来灭口。公卿大臣们提议诛杀刘胥。
公元前54年春天，刘胥自杀。
匈奴单于称臣，派遣弟谷蠡王入未及朝陪侍。因为边塞再也没有入侵，汉宣帝削减边境十分之二的戍守军卒。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报说：“连续几年丰收，但谷物价格低贱，农民获得很少。按照旧例，每年从关东水运米谷四百万斛供给京师，使用士卒六万人。只要购买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郡的米谷，就足以供应京师，又能节省关东水运的一半多士卒。”
汉宣帝采纳了耿寿昌的建议。耿寿昌又奏报说：“命令边郡都建筑仓库，在谷价低时增价买入，以便得利，谷贵时就减价出卖，称做常平仓。”
百姓感觉便利。汉宣帝下诏书，赏赐耿寿昌关内侯爵位。
夏四月辛丑朔日，发生日食。
杨恽失掉爵位后，在家中经营产业，修建家中住宅，平时花钱享受，清闲自娱自乐。他的朋友、安定太守、西河人孙会宗写信告诫杨恽说：“大臣因说话不当废退后，应当闭门惶恐思罪，这样才被陛下认为有可怜之意，而不应当修治产业，交接宾客，更不应经常有人进行称赞。”
杨恽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杨敞，他年少时就显贵于朝廷，但却有天因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被免掉官职爵位，所以心中一直不服不愤，就马上写信回复孙会宗说：“我在私下里认为，我的罪过已经很大了，行为已经污秽不堪了，只配长久作为一名农夫度过余生了。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率领妻子儿女，全力耕田植桑，浇灌田园，修治产业，按时向朝廷交纳赋税，没有想到再次受到人们的讥讽议论。人之常情是每个人都不能避免的，连圣人都不能禁止，所以作为至尊的君主，在为最亲近的父亲服丧时，也有三年结束的规定。臣所犯的罪责，已经整整三年了。耕田种地本身十分辛苦，所以我才在每年的入伏日、腊月，亲手煮上羊肉，烹上羊羔，斟酒聊以自慰，举头望天，用手击缶，唱出呜呜的歌声。其诗中唱道：‘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这确实属于放纵无度。作为一名普通百姓，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的？”
另外，杨恽哥哥的儿子、安平侯杨谭也对杨恽说：“你的罪行不重，又有功绩，很快就会复用。”杨恽说：“有功有什么用处？朝廷很不配我为他们出力！”杨谭随即说道：“朝廷确实是这样，大概盖宽饶、韩延寿都为国尽力报效，却全都因犯法被诛杀。”
这时候发生日食，一个看管马名叫成的下等小吏，上书状告杨恽说：“杨恽行为奢侈不悔过，之所以出现日食警示，都是因为这人导致的。”
汉宣帝把这个奏章交给廷尉审讯查验，审讯中搜到杨恽回复给孙会宗的信，汉宣帝看了很憎恶杨恽。廷尉判处杨恽大逆无道罪，处以腰斩，他的妻子儿女被流放到酒泉郡。杨谭被免掉官职，贬为普通百姓。那些在位为官与杨恽交情深厚的人，像未央宫卫尉韦玄成、京兆尹张敞以及孙会宗等人，都被免掉了官职。
臣司马光曰：凭借汉宣帝的明智，再加上魏相、邴吉担任丞相，于定国担任廷尉，赵广汉、盖宽饶、韩延寿、杨恽的被杀都不能让众人心服，这实在是汉宣帝善政的最大污点！《周官》上关于司寇职责的规定，其中有“议贤”“议能”，像赵广汉、韩延寿在治理百姓方面，能不说他们有才能吗！而盖宽饶、杨恽刚强正直，能说他们不贤明吗！既然这样，那么即使真有死罪，仍然应当宽恕，何况罪不至死呢！扬雄认为，韩延寿诽谤萧望之是自取其祸。但韩延寿之所以冒犯上级，则是因为萧望之逼迫。汉宣帝不明察其中原由，使韩延寿一人受害，不也太过分了吗！
黄霸
黄其军
作于2025年2月4日（古历乙巳年正月初七）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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