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七六年冬月二十,听父母说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北风肆意风干着大地,屋顶上铺满了厚厚的盐,化成的冰凌似泪滴足有尺把长,树枝不堪严寒冰冷的包裹疼得枯了皮,折了枝,河面上覆盖着一面厚厚的镜子,需用棒槌猛砸才能取到水。父亲当年在屋后的河里砸了个盆口大的洞,在刺骨的冰水里曾为我清洗过很多次屎尿片。
母亲经过七天欲生欲死的阵痛艰难生下了我,却发现还是个女孩,心情陡地跌落至谷底,一脸茫然地躺在我身旁暗自垂泪,还提心吊胆怕见父亲回家忧郁的脸。
父亲当时在遥远的外村开沟挖河,捎信人把信带到已是午夜,他星夜兼程回家,披了一身的雪花。到得床前的他瞅瞅我,又瞅瞅哀声叹气泪痕清晰的母亲,说了句“女伢也要命受,别人想要还要不到呢。”此言在安慰母亲也像在安慰自己。听罢父亲的话母亲便心生宽慰,遂抹干泪红着眼认真打量起了我。
眉眼清晰,皮肤白皙的我还算不丑,且特别安静,很少瞎闹腾,许是老天交待过我什么,婴儿时的我就很懂事,让母亲迅速喜欢上了我。
02
父母合计着给我取名字,两个姐姐名字最后一个字都是“新”,按理说我也应该是个什么“新”。父亲突然想起在外边刚看了当时流行的“海霞”电影,便拍板说就叫“海霞”吧,母亲当即点头应允。
屋后的国爹老婆生头胎,也即将临盆,看过“海霞”电影便揣字在怀,不曾料想被父亲先用上了,愤愤不平道:“他们屋的女伢都叫“海霞”,那我屋的要是生女伢,也只能叫“Ⅹ霞”了,言语里沾点轻蔑,母亲因此曾经很介怀他。
Ⅹ霞在我出生二十九天后降临了,后来和我相处甚好,读书比我低一年级,很聪明,我是村里第一个女中专生,她是第二个,我们都是自费生,像两个吸血鬼,把父母吸得干干瘦瘦。只是她比我命好,母亲常常提起她,而我闻听她名字就整个人都不好,并非嫉妒,而是牵扯某些不好的回忆。
03
八八年九月我考上了镇初中,同去的只有两个男生,因羞于和他们交集,所以倍感孤独,一个人第一次离家总想哭。
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姓刘,当时三十多岁,一头精明的短发,脸上鲜有笑容,格外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上学的第三天隔壁班的小香(邻村的)说下午放假,我以为新生班都一样,便迫不及待跟她一同回了家。
返校后刘老师一双鼓鼓的眼晴看着我,怒喝道:“谁给你放的假?!”我被震住了,声音低如蚊呓:“我看隔壁班放了,所以……”“那你去隔壁班!”我吓得不敢再说话,把头使劲压低。
04
第一印象不好,之后刘老师都很少正眼看我,我在小学时接触的都是男老师,因为成绩不错几乎不曾受过责备,面对她的冷眼我无所适从。
转眼期中考试,我考了班上第三名,我想领个积极分子的奖状是十拿九稳的,难以置信的是我的同桌一个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能倒的女生考了第四名,她得奖了我却一无所获,那份沮丧至今记忆犹新。
我百思不得其解,上课想,下课想,睡觉还是想,最后我决定好好努力证明自己,便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终于期末时考了第二名,她极不情愿地发给我一个积极分子奖。
05
初一下学期期中考试我得了第一名,终于捧回了陪伴了我好几年的三好学生奖状,这次刘老师稀欠地对我笑了,很高兴地说:“嗯,这个Ⅹ海霞跟上一届的Ⅹ海霞天壤之别啊,让我刮目相看了,哈哈。”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因为同姓名我竟受到了牵连,这是什么理啊。
升年级考试我又考了第一名,这次进了年级前十名,位居第九,与第八名仅一分之隔。
刘老师看见我连竖大母指,笑得合不拢嘴,还安排我写了讲演稿。头一次站上演讲台,腿站不直还不停地抖,把头几乎放在了桌子上,坐在前排的男生说:“大点声,我们听不到,讲给你自己听的吗?”我瞬即扫了他们一眼,把声音提了提,讲了什么,讲了多久我毫无印象,只依稀记住了刘老师的大拇指和灿烂的笑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瞧得起的自豪。
06
九一年中考失利,班主任宋老师是校一把手宋校长的大儿子,当时被派往外地学习,为了让我能继续上学,临走屡次委托他父亲关注我的事,提的次数多了,他家里的兄弟姐妹都知道了我,以至于有一次路过他父亲家,顺便问了老师的情况,他兄弟和妹妹说:“哦,你就是那个海霞呀,哥哥老提起你。”顿时感动之情油然而生,很好的老师遇上了不争气的学生,汗颜吶!
07
九六年我的名字“红透”小县城,“红透”小村庄,甚至更远,还有人不认识我但知道我,有人窃笑,有人惋惜,眼神里平添了许多内容——质疑、鄙视。耳畔掠过最多的是——“就她呀,看不出来呢,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惨重的灰败,我如同被打进了十八层地狱,终日里过着暗无天日,顾影自怜的日子,再也没有初一时的雄心,重新拥有把一切翻新的勇气。
08
我常常在想,这一生总在跌倒又狼狈的爬起,是不是我的名字里有那个“海”啊,每走一步都掺合着泪滴,每躺下一次都离不开母亲的支撑,我就是那挣扎在汪洋里的人,浑身都是水啊。
这一生不管多坷坎,自己的名字,还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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