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英儿背着包傻傻地站在派出所门口找所长那会，民警肥宗正和两个保安队员在一旁吆喝几个打架斗殴的年轻人：“妈的，你们成天不去田里干活，没事找事在街上闹腾，看看你们的父母吧，你们还要靠他们到老啊？我像你们这么大那会都当警察好几年了，站一边面壁思过去，给我好好想想。收队……吃饭。”“我是新来的毕业生，请问大哥，所长办公室在哪？”英儿跟在他后面怯怯地小声问道。
“办公室？你问的哪个所长啊，其实我们这里所长没有办公室的。”肥宗斜着眼瞄了英儿一下，猜到这个大概就是昨天所长在干警会议上宣布的要分配来所里工作的警校毕业生吧，就大声喊：“所长大人，来贵客了。”说完自己却头都不回地就直奔饭堂去。
这是英儿第一次见肥宗的情景，虽然是烈日炎炎的八月，她却仿佛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英儿顿时愣在大门口不知该进呢还是该退，有几个被叫一边面壁思过的小青年偷偷地转过来看了看英儿，吃吃地在窃笑，英儿顿时觉得尴尬死了，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可以让她立即钻进去。
这样的相识好像注定了英儿和肥宗日后必定会成为一对死对头。那时派出所就八名民警，分三组轮流值夜班。偏偏指导员就把他们两个放在了一个组里。还说肥宗真好运气了，捡到个会拿笔写材料的当帮手，气的肥宗好长时间一直都阴着脸不发一言。自从所里安排英儿和肥宗同一天值班后，他就常常拿英儿开玩笑。不解一个女的跑派出所来和大男人折腾干吗？有时半夜趁英儿刚刚躺下去睡觉，他就跑去发廊里抓“现场”，带进一两女的，然后大声吆喝：“女秀才啊，快起来干活咯。”英儿就只好苦着脸钻出温暖的被窝带走“女对象”回房间做笔录，却又无可奈何，还得认真记录全面和仔细，否则肥宗就会挑剔命令返工，那可真叫通宵达旦不得休息呢，累的你够呛的。
为了还击，英儿就只好拿他特殊的身材做文章，为他起了许多外号，其中叫的最响的就是一个“肥”字，这个是他们那一带的方言，意思与胖字差不多，但多少还是带有点贬义的味道。肥宗其实长得也不是特别胖，只是个子比较矮，骨架又大，所以看起来胖墩墩的。听说他以前是学举动的运动员，还参加过什么运动会得到块破金牌。这样光荣的历史居然也成了英儿取笑她的料，用英儿的话那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每次英儿坐在饭桌前大声地喊：“肥，吃饭啦，所长说活儿先停一停”时，肥宗就只好无可奈何地边踱着他那富有运动员特色的步子边朝饭堂走来，恨恨地瞪着英儿。大家的笔录早就完成了，就差肥宗的一直没弄妥当。这是英儿最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肥，又有什么字不懂的，大哥，我已经记了三份了。你怎么搞的啊？”红都镇是位居海城和滨海市中间的一个小镇，靠着有利的地理位置，村集体卖了土地，村民每个月都有钱拿，年底还分红，过的是比城里人还要滋润的日子。个别比较富有的村庄的年轻人就成天不事生产，在街上游手好闲，赌博也特别猖獗。每次打架斗殴、赌博一抓到派出所就一大串人。所里就那么几个会懂做笔录材料的劳力，所以英儿也常常要临时放下自己手中的户籍工作参加审讯。她还带一实习的警校师弟，做一份简单的赌博笔录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一下子就搞掂三、四个人，可是对肥宗来说那就是大难题了。他常常记着记着就忘字，然后他就会自言自语地说，我该死，这字都还给老师了，找空得去补充点墨水咯。
可是他也就那样说说，过后又忘记了。十几年前的红都镇还很落后，文化和知识常常被放在比较次要的位置，大家衡量一警察，看重的是他的杀气和威力。带个犯人进来，最重要的是要能够吼住他，让他开口说真话，反正都是些小打小闹，最多也就在派出所调解。派出所一年也出不了几个刑事案件。
2
一年后，英儿工作比较安定了，决定去读业余大学。当英儿捧着书本在户籍室里念念有词时，肥宗常常鬼不知神不觉地把头探进去：“同志，麻烦给办一下户口。”有时还真把她吓了一跳。“别再读了，看你的眼镜都有三尺厚了，以后找个好老公就行了。你没听人家是怎么说的女子无财便是德。把性格改温柔点，说话小声点，以后还怕找不到有财的老公。”英儿噗地一笑，“哈哈，大哥，此财非那才，真没文化。”这时肥宗只好摸摸头，尴尬地走了。
10月份，电视广播大学开学了，英儿早早就坐在前面，用虔诚的眼光朝门那边望望，很久没有坐在教室里了，英儿觉得这感觉非常好，仿佛又回到了学校读书的年代。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人，是肥宗。他拣了英儿后面的位置坐下。英儿满脸疑问地看着他。“嘿嘿，我也来学学，免得人家说俺没文化。”放学了，大家都走掉了，英儿回头一望，肥宗正倒在课桌上睡得一塌糊涂。“吃饭了。”英儿边敲着课座边在他耳边大声叫道。
“这么快就下课了，真困。都是昨晚那几个小流氓害的，没睡够啊。”肥宗还在解释，回头，英儿早就没影了。“你等等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会你已经睡觉了嘛……”
一转眼期末考试就到了，肥宗紧张地如热锅上的蚂蚁，自从那次睡觉事件后他就忘记教室在哪了。难怪所里的黄伯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说他这人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干脆别别学人家凑什么热闹了。可是，这书总还是得继续读下去吧，几千块钱的学费那可是好几个月的工资呢。作为交换条件，肥宗保证以后夜班让他一人去值，要英儿好好地给他准备考试的材料。英儿哼地一声，算是给他的回答。
考试前天晚上刚好轮他们值班，英儿把需要带的材料扔给了肥宗，自己不到21点就上2楼睡觉去了，说是“养精蓄锐”。
第二天，当大家的试题都做了快一半时，还不见肥宗的影子，英儿觉得特别奇怪。快下课了，同学们都快走光了，肥宗还在手忙脚乱地答题，一会闭起眼睛冥思苦想，一会又挠挠脑袋整副着急无奈的样子，桌上到处是凌乱的草稿纸，一只笔也丢在地上忘记捡起来了。英儿从他旁边走了过去，轻轻地瞟了他一眼，不出声地走了，心里暗暗在骂“真没见过！”。
回到所里，英儿看到所长站在天井里，大声地在训人，喊人，找人，原来昨天晚上真的发生了大案件，肥宗和几个保安员一直忙到天亮。可那会英儿正睡的香呢。英儿突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偷偷侧着身进了自己房间，老半天不敢出一声。
3
冬至到了，许多人都去“走错路”上坟了，英儿独自一人在所里值班，给群众办证。
“给你，这是我从山上带给你的，漂亮吗？”肥宗扬将一撮鲜艳的野花盖住了英儿的脸。
“你干什么啊？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我迟得会被你吓死的。”英儿一抬头，肥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户籍窗口门前。“你不要我就扔了，用得着这样生气吗？”肥宗说着真的把花往地上猛摔。“不要，这花很漂亮，我把它们插起来吧。这是哪来的啊？”“在我父亲坟前摘的，我……”肥宗不敢告诉英儿他在父亲面前说的话，他告诉父亲，他找到喜欢的人了，请求父亲允许他把花摘来送给她。
“原来你今天是给父亲扫墓去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父亲已经……”英儿突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父亲也是一警察，好多年前在追捕一逃犯时出车祸死了。我就在那年辍学进的公安局，家里的弟弟和妹妹也要读书啊。”肥宗眼睛直望着所里大院那一棚的葡萄叶子，答非所问地说“葡萄都掉光了，5年了，今年我都没有去摘他们，任其掉在花圃中，有谁会喜欢这些又小又酸的葡萄呢”。
“哦，很好吃啊，我就摘过不少，这葡萄是你栽种的吗？”英儿从没有见肥宗这样，很害怕，只好小心翼翼地应着他。“对不起。”“是啊，那是我刚刚来所里时栽下的，我也曾经年轻过，浪漫过，充满着激情和梦想。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却如这初冬的葡萄叶一样。慢慢在走向枯萎……”英儿看着一脸严肃的肥宗，突然失去了往日的伶牙利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倾听他的诉说。
“不会的，你好厉害，你看那些小流氓地痞多怕你……。”就在那个寂静无人的下午，他们聊了很久很多。有一种情愫在暗中滋长着。那些天，大家见到肥宗，他总是笑嘻嘻的，审讯时对待犯人的态度也出奇地好。
考试成绩下来了，英儿几门课都是80多分，可是肥宗却有2门功课得补考。他看着成绩单哭丧着脸，不读了，不读了，一手把那张纸撕的粉碎。大大小小的纸片飘落在派出所的院子中间，像秋风中飘落的葡萄叶，无声地在地上翻飞……。
4
三年之后，英儿如愿拿到了鲜红的法律大专毕业证书。可是，大家期待中的她和肥宗的故事却始终没有发生。他们也各自都没有朋友，令大家非常纳闷。
机构改革和竞争上岗的风终于吹到海城这个小地方，也吹到蓬砂派出所。局里号召大家报名参加竞争上岗，可是，肥宗由于没有大专文凭，连报名的条件都没有达到。肥宗依然在派出所呆着，在做着重复而忙碌的活儿。可是大家发现有种很失落的情绪经常挂在他的脸上。有时值班了，他也不说笑了，一人闷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英儿在考试中过五关斩六将获得了成功，被调到局里的刑警大队政秘股当了个副股长。英儿要调走那天晚上，肥宗也接到局里的通知，让他全脱产去省城学习法律知识两年，听说结业后就能够拿到大专的文凭了。
送别的聚餐会上英儿在台上一首接一首的唱着歌曲，非常的伤感。肥宗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就在聚会结束那一刻钟，肥宗终于鼓起勇气拿了一束花跑到前台献给英儿：“你唱得很好，很动人，像你的人一样。”台下大家的掌声如雷般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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