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祁连山的风意外的大,实在让我有些吃不消。但感觉眼前晃动的红色波点,却跃动得那么欢快。
雪和树疾速后退着,将两边的世界划分成一堵上白下绿的墙。
从风的呼啸里隐隐听到一声,“提速了哦!两下。”
心里虽然暗骂一句“臭小子,还加速啊”,手指还是下意识地听从指令,拨动两下刹车。
眼见前方斗大的汗珠挥洒而来,没到眼前便消散成了雾气。
我们尽兴地风驰电掣着。偶尔听到路过旅人的欢呼,不禁更让人兴奋不已。
那山,那河!燃烧过我们的青春终于过了长段的陡坡,阿雁突然挺直腰,张开双臂,享受风的洗礼。我用力蹬了几下,跟他擦肩时打个“我来领骑”的信号,阿雁嘴角一翘,俯身抓住车把,跟在了后面。
这段缓坡长度约有四百米,逆着风踩得让人着实吃力。看速度始终没上来,阿雁一下并到边上,朝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弯腰一下冲了出去。
红点衫,没错,爬坡是他引以为傲的特长。还是那么热血沸腾呢。我边寻思着,边把车身拐到他身后,感受气流从两旁划过的轻松。
从山下开始直到山顶,一路都是他在领骑。也许是担心我难免存在几分歉意,他摘下水壶递给我时,装模作样说道,“报告!安全护送王牌完成爬坡赛段。怎么样,任务完成的可以吧?”
我苦笑一下,坐在石栏杆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可以看到青海湖呢。”他站在身边,吸着水,远远眺望着。
我捏了捏水壶,将水哗哗淋在头上,终于感觉舒服了些,这才抬头看看。连绵的山脉挡住了视线,壮阔的青海湖始终没有被完全掩盖,远远露出一角,像山腰上镶着的翡翠,平静如镜。
“不感叹一下吗?”他一指远方,“因为不是塞纳河?”
我不急不慢接道,“不是阿尔卑斯山而已。”
他看看我,我们同时大笑起来。声音响彻整个山脉,久久回荡。
-2-
阿雁和我都属于沉闷内向的性格,不合群,大学时的交际,大概只局限于本班同学。这让我们的相知整整推迟了四年。
那是大四毕业生欢送会上,我窝在角落里,我想他当时也是这样的。
同学们唱的什么歌跳的什么舞,时隔十五年,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一场狂欢中,有同学借酒撒疯,大叫着“我爱姚明!我爱休斯顿”,而且措辞激烈,撕心裂肺,表情丰富,喊完还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是的,那年姚明以世界上第一位外籍状元的身份着陆NBA,确实振奋人心。但显然这位同学只是借以发泄离别的愁绪,两行热泪惹得在场同学抱作一团,场面触目惊心。
最后还是机智的辅导员借题发挥,组织起一场游戏转移了注意力。游戏要求每人说一个由于喜爱的明星存在,而爱上的城市。
正是这个游戏让我和阿雁熟识起来。
阿雁的另类让我很惊讶。当满大厅充斥着“我爱米兰,因为有罗纳尔多”,“奥尼尔,我想去洛杉矶”等主流呼声时,我附和着,依稀记得说了个“巴蒂斯图塔,佛罗伦萨”,喜欢佛罗伦萨的什么?得了吧,我只想草草应付这种场面。
而他站起来,给出一个让人觉得陌生的名字,“我崇拜兰斯·阿姆斯特朗,我想去阿尔卑斯山”。
所有人看着他,有人嘴里叨咕着“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吗”,“阿姆斯特丹在荷兰吧”,接着不知谁一句“管他呢”,疑云顿时烟消云散,又开始了主流的热议。
此后的嘈杂没有一句进入我的耳朵,我脑子里回响着本应是我台词的阿姆斯特朗,幻想一辆公路自行车飞驰于塞纳河畔的景象。
欢送会后,平生第一次,我主动伸出友谊之手。那时才意外地发现,阿雁瘦得几乎畸形的双臂。
-3-
什么时候得的小儿麻痹,阿雁记不清,无忧无虑的童年,也不像人们想象的总是活在阴霾里。然而晦涩的青春期却过得黯淡无光。
叛逆的思想混杂在同学的歧视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没有旁人可以理解。
由于他的缺陷,高一新生宿舍杯篮球赛,自己的宿舍成了,唯一一个住五个人,却参赛人员不足而弃赛的。由于他的缺陷,吓跑堪称情圣的宿友千辛万苦谈来的女朋友。由于他的缺陷,全班犯错时,只免去他的惩罚。由于他的缺陷,生活班主任隔三差五造访关心。
一切好的坏的,在他眼里都是怪异的,不自然也不公正的。
如果不是不经意看到电视上那句话,也许他已经宣布放弃所有希望。
“与化疗相比,阿尔卑斯山上最大的陡坡也变成了平地。德克萨斯公牛一定会东山再起!”
那是体育频道对阿姆斯特朗的访谈节目,仅仅一句话,便触动了阿雁。他翻看了该节目的重播,深深被阿姆斯特朗的奇迹所震撼,也因此爱上了公路车,爱上爬坡,爱上阿尔卑斯山。
也许是没有他的经历,他的追忆并没有让我产生共鸣。
我爱公路车仅仅是因为体育项目,唯一娴熟掌握的是它而已。加上家里经营着竞技型自行车,山地车到公路车从小玩到大,大概里面还掺杂着比同龄人技术更好的优越感。
长大后,渴望单车自驾游渐渐取代了那种虚荣心。当电视上播放着阿姆斯特朗疾驰于塞纳河上,那如梦似幻的美景,定格成我的理想。
可惜的是,被称为自行车王国的地方却没有公路车赛,乃至环法自行车赛的选手。这种状况一直到我认识阿雁才被打破,环青海湖公路车赛当年开始举办。
那时开始,我们相约每年都去观看,偶尔尽兴地驰骋一番。
-4-
“下坡由我领骑!”
“遵命!王牌。”
那山,那河!燃烧过我们的青春爬完阿雁的“阿尔卑斯山”,两辆公路车划破强风,向着我的“塞纳河”进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