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海灵

雪妖海灵

【一】

我叫桑，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简单的人。

可天底下的人们却都叫我雪妖，他们害怕我，害怕我吞天覆地的寒冷，和日日夜夜被眼泪逼至角落的绝望。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在哭，眼泪仿佛被定格在我的眼底，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就能把泪滴吹落的满天都是，然后一束光，一瞬间的绚烂。

直到我化作一场冬雪，覆盖了整个世界的时候，我才明白，所谓的干净的纯白的温柔的色调不过是我们之间被忘却的过去。

【二】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我们住在一座不知名的岛上，岛上有一个村落叫厚德村，爷爷是村长，可是我听说爷爷是没有娶妻生子的，小时候不在意，长大了就会询问。

我父母呢？

爷爷不擅长撒谎，他眼眸里的深邃一撒谎就会闪烁起来。可是他又没办法一直瞒着我，直到有年冬天，我踏进雪里，我惶恐的看着雪地里四散飞舞围着我欢欣的雪花，那个瞬间，一股暖流涌进我的胸口，周围星光点点。

雪花飞舞起来，和萤火虫一样。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在下雪天出去过。小时候爷爷不允许我在雪天出去，大夫说我体寒，所以我每每透过窗户看着其他小伙伴在雪地里撒泼打雪仗堆雪人，我就吵着要出去。

“你得待在屋里才安全。”爷爷从没有那么严厉。

“只是玩雪而已。”我小声反驳。

“你不能碰雪！”

“为什么？我又不会伤害它们。”

“可是，它们会伤害你。”

而如今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开始想要打破这个荒唐的僵局。打破这个将我囚禁了所有冬季的寒冷，我趁着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推开木门，然后迎面而来的风雪将我原本冰冷的四肢百骸逐渐温热起来，不同于想象中的可怕与惶恐。

那个瞬间。

我猝不及防的爱上了风雪。

像是找到原本的自己，我走进风雪里，院子里的积雪在脚下上升悬浮，我没有丝毫的害怕，心里的感动从没那么开心过，直到爷爷推开院子外的门，我从他惊慌失措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逐渐变白的头发和身后长出的藤条一般飘浮的雪茎。

爷爷朝我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可是那个瞬间，胳膊被爷爷握住的地方却灼烧般的让我痛的叫了起来，可是爷爷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就这么强行将我拉入屋内。

然后我身体开始不再温热，身上不明显的变异又重新变回原本正常的模样。

后来，当我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这么多年，爷爷所隐瞒的真相对我而言有多么残忍。

“桑，我的孩子，可怜你那不能公之于众的身份。你不是人类，你是雪妖，你是西北雪山被封印之前流落人间最后的雪妖，我在山下捕猎的时候将你于洞穴中发现的，那个时候，我见到了你的母亲，那是夏季，可是你母亲的周身却都被冰雪覆盖，我很害怕，但是你母亲奄奄一息的用冰雪托起你送至我的身边，她语气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颤颤巍巍的喊着你的名字，桑……桑……她祈求我照顾你，她说西北山被外族入侵，雪妖一族几乎全部被封印起来，你母亲带着年幼的你拼死命逃出雪山，却依旧中了封印符咒，而所有中了封印符咒的雪妖都会被化成冰雪。”

“最后，我抱起原本哇哇大哭的你，而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片刻便停止了哭泣，安静的睡了过去，你母亲看你的最后一眼，我时常在梦里见到，梦到那个被冰雪覆盖的洞穴，和你母亲对这个世界的愿景，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让你触碰到雪，不要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

像是被打翻的酱汁涂抹在食物上。

明明很不对劲，却觉得就是这样。

我想去西北雪山，我想看看我母亲化作冰雪的洞穴。

我想要报仇。

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我的身份，关于雪妖，关于那次外族入侵事件。可是爷爷他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关于雪妖的事情，他只是无意间遇到了我。

“如果你真想再多一点了解自己，等雪停了，你可以去你白爷爷家里，他年轻的时候遇见过雪妖，或许他知道更多。”爷爷说着，他无可奈何，因为我过分的偏执。

他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

【三】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天。

和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一样。

从不适到痊愈。

我见到白爷爷的时候，他正在拉着风箱，大风哗啦啦的鼓动，把铁锤砸起的星火四溅起来。

可惜白爷爷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他说他年纪大了，记不得那么久的事情了，那些岁月里的故事比酿酒沉淀得还要快，一眨眼就过去，就被覆盖了。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了解真相。

我摸索着来到爷爷口中的洞穴和西北雪山，这里的积雪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厚重，我不管不顾踏进了这个对我来说不同寻常的地方。

熟悉而温热的感觉再次袭来。

但是这次的场面却开始变得不再单纯，森林里的积雪浮动起来，一点一点的像是要把整个天地倒转过来一样，持续延绵的声音，从沙哑变得刺耳。大地开始震动，我看着不远处的雪山，仿佛被大雾笼罩一般。

轰然一声巨响。

紧接着地面开始塌陷崩解。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惧却很及时的席卷进我的大脑，我想跑但是双腿却被四散的风雪缠绕出，它们像冰晶一样，将我困在原地。

后来，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看到的景象有一次颠覆了我的认知。

无数细长鳊鱼水母珊瑚在我的周围游动呼吸，光亮从头顶射过来，一束一束仿佛折叠起来一般。

这是海底。

我可以在海底自由呼吸存活。

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或者说妖。

将我从那场地裂雪崩中救下来的是海灵。

传说中，海灵是大海的守护神，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村落的村民每次出海捕鱼都会祈求海灵的祝福希望能平安归来，村落的祠堂里有海灵的雕塑，换句话说海灵也是村落信奉的神灵。可是海灵无法离开海面，她以水为命，只要离开大海灵魂就会消散人间。

海灵躺在我身前的珊瑚石上，身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是你救了我？”我问她。

“你知道吗？因为你雪妖体质的关系，西北雪山上的积雪会可以感受到你的存在，它们兴奋激动，导致了后面的灾难。你是雪妖一族最后的希望，我很感谢很久以前你们一族对我的救助，现在该是我回报你们的时候了。”海灵的声音透过水波扩散开来。

干净得像是早春的第一股暖风。

我不知道因为我的冒失惹出那样的祸事。

“你知道关于雪妖的事情吗？”

海灵看着我，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四】

在很久以前，这座岛被风雪包裹，整座岛上都是雪妖，他们在这里生活繁衍，有天来了一个巫师，他盗走了雪妖一族的秘密和岛珠，巫师用巫术想要控制这座岛和雪妖，雪妖一族被迫退到深山之中，巫术忌惮雪妖的群族庞大，转而攻击海灵，他将海灵封印在海里的一座雕像里。

那个时候，整个大海失去海灵凶恶的像一头可怕的怪兽，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拍打进岛上，雪妖一族知道躲避不是办法，就派几个强壮的雪妖进入海里营救海灵，却被巫术捕获，虽然海灵被救了出来，但是巫师却控制住了那些雪妖，然后进入西北雪山，使用封印符咒封印了所有的雪妖。但是巫师也被雪妖一族的寒气侵蚀死于雪山之上。

“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救我，雪妖的藏身之地不会被找到，也就不会被封印。”海灵说着，可是声音已经很轻了，她身上的光芒起起伏伏，周围开始环绕着越来越多的游鱼。

他们把海灵身上散出去的光围绕了起来，然后发出一种悲鸣的声音。

像在哭。

“你怎么了？”我担心的问道。

“我是不能离开大海的，为了救你，我离开了海面，我要死了，我死后，灵魂会散成光，飘散在天地间，深海里。我渴望去的所有地方。”

海灵的眼镜轻轻闭了起来，整个海里的游鱼整齐的排列，然后海灵的灵魂穿透她的身体，迎着光朝更远的地方飞过去，所有的鱼类都跟在她的灵魂后面，一直到突破海面，我也跟着游了过去。

海灵的灵魂在阳光下散成钻石。

闪闪发光。

天空又落起雪来，阳光融化不了这风雪，雪片落到我的头发上，我的头发开始变白，皮肤也开始变得通透起来，一层一层光圈在我周身扩散。

我真正的变成了雪妖的模样。

我忽然不想让海灵离开，就那个瞬间，在我变成雪妖拥有力量的时候，我在海面上一跃而起，从我身上释放出的寒气和着这漫天的风雪，将那些四散的海灵的灵魂重新聚拢包裹起来。

“海灵，谢谢你。”

我带着海灵的灵魂重回海里，我在珊瑚石上拥抱起海灵的身体，同时也拥抱了海灵的灵魂。

从遥远的地方，凝结而来的寒冷。

我和海灵的身体开始被冰冻起来。

我甘愿这样。

因为只有用我自己的身体冰冻海灵的身体和灵魂，我才能让她永远的停留在大海，停留在她喜欢的地方。

这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