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弟弟拓跋仪出生以后,拓跋开就越来越感觉自己被疏远了。
母亲贺兰整日都围着那个婴儿转,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爷爷什翼犍呢,他来帐篷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
每次他来帐篷,都会先和拓跋开说几句话,或者问他两个问题,或者将他抱起来亲昵一番。
不过拓跋开明显感觉到,他们对他的关心和拥抱都显得那么具有仪式性,不再像以前那样真诚而热烈了。
这种被抛弃的感受增强了拓跋开的痛苦和孤僻。
他常常在夜晚听到那个婴儿的啼哭声,听到母亲对他的呵护声,然后那婴儿就不哭了,在吮吸声中沉睡了。
这种时候,难以入眠的拓跋开只能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红丝索想着远方的雪儿。
如今,他练习骑射的时候也少了,主要是没心情。但他还是常常去看那匹小红马,喂它草料,跟他谈心。
当他一个人在山坡上呆呆地望着远方的时候,他的心情会随着微风游荡,随着天上的流云飘忽,这样,那些痛苦和不快就会有所舒缓。
有时他会在这里碰上悠闲地吹长笛的叔叔拓跋窟咄。而叔叔也会来到他的身边坐下,和他说话。
“开儿。”
“窟咄叔叔。”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拓跋窟咄问。
拓跋开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漫不经心地拔着身旁的青草。
“你在思念雪儿吗?”
拓跋窟咄一看就知道了,他似乎挺能懂这个小侄儿的心事。
自从拓跋开上次从中山城回来,眉飞色舞地跟他讲起那个雪儿姑娘的故事时,拓跋窟咄就知道,这位小侄儿的内心已经对她生了情愫了。而近来,弟弟的出生肯定会让他有一种失落感,他也肯定会时时想起雪儿。
拓跋窟咄见他还是不说话,便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给他一点坚强的鼓励。
“她还在中山城吗?”
拓跋开看着叔叔,难过地摇了摇头,过一会儿才说道:“爷爷说她去秦国了。”
“秦国?是长安吗?”
“嗯。”拓跋开点点头。
“长安,长安。”拓跋窟咄目望远方,连连念叨着,眼神里满怀憧憬地道,“那儿可是个好地方啊!”
拓跋开见他说起长安,不由得感到好奇,便问:“窟咄叔叔,你去过长安?”
拓跋窟咄笑着摇摇头。
“我从书里读到过,也听许多汉人说起过。那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大城市,很多朝代都定都在那里。而如今,那里又成了秦国的都城。”
“窟咄叔叔,”拓跋开吞吞吐吐问道,“秦国,很强大吗?”
“嗯。”拓跋窟咄点点头。
“比我们代国还强大吗?”拓跋开又问。
“是的!”拓跋窟咄道,“听说是这样的。”
“怎么了?”拓跋窟咄见拓跋开莫名其妙问起这个问题,而且问完后又不说话了,不禁感到很奇怪。
“那——”拓跋开咬着嘴唇,望着他,无比认真地问道,“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雪儿了?”
拓跋窟咄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凝着拓跋开的眼神。从小侄儿的眼神里,他看到的是一种凄然,而这种凄然似乎又勾起了他自己的一些尘封已久的心事,那些心事足以使他闻之心恻,忆之潸然。
他怕自己哭出来,赶紧别开头去望着远方,半晌才缓过神来,幽幽地说道:“开儿,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注定可以相守到老,而有些人注定只能分割两地。”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还有些人,即使近在咫尺,却又注定远隔天涯!”
拓跋开明白了叔叔的话,一时伤感更增。不过他发现叔叔似乎比自己还要悲伤。
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爬起身来,也不抖身上的尘土,便默默离开了。
当他走出十来步以后,他听到耳后响起了笛声,不由得放慢步子,倾耳聆听。
那低回的笛声,凄婉的笛声,哀怨的笛声,像是一个悲情的故事,撩拨着痴情人的心弦;像是一壶滚烫的烈酒,烧灼着伤心人的灵魂。
拓跋开再也忍不了。他流泪了。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的两颊汩汩而下,仿佛决堤的河流。
他不敢回头,只是一路走一路伤心一路痛哭,似乎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泪全部流干。
伤心痛哭之外,他也疑惑耳边的这个曲调怎么如此熟悉,好像是来自心灵深处。
他必定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不然不会这样深刻。
是在哪里听到过呢?他开始搜索记忆,可里里外外搜索了半天也没搜索出来。
就在他准备放弃搜索的时候,脑海中一个镜头突然跳了出来:那还是在盛乐城的时候,一个冬天的夜晚,帐幕外北风呼啸,他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昏昏欲睡,母亲摇着他哼起了歌儿……而那调子,跟今日的笛声一模一样。
拓跋开想到这里,一时便愣住了,没搞懂这是怎么回事。
他停下步伐,调转凄迷的双眼回头望去:山坡上,拓跋窟咄正紧闭双眼深情地吹奏着,长长的衣襟随风舞动飘扬,像是绵绵不绝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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