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

阿华是一个孤儿，他一直认为灵魂没有归属的人都是孤儿，很多年以前他活得跟那种人没什么分别。

毕业没多久，阿华便只身一人前往遥远的南方打工了，那天他在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开往南方某座城市的单程车票。发车时间还未到，他独自坐在候车厅， 四周无比嘈杂，有各色的人在他的眼前来来往往，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不停地忙碌着。   

阿华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当广播响起时，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将要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了，他不禁觉得无比感伤。上车之后他看着车窗下送别的人，心里一阵茫然，终究还是没人来为自己送别。开出站后车子一路的飞驰，窗外的风景倏忽而过。

一路的颠簸，阿华在陌生的地方一次次醒来，又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次次睡去。他不知道途经了那些城市，也不知道将要经过什么地方。他坐在这里——睡着，像无帆的船，随波逐流。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 ，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上几句话，彼此都互相提防着。没有谁喜欢对一个陌生的人谈过多的话， 这样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阿华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都很安全。

凌晨一点的时候客车在高速上的服务站停下，旅客们不得不在这里下车一直待到凌晨五点。下车后阿华坐在服务站的落地窗前发着呆，他看着窗外一片黑暗的天空，像是在凝视着没有尽头的深渊。四周的很多旅客买来一些熟食或者零食吃，阿华因为长时间坐车的缘故，闻到那些味道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他离开了座位，走出大厅来到外面的露天停车场才感觉好了一点 。他坐在用水泥块围成的草坪上，草坪的中央竖立着一根很长的圆形路灯， 路灯照亮着四周。一切都显得无比安静，偶有高速路上疾驰而过的私家车的引擎声传入耳边，由近既远。阿华坐在这里看着灯火通明的落地玻璃窗里的大厅，形形色色的人在里面笑着、谈论着，阿华眼里渐渐有了泪光，他深深的埋下了头。 

夜色已有褪去的痕迹，很多事物都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阿华一夜未眠，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车，车厢里浓烈的异味让人觉得无比恶心，阿华拿出一个橘子闻着，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恶心的感觉。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并没人给他来电，也没人发来短信，他戴上耳机静静的听着歌，渐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快到达目的地了。 

这里是南方某座城市的郊区，有着一大片工业区，有好几代人在这里工作过。阿华在网上知道了这个地方，他决定在这里暂时落脚。

下车后阿华拖着行李箱在工业园外街上的一家破旧旅馆住了下来。这家旅馆只有两层，客房不到二十间，有很多房间空着的，生意看起来不是太好。阿华打开房门，倒头便睡了，他觉得太累，怕自己睡得太沉不会再醒来，想想这样也挺好的。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打开窗看到街上有无数的工人穿着不同的制服赶着上班。他们很年轻，每个人都显得异常疲惫。无数的工人在上班的路上拥堵着街道，小轿车、摩托车、三轮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在这座南方小城里，他们像一滴滴水所汇聚成的河流，永无休止的流淌着，没有人知道他们何去何从，阿华知道自己不久便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湮没在这样的河流中，来来往往，不知道归途。

收拾好一切之后阿华离开了旅馆，他在楼下一家早餐店吃了一碗河粉。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街上一片冷清，肮脏的垃圾桶旁有流浪的狗在嗅着什么。阿华带着自己的身份证与毕业证准备去找一个合适的去处，看着一座座工厂，阿华不知道该在哪里停留。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远处有一座占地很大的工厂，他走到保安室看到旁边墙上贴有招聘的告示，告知了保安来意之后，保安带他走进了招聘大厅。在招聘大厅里有与阿华一样前来面试的人，他们坐在这里等待着，过了没多久两个人事部的职员走了进来。经过非常简单的笔试后有一两个人被淘汰了，阿华觉得很可笑，这样的答题卷只要有小学五六年级的文化便可以轻易过的。阿华想他们也许是从很偏远并且非常贫穷的地方而来，或许连小学都没有读毕业。   

经过各种入职流程之后，阿华正式成为了这个巨大的电子工厂的一员。从此以后他不必再接受任何人的捐献与馈赠，他戴着厂牌走出大门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回到旅馆后他收拾好行李结了账便一路向工厂的员工宿舍走去，宿舍里有四架上下铺的铁床，不过并没有住满，算上阿华一共六个人，有两人是上白班的，现在还没有回来。阿华打开门后发现其余三人正在睡觉，他轻手轻脚的放下行李后在一张空着的床位上铺好了被单便躺了下来。他其实想出去走走，又觉得一个人到处瞎逛没什么意思，索性躺在床上漫无边际的想着一些事。

阿华被一阵手机闹钟的铃声吵醒，夜班时间快到了，那三人陆续醒来，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诧异。

有一个跟阿华年龄相仿的人看着阿华笑着说:“新员工，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k省来的。”

“真远，干嘛跑这么远来打工啊？”

阿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呢？他只是想远离曾经的所有，远离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他永远都忘不了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里工资高啊！”阿华假装高兴的说着。

“工资高但是很累的，我都不想干了。一天上十个钟头，还要两班倒，等再过一两个月我就辞工 去别的地方。” 

“哦，那也挺不错的。”

“好了不跟你说了，上班去了。” 

三人走后阿华一个人发着呆。他觉得饿了，打算出去吃点东西。正当他打开房门时，有两人正好推门而入，阿华被突然打开的门撞到了地上。

“噢！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宿舍里还有其他人。” 

“没事吧？”另一个人说着，走上前将阿华扶了起来。

“不要紧。——我是今天才来的新员工。”阿华一边说着 ，一边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哦。——我们刚下班，你准备出去？”

“我打算出去吃点东西。”

“要跟我们一起么？我们洗个澡也打算出去吃点东西。”

“那好吧。” 

阿华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翻看着手机。不多时他们已洗完了澡，穿戴好了之后便与阿华一同向宿舍楼外的街道走去。这里灯红酒绿，有很多下班的年轻工人打扮得很好看，他们聚在一起吃地摊上的烧烤，或者约好一起去某一家装修的很差劲的ktv 唱歌，当然也有去附近一家有溜冰场的酒吧蹦迪。这里让阿华觉得脏乱不堪，像垃圾场一般。

他们在街上的某一家餐馆各自点了一份木桶饭，饭菜并不是很好吃，老板加了很多味精与香料，阿华勉强吃了一点。

走出餐馆后，其中一人说:“真难吃！再也不来这家饭店了！”

“还不是你挑的。” 

“我不是从来没在这家吃过嘛，所以想吃吃看。”

“真没眼光，懒得说你！”另一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好啦！——你玩游戏吗？我们要去网吧玩游戏，一起？

“我？”

“……”

“我不喜欢玩游戏，我也没带身份证。”阿华尴尬地笑了笑。

“哦。——那你到处逛逛，我们得去一起打副本！”

“好吧。” 

他们走后阿华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一家小的商店为了吸引顾客，在门外挂了一台液晶电视，放了两三张小桌子，阿华走进店里买了一瓶汽水便坐在门外的桌子上看着电影。

很不凑巧，阿华坐下没多久电影就结束了，他不想再看下一部电影，准备离去。不知道是不是空气的原因，阿华突然觉得很闷，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距离宿舍楼还有一段路程，他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宿舍。打开门后他冲进厕所扭开水龙头用水不停地冲洗着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他才觉得好了很多。阿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无端生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他有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很多时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以后的一两个月里阿华跟无数的工人一样上班、下班,过着车间、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他慢慢变得麻木了，像车间里重复着同样动作的机械手臂一样，来回挥舞着。下班洗完澡后他总是倒头便睡，身体的疲惫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别的什么事，有时候他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工厂里开始不那么忙了，工人们不必再每天加班赶出货量了。过早的下班让阿华有些不适应，他仍然每天洗完澡便倒头睡觉，但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宿舍里来来去去走了很多人，阿华不认识他们，他越来越讨厌这种一醒来就面对这些陌生舍友的感觉。工厂外有一大片出租房，阿华打算离开宿舍去外面租一间单间。

第二天下班后阿华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宿舍。阿华找的出租房离工厂不是太远，走十分钟的路便到了。房间被房东收拾的很干净，光线也很好。铺好床、安置好其他东西后阿华便躺在了床上。很安静，四周一切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他看着发白的天花，像是独居在一座遥远的岛上，什么都没有。

搬到出租房没多久阿华就认识了兰兰。兰兰跟阿华在同一个车间上班，她是从别的车间刚调过来的，阿华以前从没见过她，或许仅仅是没发现过她的存在。虽然他们彼此工作的岗位相隔不是太远，但他们第一次交谈并不是在车间里，那是在阿华下班走回出租房的路上发生的事。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听着歌默默的走着，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看见了她。

“嗨！你搬到外面来了？你不是一直住在宿舍么？”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住宿舍？你才刚到我们车间没多久。”阿华觉得很奇怪，他摘下耳机，关掉了音乐。

“因为我之前经常看见你下班向宿舍楼那条路的方向走去 。”她跟他并肩走着。   

“我们之前见过吗？”阿华仔细看了看她。

“你有没有见过我，我不清楚，但我之前可是经常看见你。我之前上班的车间就在你们车间的斜对面，那个车间人很多，你没注意也很正常啦。”

“哦，这样子。”

他们沉默着一起走了大约有五六分钟，阿华停住了脚步。 

“我到了，我就住在这条巷里。”

“那好吧，我住在前面一点。——能加个好友吗？”

“可以。”阿华拿出了手机。

“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阿华就可以。”

“哦。我叫兰兰，那明天见，拜！”兰兰笑着说。

“拜。”

“兰兰”——阿华躺在床上想着这个女孩。他不知道她是从何时开始注意到自己的，为何她会注意到自己呢，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孤僻或者别的什么，阿华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在凌晨的时候阿华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在黑暗中他睁开眼仔细的听着。旁边的出租房传来一阵阵女人细微的叫声，阿华起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女人的叫声伴着木床摇动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他听了大约有五六分钟，伴随着女人一声拉长的叫声木床摇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如往日安静的夜。阿华继续回到床上睡觉，他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凌晨的月光斜射进窗照在阿华的脸上，这一刻他想起了兰兰。一幅幅赤身裸体的男女彼此拥抱的图像在阿华的脑海里不停的浮现着，他将手伸向自己的下体，在月光里他闭上眼，一阵缓慢的抽动持续了很久，脑海里赤身裸体拥抱的男女图忽然被那种曾经无数人看他的眼神所代替，他猛烈的抽动着，伴随着脸部一阵剧烈的扭曲，他筋疲力尽的放下了手，在月光里泪水从他闭着的双眼滑向了耳后。

以后的很多天里阿华与兰兰经常一起走在下班的路上 ，他们互相说着一些了无边际的事。阿华也才知道兰兰在这里打工已有三年之久，阿华觉得很奇怪，是什么原因让她能在这样一个地方长期居住。

“因为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属于我，所以干脆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咯，我也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去。”

“这样子，你不会觉得厌倦？”

“大概是麻木了，你知道的，麻木的人很难有其他什么想法。”

阿华回到家洗完澡后无所事事，他独自靠在窗口看着街上穿梭在霓虹灯光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他的呼吸加快，喉咙处好像有什么东西 怎么都咽不下去，心埂如石。 阿华觉得太闷想出去走走，他打开门的时候手机消息提醒音响了一声，是兰兰发来的消息。

“睡了么？出来走走，我在xx超市。”

“我正准备出去。”

“那我等你。”

关上门阿华便一路向xx超市走去。超市门外放着几张不大的供顾客或者来往的行人休息的桌子，阿华看见了她，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碎花长裙坐在那里。她的头发因为刚洗没有吹太干的原因，有几缕贴在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过澡的原因，阿华觉得她看起来很干净，像是被雨水冲洗后的山间的林子。 

“嗨！在这里！”兰兰看见了阿华，她向他挥舞着手臂。 

“用不着这样吧。”阿华走了过去，四周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那又有什么关系 。”兰兰说着站了起来。

“去逛逛？”

“好吧。”

他们一起走着，这里的街道脏乱不堪，两边商铺里的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dj，过往的行人来来往往 ，一个个女孩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道去约会什么人。阿华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是默默的走着，兰兰四处看着，她好像对一切东西都感到好奇。 

“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公园坐一会儿。”

“……”

阿华被兰兰一路领着走进了不远处街边一个小的公园里，公园里路灯的光很昏暗。四周是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树，有一些人在这里坐着聊天或者带着小孩散步。这里比较安静，四周的人声细微而又模糊，像一个人的梦呓。阿华与兰兰坐在一颗树下用石头砌成的长椅上。 

“这里挺好的，你之前来过这里？”

“没有，我看到过这个公园，但一直没进来过。”

“哦，我倒是经常来这里，多数都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知道的，有时候厂里下班太早，总是不知道干些什么。——你呢，下班的时候做什么？”

“我？玩会儿手机、发呆或者下楼逛逛，就这样了。”

“发呆？想什么呢。”

“也没什么，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这人挺奇怪的，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么？”

“是的，你呢？”

“我也是啊！我很早就出来打工了，一直都是一个人，老家还有爸跟弟两个人，我挣的钱多数都寄回家了。过年的时候我也没回过几次家，你知道的，厂里过年真不好请假。”兰兰兀自说着， 一边玩弄着自己的裙带。

“很多人应该都是这样吧，一个人长年在外打工。”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永远都是一个人面对这种生活。有时候下班就特别不想回到出租房，就在外面逛啊逛，我知道一回到家又是我一个人面对那一间死寂的房子。”兰兰说着抬头看了看黑暗的天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

阿华看着兰兰仰起的脸，她的眼里慢慢有了泪光，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无助的人。阿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他的心一阵绞痛，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缓了缓，将兰兰抱了过来。

兰兰靠在阿华的胸口不停的哭泣着，她的肩头颤抖着，泪水浸湿了阿华的衣袖。悲伤如卸闸的洪水从兰兰的心口涌出，阵阵不息。 深夜里公园里的行人渐渐消失不见，偶有晚归的人朝这里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过了没多久兰兰擦干了泪水。

“谢谢你。”

“没事，我什么都没做。”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对你说这些，我只是觉得我跟你有些地方很相似，对你说出这些话，我觉得舒服多了。”兰兰笑了笑。

“没事就好。”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明天还上班呢。”兰兰说着站了起来。

“好吧。”

他们一起走着，深夜的街变得安静了很多，两边的led广告牌闪着不同颜色的光，偶有商铺的店主用力拉下卷帘门发出的声音回荡在街巷。有一两只流浪的狗尾随着他们走了一会儿又走开了，巷子里的理发店亮着红色的灯光，有三四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依靠在门口，不知道在等些什么，她们看了看阿华，又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我到了。”

“那……我们明天见。”

兰兰说完准备转身离去，阿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兰兰！”

“嗯？”兰兰回过头看着阿华。

阿华走了过去将兰兰抱在怀里，深深的吻上了她的唇，兰兰闭上双眼紧紧的用双手抱住了阿华。这个吻对他们来说似乎来的太迟 ，彼此都抓住这个机会用力的亲吻着，像是要把对方的身体抽空一样。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第二天下班后阿华牵着兰兰的手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兰兰的手很柔软，阿华一直牵着怎么都舍不得放手。兰兰很开心，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开心过。阿华看着兰兰，他喜欢看着她笑，也不知为何，兰兰笑的时候阿华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很温暖，他觉得很奇怪，自己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你好像从来没自己煮过饭吧。”

“嗯，我都是在外面吃的。”

“外面的东西不干净的，跟我去买点菜，等会儿去我那里，我煮给你吃。”

“好吧。”

话说完兰兰便带着阿华走进了菜市场，她东挑西选了好一阵，一会儿说这个菜不营养，一会儿说那个肉不新鲜。阿华说:

“随便买点就好了，我不挑食的。”

“不能随便的，给你煮点好的，一直在外面吃那些垃圾饭怎么行。”

阿华笑了笑说:“好吧。”

阿华提着菜走进了兰兰的房间里，房间在三楼，是一间不大的一房一厅，里面摆满了一些东西，但看起来并不是太拥挤。兰兰在这里待了三年，前前后后添置了很多东西，有洗衣机、冰箱、空调……阿华想她确实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

“把菜放在桌子上吧，我准备煮饭了，你先玩会儿吧。”兰兰说完便开始忙起来了。

“要我帮忙吗？”阿华走了过去。

“不用，我很快的。”兰兰一边洗菜一边看着阿华说着。

阿华坐在椅子上兀自看着兰兰忙前忙后的身影，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没多久电饭煲里的饭已经熟了，兰兰也炒好了菜。 

“好了，吃吧。”兰兰把饭菜端上桌子后坐了下来。

“你做的饭菜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兰兰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阿华吃饭的样子。

“干嘛看我，你也吃。”

“给你做饭，看着你吃，这种感觉很不错，有种很满足的感觉。”兰兰笑着说。

“那你以后天天做给我吃？”

“没问题！”

吃完饭后兰兰收拾好了一切便去浴室洗澡了，阿华坐在客厅里听着浴室里的淋浴声，心一直在剧烈的跳过不停，呼吸越来越快，因为肾上腺素的原因他变得有些亢奋。他站起来不停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很紧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个念头。

洗完澡后兰兰从浴室走了出来，她光着脚，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贴在她的脸上，白色的浴巾裹到她的胸口处。阿华站在客厅中央呆呆的看着刚从浴室走出来的兰兰，身体的颤抖忽然停止了，浴室里的水雾慢慢飘了出来覆盖住兰兰的身体。阿华走了过去，抱住兰兰。

“你真美。”

“是吗。”兰兰看着阿华的眼睛。

阿华抱起兰兰，一步步向卧室走去，兰兰解开自己的浴巾赤裸着站在阿华的面前。阿华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紧紧的抱着兰兰，他亲吻着她的全身，慢慢的进入，兰兰一脸痛苦。

“是第一次吗？”阿华轻声问着兰兰。

“嗯，温柔些。”兰兰咬着嘴唇。

没多时他们便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了。 

“可以一直抱着我睡吗？”

“嗯。”

“之前的很多个夜里我洗完澡看着镜子里自己赤裸的身子，哭出了声，没有人去占有它，没有人去进入它，真的很失落。”兰兰说着紧紧的拉了拉阿华抱着她的手。

“我陪着你。”阿华说着吻了吻兰兰的头发。

“睡吧。”

以后的日子里工厂渐渐忙了起来，阿华为了能多点时间跟兰兰待在一起，便搬去了她那里。她们下班后一起吃饭、洗澡、逛街然后彼此拥抱着睡去，有时候他们也会一起看一些电影，或者说一些情话。

时间过得很快，在一个平常下班后的夜里兰兰接到了一个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得知父亲身患重病，已经卧床不起，恐不能久留。得知这一消息后，兰兰坐在床边兀自哭了起来，在她的印象里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为什么会突然得了重病呢。她感觉自己突然没有了依靠，四周的一切不停的崩塌着，自己慢慢下坠进无底的深渊，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兰兰。”

她回过神来，看见了阿华盯着她的双眼。她抱住了他，一边无助的哭着，一边向他呜咽着说关于她父亲病重的消息。 

“好了，没事，别哭了。”阿华轻轻拍了拍兰兰的背。

“我该怎么办？”兰兰哭着说。

“你还是马上回家吧，你得回去照顾你父亲，你弟弟还小。”

“那你怎么办？”兰兰用哭红了的双眼看着阿华。

“没事，我在这里等你。”阿华对着兰兰笑着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夜晚他们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沉默着，彼此都没有安睡。

“你从来没给我说关于你的事，能告诉我吗，我就快走了。”

“我是一个孤儿。”

“……”

兰兰转过身紧紧的抱住了阿华，“现在你不是了。”

“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以前的很多时候我只是感到孤独，那种孤独很可怕，像溺水的人。有时候我真怕撑不过来，是你让我有了面对它的自如，在我的孤独里，不再是我一人了，我思念着你，有了你我便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与信心。”阿华转过脸，吻了吻兰兰的额头。

“安心回去照顾你父亲吧，这里有我。”

第二天兰兰向主管提出辞职，因为很急，兰兰当天便办好了各种离职手续。飞机票订的是当天夜里十点，她必须要赶上最后一趟八点开往机场的公交车，时间好像怎么都不够用，当兰兰收拾好一切之后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阿华陪着兰兰在公交车站等着开往机场的最后一趟公交车。 

“你不用跟我去机场的，等你回来都没车了。”

“没事，不是有的士的嘛。”阿华对着兰兰笑了笑。

兰兰满脸愁容，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她心里有一点害怕， 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兰兰说着话感觉快哭了。

“我一直在这里，我也没地方可去。”阿华摸了摸她的脸。 

过了没多久公交车便到了，因为这是最后一趟开往机场的公交车，车里并没有太多的乘客。阿华与兰兰并肩坐着，一路上他们都没说多少话。兰兰靠在阿华的肩上，两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阿华呆呆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面一片漆黑，偶有道路两边路灯的光一闪而过，借着车厢里的光他看见自己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脸，忽然对自己觉得无比陌生，他用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受到手指触摸皮肤的摩擦感，他才放心了下来，看着玻璃里映着兰兰的沉睡的脸，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夜晚的等候大厅里零星的散落着一些旅客，阿华与兰兰携手坐着。 

“还要买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没什么要买的。”兰兰低着头看着他们互相牵着的手说着。

她有些焦虑，但她还是努力克制着这种焦虑，这样强烈的焦虑感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她的手心开始发热、出汗，身体微微有些颤抖，阿华在一边看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他只是默默在旁边牵着她的手陪着她。

广播响起，兰兰抬起头，身体恢复了平静，她站了起来。 

“我走了。”兰兰看着他。

“嗯。”

兰兰转过身向安检门走去 。 

“兰兰！”

她转过身看着他，他慢慢走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我爱你，我在这里等着你。”

兰兰俯在阿华的肩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擦干了泪水，转身走了。在过安检门的时候，她回过头笑着对不远处的阿华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

“阿华！我也爱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声音在等候大厅里回荡着，四周的旅客纷纷朝阿华看去，阿华笑了笑，也向兰兰挥舞着手臂，小声低语着:

“傻瓜，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的。”

阿华看着兰兰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安检门后，过了没多久他便听到了上空飞机的轰鸣声，他走到外面，看着夜空里飞机的灯光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他对着什么都没有的黑暗兀自说了一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