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杏花微雨

那年杏花微雨

      男孩的村子里有一棵杏树，生长在崖边，从男孩记事起就已经是一棵很高很大的树了。每年的春天，杏树都会开出许多许多的花来，远远的望去就像一把粉色漂亮的大伞，给昔日光秃秃的小山村增加一份生机盎然的春意，因此常常会有路人或转亲戚的人们长时间停留驻足观赏。男孩也不例外，每次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时候，便会坐在大杏树的底下，望着淡粉色的天空傻傻发呆，一看就是整个下午，不知道的人们会以为男孩是个傻子或者病人。那年男孩刚好6岁，他是彻底的爱上了这种很普通的树和很普通的花。

      男孩第一次爬树也是六岁那年。当男孩满头大汗的爬上杏树的那一刹那，男孩感觉这应该他人生最美好的一天了。粉红色的花海包裹着他，发出淡淡的香味，周围满是蜜蜂，嗡嗡的飞来飞去，男孩感觉自己既不是别人，也不是自己，而是其中开着的一朵盛开的花朵，绽放着整个春天。

    男孩玩的太高兴了，便爬在树杈上睡着了。睡梦中男孩做了一个彩虹色的梦，他梦见自己和杏树长在了一起，最后长成了杏树的一株枝干，然后开出了一朵漂亮的花来，这花就在杏树最顶端的枝干上。此时树下的人们都在看着他，赞美他，周围的蜜蜂也围绕着他。男孩感觉自己更加漂亮了，然后使劲的向上长，向上长。可是突然起风了，男孩还没来的及就被强风撅断了......男孩猛地惊醒过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半信半疑的寻着梦境，向上抬头望去：天呐！杏树的最高处真的有一株枝干，而且在它的最顶端果真开着一朵漂亮的花。花骨朵并不是很大，但是真的很漂亮，比其他所有的花都漂亮，至少男孩是这么认为。男孩再一次擦了擦额头的汗，像猴子一样窜了上去，在伸手折那枝花的一瞬间，男孩的手好像是被什么狠狠地蛰了一下，一下子收了回来。男孩突然想到了梦境中残忍的一幕，伸出的手立马缩了回去，男孩又一次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时男孩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好像自己一下子长成了大人。

        男孩看着那朵花傻傻发呆，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为了不让其他男孩爬上去，男孩在爬下树的时候暗自决定在杏树的主干上涂上一层树胶，黏糊糊的那种，绝对是防止其他孩童爬上树的利器。一棵树上的树胶不够，男孩就从其他树上抠取，反正只要是树胶，他都会抠挖过来涂上去，这样别的男孩就不轻易爬上去了。为了安全起见，男孩决定自己以后也不爬了，以防其他小孩看见，以为树上藏着什么宝贝，偷偷爬上去。

        以后的下午，男孩除了农活外都会在杏树底下呆呆地看着那朵花。抬起头的时间久了脖子会累，男孩换个方向继续看，实在累了就盘腿坐在地上看。这期间挨了不少同伴的嘲笑和父亲的责备，但依然阻挡不了男孩的热情。春去夏来，花开花落，杏花落了之后便长出一颗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即使这样男孩依然会每天看上一会，男孩觉得那朵花的果实都比其他的果实都大。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男孩和许多同伴都争论过，但是同伴的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所有的果实都是一模一样的。男孩认为同伴是在报复他，报复他不和他们玩，越是这样，男孩就越认为那颗果实与众不同。后来他悄悄的问过几个大人，但是大人的口径几乎是像一个人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模一样的。男孩几乎是哭着反驳的，连大人都骗我，每个人都是在骗我。男孩最后还是哭红着眼睛想开了，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只要自己觉得漂亮就好，只有自己每天看到果实就好，只要自己每天开心高兴就好。

        一天天的过去了，杏子也渐渐的由青变黄，最后金黄金黄的了。人们开始摘杏吃了，可是不管人们怎样都够不着那颗果实，男孩自己也摘杏吃，可就是舍不得采摘那颗杏子。那一段时间男孩特别高兴，因为每天都可以看到那颗与众不同的大杏子。但每个生命都有轮回，都会走到有生命尽头的那一刻。无论怎样，男孩都没能得到那颗杏子。有一天男孩哭着回来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什么都没有吃，谁也没理，男孩把自己偷偷地包裹在被子里悄悄的哭泣。为了不让父母担心，男孩哭的很小心很小声，而且骗父母说自己早早吃过了，就不吃晚饭了。那一天男孩没能看到那颗杏子，他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可是在杏树的底下来来回回找了几十遍，仍然没有找到。男孩看着跌落下来的杏子被摔成了烂泥，每颗杏子都一样，又都不一样，最后他彻底的失望了，流着眼泪回家了。回来的路上同伴们讥笑他，一致认为他肯定踩了屎，不然鞋底下怎么有一股味道，黄澄澄的，臭臭的。这时男孩哭的更加卖力了，男孩认为你可以讥笑我，骂我，甚至打我，就是不能笑我鞋底下的杏子，说不上自己的鞋底下就是有那颗杏子的尸体。那夜男孩哭的很晚很晚，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连续失眠。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最初的那几年男孩依然都会春天看（杏）花，夏天看果（杏）子。可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有一年霜冻杏花脱落了，还有一年冰雹，杏子被打落了，甚至有一年莫名其妙的那棵枝干上就是没有开花挂果。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男孩眼睁睁的看着那棵成熟的大杏子掉了下去，当时他准备马上去捡，结果还是迟了一步。那颗杏子被捡杏核的邻居阿姨狠狠地踩进了泥土里，连尸体也没找到。

那年杏花微雨

      后来男孩上了中学，慢慢的也就和杏树淡了。再后来男孩上了大学，就再也没有看到那棵杏树开花和挂果的身影了。因为每年开花摘杏的季节他都在外地上大学。毕业后男孩去了外地，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在外地结了婚，定了居。每年男孩都会回来，但都是冬天的时候，每次回家男孩都会在大杏树下坐一会，但已不是那么强烈了的心动了。自此之后男孩便再也没有和杏树定期邂逅，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后，男孩的工作更加辛苦了。每当每年的春天来临时，男孩都会回忆起六岁那年的春天，每当每一次难受的夜里，男孩都会梦到那棵杏树，那朵花，那颗果实。

      时如白驹过隙，不经意的一晃，男孩已是暮年。男孩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依然选择了回归故乡，可是男孩有一个心愿，一直让他闷闷不乐。男孩孝顺的孙子采用各种方法终于套出了爷爷的心愿，原来爷爷（男孩）一直想吃村子里那棵大杏树上最顶端的那颗杏子，但始终没有如愿。为了给爷爷一个惊喜，孝顺的孙子二话不说，骗爷爷说自己出去一会。然后向邻居借了把锋利的斧子，一溜烟的功夫来到大杏树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杏树，然后把那棵杏树最顶端的那条枝干砍了下来。此时正是麦黄杏黄的季节，人们都忙着收割麦子，当然没人管爷爷的孙子做了什么。

      黄昏下，孝顺的孙子扛着满是黄澄澄杏枝，留在地上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很长。孙子准备向爷爷邀功了。可是没想到的是，当孝顺的孙子把自己是如何砍到那颗杏子的枝干描述的绘声绘色时，爷爷差点就晕死过去。这可吓坏了家人们，没想到昏厥后醒来的爷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眼前的杏枝和杏子，眼含热泪。爷爷一双颤抖的手摸着杏子说:“原来所有的杏子真的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它都是一样的，看来他们说的都说真的，真的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家人很不解爷爷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老爷子醒过来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最后爷爷战战兢兢的吃了几颗杏子，依然重复着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当然最顶端的那颗杏子也被爷爷吃了，是第二颗就吃了的，吃的时候爷爷明明很小心，像是回味一口多年未见的美食，仔细的咀嚼。

        最后的最后爷爷紧握着那枝杏枝，挂着久违的笑容辞世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爷爷依稀看到:在一个美丽黄昏的下午，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大杏树的底下，腼腆的看着一个从城里来转亲戚的小姑娘，那个姑娘穿着花一样的裙子，笑得像花一样的香甜......

    爷爷的家人甚是孝顺，看到爷爷握着杏枝带着笑容去世了，猜测爷爷必是喜欢杏树的。所以爷爷去世后，家人就把爷爷吃剩下的那几棵杏核种在了爷爷的坟前。

那年杏花微雨 那年杏花微雨

又是一年春天，爷爷的坟头意外的长出了几棵小杏苗，它们在微风中忽闪忽闪，像星星一样眨着眼睛。

  —— 2017.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