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叁拾柒度
我想,这段埋藏在过往时光中的青春,是要拿出来晒一晒了。我怕时间久了,我老态龙钟,口齿不清,头脑混沌的时候,那个人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㈠
那一年,一个漫长的世纪即将结束。那一年,香港回归,一位伟大的国家领导人溘然长逝。那一年,我中考。
校长带着礼品来到我破旧的家,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我上本校的高中,就免了我三年的学费。母亲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笑着送走了校长。以高出那所中专五十分的成绩,冷静地填报了志愿。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一年,中专可以分配工作,也是最后一年。
十六岁,我孤身一人,带着借来的学费和简单的行李,告别了那个有着懦弱的母亲和残暴的酒鬼父亲的家,来到了省城的这所学校。
那英和王菲的《相约九八》萦绕在南京的大街小巷和舍友们的随身听里的时候,我在这所历史悠久的中专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
这一年,我的舍友们除了两个天然洋气的,其他人都在努力从丑小鸭向白天鹅蜕变。
她们知道了洗面奶这种东西可以让脸变得更干净,她们知道了面膜可以让皮肤白起来,嫩下去。她们每天早晨从精致的瓶子中倒出金贵的液体,把脸拍地啪啪响。她们从理发店里头出来,一头毛躁的头发变得又直又顺,像乌黑的瀑布。她们每天早晨对着镜子,用指尖戳着一片塑料往眼里贴,泪水肆流,像得了红眼病,弄得眼珠子像猫一样发出幽蓝的光。
而这一年,我周一到周五拼命学习,周末去送牛奶,发传单。
拼命学习不是我有多么上进,而是为了那笔让我可以每顿能吃上一份炒包菜的奖学金。送牛奶、发传单更不是为了去体验生活,而是为了下个学年的学费。
其实学校里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的,但班主任认为另一个同学更困难,因为她的家是贫困山区的。我想,我家是平原地区的,要比她好。
后来我看到了她脸色红润,身体圆滚,挎着一只昂贵的CD机,脚上还蹬上了耐克鞋。
偌大的省城,喧闹的学校,我每天独来独往,穿梭于同学异样的眼神和路人轻蔑刁钻的话语中。我以为,我是孤单的。夜半时分,我时常被自己的努力感动地泪流满面。
㈡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身影,修长挺拔,像一棵小白杨,站在我十一点的方向,动作舒展到位地做着广播体操。激昂有力的音乐中,没有人发现我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在那段时间里,我期待着每天的晨操。我从没有如此痛恨过雨天。我的心情随着那个身影的存在和消失悸动和失落。那个身影,是我一天学习的动力。
我忽然感觉自己并不孤单了。
夜深人静,我把心思化为文字,以“陌遇”的笔名投到了学校的校刊,变成了铅字。没有人知道那些令人动容的故事是我写的。没人看出,我粗陋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细腻的心。
一个周五,舍友说周末在学校的礼堂有一个摄影展览。我想去看,其实也不是我非要去看,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我的行为,让我一定要去参观那次摄影展。
展厅里人不少,看来学通信不务正业的同学还不少,那些由学校摄影社团的学生拍的照片,以我不专业的水平来看,还是很有些味道的。我饶有兴趣的一幅幅看过来,在一个角落里,我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在人头攒动的街头,一只手舞足蹈的“米老鼠”滑稽可笑;米老鼠的头放在一旁,平淡无奇的脸上满是汗水,头发凌乱,疲惫地坐在路边。
虽然我很少照镜子,但我还是第一时间判断出照片上那个人是我。
我不自然的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认出来。马上我就知道我想多了,这路人的长相,谁能记得住。
我有点恼火,我恼火的不是被人偷拍了,而是这组照片的名字,他娘的竟然叫青春!
“狗屎!狗屁的青春!”心里这样想,口中不自觉说了出来。
“同学,看不出来,说话这么粗鲁。”我正撅着腚伸着头看照片旁边写着的作者到底是哪个家伙,一个干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扭头看去,那一个和干净的声音联系不到一起的面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噢,额,不好意思……”我有点囧,接下来不知说什么,那男生似乎还要开口说什么,我赶紧转身离开了。走出很远,又回过头去,发现他还在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见我猛然回头,他有点躲避不及,便朝我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扯了扯嘴角逃也似的溜掉了。
我回想着刚看到的那个名字,方树。通信专业,九六级的。这家伙也是,人家都拣着青春靓丽的美女拍,要么就拍美景。摄影师的眼睛应该是用来发现美的,他却逮着我这样的毫无美感的路人甲拍,还好意思拿来展览,水平一般啊,活该照片没人看。不过还好没人看。
我努力回忆着那天,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给一家新开业的门店做宣传路演的机会。三十多度的天气,我穿着厚重的毛绒米老鼠造型的衣服,在店门口一刻不停地摆着各种可爱的造型,吸引路人入店。
终于在热晕之前,老板大发慈悲,让我歇息一会。我瘫坐在路旁的花坛边上,拿掉沉重的米老鼠的头,呼吸着热乎乎的新鲜空气。汗水把我蓬乱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嘴唇干裂,面容疲惫。
即使长得再丑,也是希望被人关注的,不然我的心里怎会有一股暖流经过?
我甩甩头,我就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失败的素材,哪有人专门来关注我这样一个人。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㈢
那个时候,我经常能看到那个身影,周末可以联系到短工,可以赚钱,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很好,我挺知足。可以顺利毕业是我当时最大的期望。
可是,生活不是永远如你想象的那般美好,花样的年华,有时只感觉自己苟活多年。
我接到了母亲让弟弟代写的挂号信,信上说父亲又一次喝醉后把人家的肋骨打断了,没有两千块钱人家不会私了。
我苦笑着,这是照着我这一个学期赚的钱来打人的,正好两千块钱。多打断一根肋骨我也没有辙了。真是好爹,从小到大没有给我一丝父爱的好爹。
给家里寄了钱,我的饭卡上只有五十块了,还好,早饭一碗白粥,午饭二两米饭,一个炒包菜,晚饭一碗稀粥或是一包福满多,还可以撑半个月。
当舍友们开始讨论暑假去北京还是西藏去旅游,我却开始到处联系需要暑期工的单位。
那学期最后一个做早操的早晨,我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惆怅。接下来六十多个日夜我将看不到这让我怦然心跳的身影了。
放暑假了,校园忽然冷清了下来。我努力不让一种惆怅的心情控制着我,我要出去要买些福满多方便面,明天食堂就没有饭吃了。
走过礼堂门口,远远看到一个男生迎面走来朝我笑,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摄影展上见到的那个男生,出于礼貌,我也朝他笑了下。我以为就这样擦肩而过了,谁知他站住了,并且用他干净的声音说:“暑假不回家?”
我一个猝不及防,猛地刹住了匆匆的步伐,转过身来:“啊?嗯,是,是的。”
气氛有点尴尬,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转身走掉还是再找点别的什么话题,说来我和这个男生并不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嗯……你……是不是暑假在青年路上的麦当劳打工?”他倒是先说话了。
“啊?是呀!”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哦,我也是昨天在那面试,无意中看到了你的名字。”看着我惊诧的目光,他赶忙解释道。但又觉得说错了话,脸竟然红到了耳朵根。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确实我很惊讶。
“我也是偶然间知道你名字的,毕竟……在这学校里,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分数还那么高的不多见。”
我忽然觉得这个说话会脸红的男生很可爱,我又不是大美女,至于吗,不过是他的眼睛,很真诚,夸人夸的那么自然,这让我感到很亲切,我笑着说:“原来我那么有名啊!”
看我笑了,男生似乎轻松了不少,“那当然,你们九七级的谁不知道文如月的大名啊,连我们九六级的都知道有个学霸学妹。不过你很低调嘛,他们都只闻其名,不认其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文如月的。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被夸的有点飘。话有点多起来。
“我叫方树,九六级的。”他选择回答第二个问题,但我已经知道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就这样,我和方树正是认识了。
那个暑假因为方树变得没有想象的那么漫长难熬。
每天早晨,拎着一份早餐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吃着早餐,开着玩笑。
我中午一般吃方便面,方树说这怎么行,就从外面买一份饭来给我。
后来我坚持把早餐和午餐的钱给他,说,还是别买了,我随便吃点就行,天天买这些吃,太贵。
方树实在拗不过我,我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饮食不规律,造成了我的胃经常会疼。我妈说过十人九胃,再说每次都是疼一会儿就过去了,所以我不以为然。
那天,我的胃部隐隐作痛了一整天,硬撑到下班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就不想动弹。方树看我脸色不太好,反复问我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我坚持回答没有,就是累了。他帮我打了一壶开水,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才离开。
到了夜里,我的胃竟然痛得难以忍受,接着我不断呕吐。空荡荡的宿舍,只有我痛苦的呻吟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光了气体的气球,我的灵魂轻飘飘的黏在天花板上,同情地看着下面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我似乎听到宿舍的门被撞开。我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是方树焦急的平淡无奇的脸。。
“还是医院厉害,胃竟然不疼了呢。”我感觉身体很轻,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你说的挺轻松,你知道早晨送来时都成什么样子吗?医生说,再来晚些就麻烦了……”方树有些生气和激动,把脸别了过去,我看到了他喉结的上下移动。
“嗨!又不是绝症,没事,这点病算个屁啊!过几天姐又是一条汉子!”我努力轻松地笑着又开始说粗话。
我知道,如果没有方树,我不知道会不会病死在这个孤独的城市,如果不是方树,我的胃病不会好得这么快。住院期间,方树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一个人这么关心着,这么温暖。
出院后,我还是把住院费使劲塞给了方树。从
那时起,方树似乎成了我生命中一个不可缺少的人,或者说就是我的一部分。再或者说,我把他当成了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个亲人。
有一次我问他摄影展上那几张照片的事情。方树说,他那天在大街上寻找摄影题材,忽然就看见了我,一个头带蝴蝶结的米老鼠,笨拙又认真地舞动着不协调的舞步。感觉可爱,就拍了几张。后来他发现米老鼠里面竟然是一个他熟悉的面庞。
我很惊讶,你胡扯,怎么可能那时候就认识我?
方树沉默很很久,最后说了一个故事:“我原来有个妹妹,你和她很像。我妹妹她去年,死了。”
我愣了一下,哈哈笑出了声,想说你这故事也太老套了吧。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倏然止住了。
㈣
暑假结束了,新的学期开始了,校园里又充满了活力。我也松了口气,因为这一年的学费终于有了。
我又开始了期待晨操的日子。那天,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正面,浓眉似剑,眼眸深邃如夜空的星星,鼻梁高挺,我听见了胸腔里的那颗心,砰砰乱跳的声音。
我的文字经常在校刊上发表,竟也有了不少粉丝,少男少女们不知道我的真名和班级,就把信寄到了校刊的编辑部。但编辑部也不知道陌遇是谁,那些信堆得成了小山,他们开始在校刊上寻人。我去拿信,自报家门的时候,那个文艺范十足的美女小编楞了一下。我知道她的眼神中的含义,我扯了扯嘴角,表示理解。
看着这些读者的信,我忽然有个冲动的想法。爱情真是盲目又冲动的,不知谁说的这句话,或许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总之这句话形容我很贴切。我想给我的“他”写信,以陌遇的名字。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方树打听他的信息,尽管我问地云淡风轻,但方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暗淡。
没想到方树还真认识他,我更没有想到他竟和方树一个宿舍!这让我很惊诧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环环相扣。
方树告诉我,他叫白杨。其他的什么都没讲。
这就够了,有了名字和班级,我就可以给他写信啦。
我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白杨。
我拿着那封写得暧昧至极的信,站在邮箱前一刻钟了,终于我手一哆嗦,信掉进了邮筒。
很快,我在一叠读者的信中,找到了白杨的回信。那一刻,我的心幸福得颤抖。当我打开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呼吸是暂停的。他喜欢用蓝黑墨水,他的字好有个性,像一棵棵被疾风吹倒的劲草。他说话的语气绅士又温柔,他在信中说到看了我的文章,一直很倾慕,我的心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那段时间,我面若桃花。
舍友们忽然发现这个平时不合群又神秘的土包子这几天话怎么这么多,还时常莫名地发出渗人的笑声。
方树也发现了我的异常,他说我好像变漂亮了。
我哈哈笑着打岔,厚颜无耻地说,怎么我原来不漂亮吗?
不知为什么,和白杨通信这件事,我选择了不告诉方树。
我在和白杨书信的一来一往中,幸福并憧憬着未来。
我从他每一封信的字里行间寻找着特殊字眼,想象着他对我的感情。我字字斟酌,让我的感情隐藏在每一句话中。
终于他在信中说,我知道你是谁了,如果明天我们在校园里遇到,给对方一个微笑来确认好吗?
我激动得无以伦比,我想象着我们相遇的各种场景,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练习嘴角上扬的最佳弧度,反复琢磨着露几颗牙齿最为合适。那一整夜,我的梦中都是白杨俊逸阳光的笑脸。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紧张的无法呼吸。舍友说,你咋了,一夜没睡吗?瞧这俩熊猫眼。
我僵硬地笑了笑。
舍友摇摇头拿着书本出去了,我紧随其后也走出了宿舍楼。那天阳光明媚,把我的脸也照得闪闪发光。
我走在舍友的身后,看着她乌黑顺滑的直发随风扬起,露出洁白的脖颈。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那一把干枯的稻草,又揉了揉僵硬黑糙的脸颊,快走了几步,超过了舍友,眼睛在校园里搜寻着白杨的身影。
哈,他走过来了,白T牛仔,帅气逼人,他就那么光芒四射的从远方我走来。那一刻,我的四肢僵硬,心慌的要从嗓子眼跳出,看着他不断放大的身影,我忽然想逃离。只是几秒,我还没有来得及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他已经微笑着擦肩而过,我转过头去,看到舍友那美丽洁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受宠若惊的微笑。
很快我收到了白杨的信,信中热情洋溢着爱的气息,字里行间,透露着惊喜,说他何等幸运能得到一个美丽的才女的青睐。
我对着镜子,看着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心慢慢沉了下去。
㈤
我在那一封回信中,写明了一切,包括我的班级和真名,还寄了一张照片,狠狠地打碎了他的想象。我不相信白杨会这么看重一个人的外貌,我想赌一把。
我带着赌徒的心理把那封信狠狠地塞进了邮筒。在信掉下去的那一刻,我又突然后悔的一塌糊涂。
我不愿相信,一个星期过去了,白杨没有给我回信。但这是事实。
我茶饭不思,周末也没有心思去打工了。
终于我放下自尊,又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感动鬼神的信。又一周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方树联系了周末的短工来找我,一见面就吓了一跳,“你又胃疼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没有,我很好啊!”我强装笑颜。
我站在大街上,手里拿着一摞传单,一动不动像个雕塑。方树在另一条街已经发完了他的那一份,他跑过来找我,看见我的情形,把我按在路边休息的长椅上,替我发传单去了。
过马路的时候,红灯还亮着,我像个游魂一样向前走,身体猛地被方树拽了回去,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声中,我伏在方树怀中,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抬头对上他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你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方树再也忍不住。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满是担忧和关切,心头一热,咽了口吐沫,还是说:“没事,就是心情有点他娘的不爽。过几天就好了。”
方树没再问下去。
两天后,和方树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指关节处破了多处,虽已经结痂,但仍可以看出伤口很深。
“你的手怎么了?”我漫不经心地搅着面前他特地给我点的养胃粥。
方树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但随即又刻意表现出自然的样子:“噢,昨天不小心碰碎了玻璃,轧破了点皮,没事。”
我没心没肺地接了句:“没事你逮玻璃锤个什么啊。”
我的思绪仍在运转,找个什么接口比较恰当又自然的把话题转到白杨身上。
方树似乎最近比较沉默,总是很少说话。无奈我只有厚着脸皮问:“哎,晚上能帮我约一下白杨不?”
我简单直接让方树有点吃惊,我连忙又此地无银三百的掩饰:“我就是想找他问个专业上的问题。”
“要问专业上的问题,可以问我啊,我比他的成绩好多了。”方树的眼神像X光。
我竟然忘了白杨和他是一个专业的,气氛有点尴尬。我急忙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在漫不经心中,我没有看见,方树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分开前,方树忽然严肃地说:“如月,如果白杨去找你,千万,一定,别理他。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我还愣在原地,方树的背影已经走远。
我不知道方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对白杨强烈的感情让我失去理智。我要追到他,我要当她的女朋友
那天我抛掉一切自尊,跑到白杨的宿舍下,大声喊着白杨的名字。很快男生宿舍楼的阳台上一阵阵口哨声和嘘声,身旁有女生捂着嘴偷笑着经过。我不顾一切,像个英勇的战士,只是大声喊着白杨的名字。
终于,白杨出来了。我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俊挺的鼻梁处有一处刚结痂的伤口。
我们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说,他忽然把我抱在怀里,宿舍楼里顿时响起更加激烈的起哄声和口哨声。
那天回到宿舍我躲在被窝里笑得像个傻子,直到天亮我仍不敢相信我和白杨已经可以互称男女朋友了。原来,女追男真的是隔层纱。
白杨说,他收到我那两封信是因为太激动了,一时不知如何回信。他还坦白地说,看到我的照片,还是小小失望了下,后来他问了他的心,他的心告诉他是喜欢我的。并且他会一直喜欢我。
那一刻,我满心惊喜,一味相信他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人。
我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我想着对白杨百般好,我用打工挣来的钱给他买衣服,我每天早早帮他把饭打好等他。我时常让他把脏衣服拿给我,仔细地洗干净,叠得方方正正的给他送去。
我和白杨的恋爱让宿舍那帮美妞们不可置信,纷纷逼问我用什么手段把学校的校草钓了去。当我告诉她们是靠陌遇的才情吸引了校草时,她们纷纷惊呼人不可貌相,钓校草需要一技之长。
我很久没和方树联系了,自从我和白杨在一起,方树也再没有来找过我。热恋的时候,别的人都是不存在的。
㈥
那天我路过校刊编辑部,美女小编叫住了我,给了我一叠信。自从我和白杨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给校刊投过稿,没想到还是有那么多的热情粉丝。看着那些信封上的字,发现几乎都是同一个字体,一律用黑色的水笔写着陌遇亲启。
那天是个阴天,旁边那个窗户后面正好有一片小树林,光线很暗。我靠近窗户,想借着光亮打开那些信来看,无意中瞥见树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背影,修长挺拔,他的怀中正紧紧抱着一个女孩。那一瞬间,我像是被人闷了一棍,整个人都是发蒙的。直到心口传来剧痛,痛到几乎不能呼吸,才发现我的脸上早已是冰凉一片。
我想冲过去给他一个耳光,然后再潇洒的转身离去,就像电视上那样。但那一刻我怂得只想躲进深山老林,一个人痛死。
在我的心快要痛死的时候,方树又出现在我面前。他那张普通的脸此时是多么的亲切。我抱着他哭得天昏地暗,直到抽噎着睡着。
迷糊中,我感觉到方树的手一直在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的心逐渐安静下来。
一个星期以后,白杨终于约我了,我想起他从没有主动找过我,都是我先去找他。
白杨的眼神闪烁,“如月,我知道你知道了,我们还是分手吧。”他嘴角一处淤青,说话的时候嘶嘶吸着气。
“我知道什么了?”我明知故问,声音中的冷静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真的假的?”白杨看了一下我的眼睛,想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你真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和他们打赌?你当时追我,他们都起哄,说我要是敢和你这个丑……敢和你谈恋爱一个月,他们就输我八百块。方树没有告诉你?”
没有人能想象我听到这些话的感受,白杨那张英俊的脸那一刻在我的眼中忽然变得像撕掉了画皮的鬼怪,丑陋无比。震惊,愤怒,我抡圆了胳膊,啪!扇了白杨一个大嘴巴!
即使我有一张貌不惊人的脸,一向自信的我从没有想到,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竟是一个恶作剧般的赌局,一个讽刺的笑话,哪怕你告诉我你移情别恋我都会原谅你。
我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去质问方树,你他娘的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方树平静的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知道。
我怒不可遏,伸手甩了方树一个耳光,哭着跑开了。
人生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感觉全世界都欠了自己。
我委屈,愤怒,整天吊着个脸子,宿舍的人本来就觉得我是不好相处的孤僻的人,,这下更像躲瘟神一样。每天都给我无限的个人空间。方树来找我几次,我都避而不见。
学校的广播里,每天都在循环播放着《最近比较烦》、《别怕我伤心》,我有种把广播站炸了的想法。
又到周末,我颓废在被窝里,像一块被嚼过的口香糖。已是上午十点钟,外面的喧嚣声音让宿舍里的安静更加突兀,广播里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小舟,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们来共同欣赏一首歌……
这首歌呢,是一位神秘的同学送给他的神秘的朋友陌遇同学的……
我的耳朵支了起来。
这位同学想对他的朋友说,青春总是要经历一些怪诞荒谬的事情,这或许是寻找更好自己的一条必经之路。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无常,正是因为无常,生命才会更加珍贵和精彩。不管怎样,你永远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我会永远都在。
拨开天空的乌云
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但愿你没忘记
我永远保护你
……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
让你幸福我愿意试
……
让你幸福是我一生在乎的事
张信哲的深情款款的声音从广播里流淌出来,我汹涌磅礴的眼泪从眼眶里倾泻出来。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曾经告诉过我不要靠近白杨。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的家境根本不需要打工,却陪了我一个暑假,每一个周末。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撞开宿舍的门,把昏迷了的我背到医院。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每天都走出校园很远的地方给我买养胃的粥。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偷偷的给我的饭卡里充钱又不愿承认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把我从车轮前猛然拽开紧张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轻轻拍着因为失恋在他怀中痛哭不止的我的后背。
我忽然想起来,方树手上的伤疤和白杨脸上的伤疤。
……
我猛然从床上跃起,冲出宿舍楼。
㈦
我要见到方树,就在此刻,我从没有像此时这样迫切想要见到这个相貌无奇的人。
我去了他的宿舍,他的教室,他经常去过的所有地方。却没有他的身影。
这个平时总是无处不在的方树,今天去哪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他曾说过,每个周末跟你一起去锻炼锻炼自己,脸皮厚多了呢。
我跑向喧闹的街头,,看到那只滑稽可爱的带着领结的米老鼠,笨拙的做着不协调的动作,我笑了。隔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我大声喊道:“方树!”
他听见了,他看见了我,他拿下米老鼠的头套,用力朝我挥了挥手。
我笑着飞奔过去。我看见他也忽然向我飞奔过来。
时间似乎变得缓慢无比,终于他来到了我的跟前,似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把我推了出去。刺耳的刹车声在我的耳朵里炸了,我跌在路边,看见方树飞到了空中。
世界静止了。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使劲扇自己耳光,想让噩梦醒来。我睁开眼睛,看见躺在围观人群中的方树,他的身下,一条鲜红的小河,汩汩流淌。
一周后,我收拾东西,翻出来几封没来及拆开的读者的信。那些信封上一律用相同的笔迹,黑色的水笔写着陌遇亲启。我忽然摸到一个信封里似乎像是装着卡片一样的东西,拆开了信封,竟是一张工商银行的卡。带着疑问,我展开了折叠成方块的信纸。
如月:
听你说你以陌遇的名字在校刊上发表文章,我赶紧找来拜读,没想到你除了是个学霸,还是个才女,另外你还会赚钱,你除了长得一般,你简直是个全才啊。以后你要成名了,可要罩着我啊!
如月:
我还是喜欢叫你的真名,真名多好听。
这些钱是我和你一起打工赚来的,我也用不着,就麻烦你借走吧,十年后你再还我,要算利息的。
我现在每个周末打工都成了一种习惯,我把这些微小的钱都打在这张卡里,因为我一想到十年后你还我钱时,骂我是个黄世仁的样子,我就带劲。
如月:
我知道,之前的那些信,你一定是没有看到。但我还是想给你写,因为知道你或许永远不会看,所以我才会更大胆的写。可我又带着一丝侥幸,万一你看到了呢?
如月,第一次见到你,简直惊为天人,别误会,你长得没有那么好看。是你太像我妹妹了!原谅我费劲了一些心机,和你偶遇,和你一起打工。一开始,是亲情的遗憾让我想靠近你、保护你来弥补我对妹妹的爱。
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你和我妹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孩,你性格鲜明,你不屈不挠,你倔强,你的自尊,你的努力,你的勇敢,还有你粗鲁的语言,都让我心疼。我渐渐地被你吸引,我想用我的行动来保护你,让你不再是一个人苦苦的生活。
我知道白杨因为八百块钱和别人打赌的事情,我气坏了,我把他揍了一顿,警告他别靠近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主动去找他。如月你被白杨迷住了心,看着你看白杨的眼神,你开心甜蜜的笑,我嫉妒,好几次都想上去告诉你这这一切其实都是谎言,把你拉回我的怀抱。但是我没有,我知道你的眼里都是他,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唯愿你在这场爱中少受点伤害。
……
如月:
我知道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应该拼命阻止你和白杨在在一起的,哪怕你会不理我,也比我看到你收到伤害要好得多。
看你痛苦的样子,我的心要碎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疗伤,这段时间,我不去打扰你。期待你会快点好起来。
……
从打开信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蚕食一样痛的无法呼吸,我的手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无法控制的颤抖,我的眼睛被泪水淹没,我想就让我的眼泪永远流下去吧,否则我拿什么来还你的爱啊方树!
㈧
多年后,我成了一家通信公司的高管,几经辗转,这些信终于不见了。
丢失时的那种惊慌和愧疚,如同方树当初的离去。
人到中年,华发初上。我忽然明白,有些人,有些爱,无需刻意保存,因为已深深地烙在了心上。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走到哪里,方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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