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院里,赵师傅环眼四处,空旷的院子,左边一棵桃树孤独立着,两米来高。散开的枝头犹如一把大伞,新发的嫩叶护着桃花,地上零星的花瓣。院子正中是外厅,像张开的大口,看不到进去多深,厅里摆放着简单的农具,两边是两个房间,房间窗户像是两个深邃的眼眶,而院子最右边还有个小的房子敞着门,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墙边立着的枪棒。
“我这就是个简单的小院,没其他名堂,今晚你两就在这个房间将就一晚吧,没有太好的招待,请见谅。”
蒋老爷子招呼道。
行走在外,意外难料,人心难测,江湖人总是多几分小心。赵师傅的警惕也是被蒋老爷子看在眼里。
“您客气了,今日得您出面脱难,已是万分感激,您又不嫌弃我们爷孙,仗义收留,在下怎敢挑剔。”
赵师傅也是赶忙客气的回话。
“先请在厅里坐会儿,喝碗茶,一会儿我儿子会送夜饭过来。”蒋老爷子说着,伸手扯开灯线后往里屋走去,厅里的灯泡滋啦滋啦地闪过两下后,迸发出昏黄的光线。
不一会儿,蒋老爷子从里屋出来,端着两杯茶,分别递给两位后,又从兜里摸出了两颗糖,交到木木手里。
“谢谢爷爷”
木木双手接过糖,开了第一句口,脸上也才慢慢有了点浅浅的笑。
“看你年纪,怕有六十了吧?”
“六十有三”
“你孙儿呢?”
“刚满七岁”
两位老人一边喝茶,一边聊起了天。
“恕蒋某多嘴,你这个年纪按理应该在家里安享,拉扯孙儿长大,何至于每天四处奔波?江湖险恶,始终是刀光剑影下求生,难免会有惊险,任你功夫稳健,怕也难保周全。”
“唉……”赵师傅长叹了一口气。
“世事难料啊,我本是四川人士,四几年的时候为躲战乱,家里举家搬迁到了湖湘,那年头动荡不安,家里人相继没了,好容易讨了婆娘,生了儿孙,前些年发了瘟病,又都没得救,只剩下我和小木木了,幸得年轻时候偶遇恩师,教了些傍身的本事,才能带着木木出来谋个生路。”
“我哪能不知道这条路的艰难,着实是没有他法。”赵师傅苦笑着。
蒋老爷子也是认真听着,不开口打断。
“现如今,也只能一面讨生活,一面把身上的东西教给木木,让他能有一技之长,不遭他人欺负。”说罢,扭头看向木木。
木木此时已跟老狗熟悉,蹲在地上,一只手轻轻的摸着老狗头顶的毛发,另一只手依旧是习惯一样的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再迅速放下。
蒋老爷子有点狐疑。
“也难为你了,拉扯孩子不易。这娃生的俊秀,想必你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照料,我看他常摸后脑勺,却是为何?”
赵师傅哼笑一声。
“小孩子的习惯罢了。”
然后端起茶杯,大口喝了起来,喉结一上一下,直至喝尽,又用手掌鼓了鼓杯口,将茶叶也吃进嘴中。
蒋伟适时地送了酒菜过来,并不多作停留,单是与两位老人打过招呼,便回了铺子。
跑江湖是个体力活,舞枪弄棒,奔波赶路都要费不少气力,赵师傅又肩着担子,一天折腾下来,肚里早已饥饿,饭桌上讲讲究究,拘拘谨谨,倒也吃了个足饱,小木木倒是放的开些,扒着碗,大口的吃。
蒋老爷子也放了碗筷,擦擦嘴,卷了两支烟,派过一支给赵师傅,自己点了一支。
“我看你的脚步和身法,应该练的查拳门吧?”
赵师傅一惊,嘬着烟,透过烟雾打量着蒋老爷子,一时间觉得面前这个老头深不见底,同时心里更加肯定他就是当年江湖有名的蒋千坚。
“蒋师傅眼睛还真是毒辣,你我并未交过手,单看我在街上那几下,就知道了我的功夫路数。实在佩服!”
“哪里哪里,只是早年间跑江湖见得功夫多,我也只是猜测。”蒋老爷子弹着烟,继续说道:
“查拳也不算小拳种,徐老,杜心武都是原先赫赫有名的高手,我也认识几个操查拳的好手,也试过手,招式紧凑,速度极快,是门好功夫。”
“您果然是行家!”
赵师傅称赞道。心里也是暗自忖度,不知蒋千坚到底身手如何,是否真如传闻所说一样,但他到底是江湖有名,今天碰到也是缘分,若不讨教两招,得些指点,怕是失了机会,将来抱憾。
“蒋师傅,想来您应该也是身手不凡,在下学艺稀松,本事不精,不知是否能跟您讨教几招,还望不吝赐教。”
赵师傅纠结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说出了想法,随即双手抱拳,躬下了身子。
“不着急,你让木木先吃完饭。”
蒋老爷子微笑着摸摸木木的头,答应的很痛快,可能也是几年没去跟戏班的朋友操练切磋,技痒的很。
夜鸟的啼叫声叽叽喳喳,晚间的黑幕罩了下来,路上没了行人,偶尔跑过一两只找食的野猫,院子里的桃树依着窗口的光亮偷偷生长,外厅的门紧闭,两人站在厅里的两侧,岿然不动,中间发黄的灯泡微微闪烁。
木木在屋内把着门,透过门缝观察着厅里的动静。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蒋老爷子伸出右手往前一摊。
“请!”
赵师傅双手抱拳。
“得罪!”
随即瞬间闪身上去,一脚侧踢,速度极快,但这不是真招,只是以此掩护后面势大力沉的一记勾拳,直奔下巴而去。
蒋老爷子并不慌张,稍稍后退,提膝拦住飞腿,抬掌压住赵师傅手腕,往后一甩,化开力道,同时翻身过来,两人互换了身位。
“好身手!”赵师傅暗自称赞,同时心里也较起了劲。
试探结束,两人才正式摆开了架势。
一声“喝!”
同时对冲到中间,霎时拳脚并起,疯狂对起了招,查拳门里的连跳步,实战速度很快,赵师傅也算个中好手,配着稳,准的拳法,反复进攻。
蒋老爷子的速度不遑多让,上身推、拉、格、挡,左右闪转,脚下使着游龙九宫,控制住空间。
两人缠打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优谁劣。强大的劲力带动着身边的空气,一时间满厅都是呼呼风声,灯泡也在电线上左摇右摆。突然,蒋老爷子撤出身去,纵身飞起。
“嘭!”
屋里的木木“哎呀”一叫。
外厅变得一片漆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得黑暗中“啪,啪”两声。
“承让!”
“佩服!”
屋门打开,木木呆呆的站在门后,一双大眼充满好奇,不等二位老人进屋就焦急的问道:
“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木木。”
“那你赢了吗?”
"当然啦,你爷爷那么厉害!”
赵师傅刚想回答,蒋老爷子却抢先一步接过话,回过头又对着赵师傅说道:
“赵师傅,今晚咱们切磋纯属解闷,这事儿呢,就像这厅里的灯泡,烂在这厅里。”
赵师傅自然会意,微微点头。
“你们今天诸多劳累,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倘若没有急事,大可多住几晚。”
“谢过了,今天已是多多打扰,明日一早便走。”
双方客套一番,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躺到床上,木木不出半刻就已睡着,赵师傅却是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刚的交手。其实也早已明白,蒋千坚一直是以守为攻,并未主动出击,只是不断探着自己的路数,待到摸清了套路,寻到了破绽,便一脚踢烂了灯泡,黑暗中出手两招将自己制服。或许是怕自己在木木跟前丢了面子,又或是怕漏了自己的招式,再或者两方面都有。总之,自己输得彻底,心服口服,不禁感慨:
“好个蒋千坚,真是个人物!”
终于慢慢释怀,不多时,迷迷糊糊睡了去。
翌日,蒋老爷子从房间出来,却见赵师傅爷孙也已经起身。赵师傅在院里练些基本功,木木跟老狗在院门口玩耍。
"赵师傅早,昨晚休息的可好?”
“很好,最近忙着赶路,许久没睡这么足觉。”赵师傅收了功,笑着回应。
“练了多久?也不多睡会儿。”
“稍练了一会儿,浑身暖和,想着等您起身,向您道个谢,再好上路。”
“真不多留两日?”
“不了,山高路远,凭缘再见吧。”赵师傅说完,作了个揖,便呼唤木木出发。木木不情愿的走了过来,还一边逗着跟来的老狗。
“蒋爷爷,这个狗狗叫什么名字?它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想知道它的名字。”木木一脸天真的问道。
这可把老爷子问蒙了,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伙伴,愣是从没想过给它取个名字。只好尴尬的回道:
“它还没有名字,要不你给它取一个吧?”
“嗯…我叫木木,那就叫它花花吧。”
“行,它以后就叫花花了。”老狗却好似听懂了话,旺旺两声。
“蒋爷爷早!”院子外面传来了招呼,三人寻声望去,又是姓蒋的邻居带着他的儿子从院外路过。
“早啊子旭,今天上学这么早?”蒋老爷子客气着。
“嗯!我要好好上学呀,学好了可以跟您学武功。唉?这是您的亲戚吗?是妹妹还是弟弟呀?”
蒋子旭这一问,院里的几人全部一愣。
“走吧,蒋爷爷在忙。”小孩的爸爸怕打扰蒋老爷子,牵着子旭离去。两个小孩刚四目相对,院门就把两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回过头来,蒋老爷子看了看木木,又看向赵师傅,而赵师傅的眼神有点闪躲,刚要开口。
“无妨,跑江湖多少会有些难言之隐,赵师傅你为难,不必多言,别失了秘密,反倒行走不便。”蒋老爷子猜的出赵师傅有所隐瞒,虽不尽知,却也不作为难。
赵师傅片刻沉思,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终于还是准备坦露实情。
“蒋师傅不但身手了得,观微察细,洞悉人心更是厉害非常,在下佩服,之前在下却有些许隐瞒,您如此气度,我也不得不坦诚相待。”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木木其实并非男娃,只是我一个老汉带着她到处漂泊卖艺,路上人心隔着肚皮,背后人言也有轻重,确实是多有不便,先前您问我木木为何经常摸后脑勺,也是因为前阵子刚剃了长发,有些不适应,未能如实相告,请莫怪。”
“原来如此,不过倒也无妨,只是你要将功夫传给女娃似乎太难为她了,虽说是自家孙女,但……”
“不!”
“木木也并非我亲孙女,我的孙儿在那场瘟病里也没了。木木是我在跑江湖的路上收留的,她父母不知是何原因将她遗弃,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才三岁。”赵师傅打断了蒋老爷子的话。
“让木木学功夫一方面是希望她有技防身,江湖难料,我一把老骨头,时日本就不多,不定什么时候撒手人寰,她无依无靠,到时恐怕难以生存,另一方面,我身上的功夫也是先人费心所创,恩师当时传授于我,也并未嫌弃我是外姓人,让我有了吃饭的技法,要是在我手上断了传承,我也没有颜面去见恩师啊。”
听着赵师傅道出缘由,蒋老爷子若有所思,然后蹲下来对着木木吩咐道:
“木木,未来若你爷爷有难,一定想方设法找到我这里,我若是不在了,便寻我儿子蒋伟。”
木木认真的点点头。
“蒋师傅,得您帮助,我们爷俩心里万分感激,只是今天的话,只能跟您说。”赵师傅说完,给旁边的木木使了眼色。木木向着蒋老爷子一跪,叩拜下去。然后起身钻进了箩筐。
“那是自然!”
蒋老爷子说完,迅速进到屋内,又顷刻之间出来,手里拿出的一瓶蜂蜜趁着赵师傅不注意直接塞进了箩筐。
“木木正是长着身体,喝些蜂蜜,多少补点营养。”
赵师傅也不推脱,再次谢过。
“赵师傅,保重!”
“告辞!”
两人慢慢走远,老狗也追了出去,而蒋老爷子立在院子里良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