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节前的几场春雨,伴着北方刺骨的风,着实让人冷了几天。可真正到了清明寒食,天气反而和暖得让人流连。春天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升起来,今天穿着单风衣走一圈,背上竟渗出几丝汗意,四季轮回,可知是真的暮春时节了。
可就是这样的和暖天气,我却和朋友谈到了冷。冷暖,原是相对相生。
想起从前还能选择的时候,曾经跟朋友谈论过喜欢南方还是北方。我往往支支吾吾地回答:南方吧,越往南越好,因为…因为…因为我实在太讨厌穿羽绒服了,哈哈!只有对稍微亲近的朋友,“因为”后面的话才是“我对冷的经历是刻骨铭心的”;只有对极亲近的朋友,后面才会解释那“刻骨铭心”的经历究竟所谓何。
冷,冷!对我而言,“热”大多是身体上的感觉,而“冷”却生生地被掺进了大半心理上的感觉。我总想,人若爱热闹,恐怕还必须要三五个人在眼前晃悠;可若想清冷,什么时候都可以。
当然还是谈一谈冬日里真正的冷吧。西北的冬天,下过一场暴雪的城市会如同发了洪水,那是真正的严冬。我小的时候,很多年之间从没有穿过一件真正的羽绒服,一个一个的冬天也就那样过来了。
冬天要扫雪,一尺多厚的雪,厚得让城市抬不起头。我本是大雪纷飞的冬日里生的,幼年在没有雪的南方成长,再次回到西北,曾经为那皑皑白雪深深感叹。可后来,就是那一场又一场极冷、极霸道的雪,耗尽了我对白雪所有美好的想象。十四岁生日那天,我扫了整整六个小时的雪。
小时候的我在冬天习惯了穿不太保暖的鞋子,每晚一脱鞋便能看见那十根冻成了紫色、似肿非肿、难以弯曲的脚趾,即使用60℃以上的热水烫到通红,可爬上床却依旧冰冷。后来,我的脚趾每到冬天便会发痒,被虫蚁咬噬一般的痒,难言的痒。
在度过若干冬天之后,我关于冬日最深的记忆,便是那一整个冬天都湿漉漉的鞋,踩在白瓷砖上留下的一道道水印,和那黏稠粘连的、特殊到一下子就可以辨识出来的湿脚和湿鞋相挤压的声音。那声音,一声一声回荡在耳边,不时地从阴湿的记忆里拖出一具幽冷的灵魂。
做少女的时候,求学在外,鞋子曾给了我颇为屈辱的记忆。我有一双妈妈买的黑色鞋子,样子平庸却结实。可是再结实也会坏,我就用笨拙的手穿了双股线的针,一针一针自己缝起来。没有锥子,没有顶针,只是凭着年少骄傲的心气和力气,那时我无忧无虑的周末就用来做了这些。好心的朋友劝我重新买一双,却不知怎么便刺激了我的敏感神经,彼时我睁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缝好了,可以穿。”而一转身,泪湿了一脸。
另有一次,我自己买的第一双冬鞋,信心满满地过了一冬,而第二个冬天,一个莽撞的男生踩了我的后脚跟,竟直接将鞋底的大半踩了下来。我慌乱地掩饰躲避,他却嬉笑着说对不起,也固执地一定要看我的鞋子有没有坏,全然不顾一个女孩当众的自尊。我记得当时自己装作毫不知情,笑着说没关系,鞋子没坏。可放学之后,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一个人发生了什么,只能自己躲在教室的角落,哭得不知所措。后来哭着哭着,就镇静下来了,拖着掉了鞋底的鞋子,在空空的教室里转了几圈,从杂物堆中拣了一根粗铁丝,扭着穿过鞋子绕了几个结,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家。当时我的脚被铁丝刺得皮肉开裂,真像海的女儿在无形的尖刀利刃上跳舞,我似乎疼到没有了知觉。
那一双一双的鞋,也许在最初拥有的时候曾带给我或多或少的快乐,可后来的它们,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鞋底破了洞、滴着水、甚至磨穿了袜子。它们在冷冷的冬日,给我增添额外的寒凉,让我措手不及。那难以启齿的痛,天不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后来有一个冬天,是在南方的冬天,妹妹却固执地给我买了一双棉鞋,一定要我在家时穿着那丑丑的、胖胖的棉鞋。说来也巧,因为这双鞋,那个冬天似乎便不冷了,我的脚也似乎便不痒了。那时我已经能够更好地照顾自己,能够在衣食住行上进行合理的分配,能够凭自己的眼光挑到物美价廉质量好的鞋子,能够正视冬天,正视与心境无关的、自然的冷。
可能也是经过了小时候那样的冷,才觉得温暖有多么可贵。即使我在那样小的年纪,也是自己想出了办法,补上了破旧的鞋,冷意没有让少女的我不堪一击。如今我再次从南方回到了北方,也能够再欣赏雪景了,冬去春来,每一个四季,到最后都安然度过冬日,等来了和煦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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