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若男
-01-
今天天气很好，我慵懒的坐在阳台晒太阳，不禁觉得岁月如刀，我似芹箩，转眼间2017年都快要结束了。
我叫黎红，出生在南方某座小村落，十年前我来到了这个大城市。
十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我也早已不是那个初次踏入这座城的村姑了。
到了现在，站在那里，连微笑都经过精心打磨，像蜡像馆里的蜡像，最强的追光打上去，都没有死角。
可在一些日子里，我又会特别想起这些年的一点一滴，就像放电影般在我脑海里如临如现。
我仍然深深记得，那个口袋里揣着一百块饿了只敢啃馒头就咸菜的自己，不是心酸是一种蚀骨的寒意。
-02-
我家有六兄妹，作为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底下又有三个弟弟，在农村这样的情况也算正常。
传统思想的禁锢，让村里的人都认为养儿防老，一个女人一生如果不能生一个儿子就会被看不起，包括我的父母也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孩子多，给收入就不是很好的家庭增添了沉重的压力，17岁那年父亲找我们姐妹三个谈了话。
“明天开始你们三，就跟我去田里打打下手，把读书的机会留给三个弟弟吧，毕竟你们是女孩子怎么着都是嫁出去的，以后嫁好点就可以了。”父亲低头说着。
第二天就要开学的喜悦就那样被当头一棒，我喜欢读书，因为家里穷我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懂得珍惜读书，想知识改变命运。
没想到，父亲会因为我们是女儿身，便要放弃读书的机会，我打心里不接受，本以为大姐二姐会同我一样。
-03-
没想到沉默一阵后，在父亲的哀叹声中大姐首先表率同意，二姐也点了头，只有我据理力争。
“我不同意，我明天要读书，爸求求你，活我可以去干，但是能不能不要剥夺我读书的机会。”我带着一丝希望奢求着。
“不同意也没用，你知不知道再读书马上都要揭不开锅了，你还有别的选择可是你弟弟们没有选择啊，他们必须出人头地。”说完父亲手放在背后就走出了门。
那个夜，我们姐妹三痛哭流涕，抱怨着自己为何命如此苦，可显然的就是大姐二姐已然认命了，那我呢？
当她们哭累了睡觉时，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不甘心，一想到书本和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们，我的渴望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红了眼。
可是，我该怎么办，小小年纪的我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更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机会读书。
-04-
第二天还是随父亲去农田里干了活，就这样过了大概一周，那种烈日当空的体力劳动，真的渐渐也没有磨平想读书的心，只是更加加剧了。
于是，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班主任魏老师，萌生了这个念头，我熬夜偷偷写了封信给她，告诉她没去读书的原因以及自己的苦闷。
我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了在这信上，后来在我很多时候都感谢这封信的传递，也感谢在六天后突然造访我家的魏老师。
还记得那天干活回家，就看到等在家门口的她，父亲母亲赶紧把魏老师请进屋，我想那时候贫寒的家中状况已经证实了我所说的一切。
她谢了父亲倒的热开水，直接主题:“你好，我是黎红的班主任，你是黎红的父亲吧？”
父亲答应着，她继续说:“我今天来是为了她读书的事情，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是有困难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孩子这么优秀不能轻易放弃。”
-05-
父亲叹息着:“没办法啊。”
“谁说没办法的，黎红成绩优秀，马上要中考了，这半年的学费我出了，再申请个贫困补助，读书的事情我可以解决。”老师有些心急的说着。
父亲生性又有些倔强，怎么说也不答应，后来魏老师直接也没说什么叫我收拾好东西跟她走。
父亲谩骂着，可是读书的欲望已经让我不得不违抗父命，我只知道那天我哭着整理东西，哭着走出家门。
而父亲那句“今天踏出这个家门永远不要回头！”却成了我很久的心病，也成了我和父亲以后很多年里的隔阂。
那天母亲也不顾父亲的责怪，送我到村口，当我快要走远时，母亲的声音飘来:“娃啊，别怪你爸，他也是没办法。”
可是我没听到母亲末尾那小声的说着:“走了再也别回头，只要过的好。”是多年后二姐说的。
我只知道那时候，我边抹着眼泪边加快速度，丝毫不敢回头看身后的母亲和姐姐，我怕我一回头就生了悔，心里不断的呐喊着:
“等我！等我！……”
-06-
后来的我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最后也通过三年的努力，在贫困生的补助补贴以及学校里奖学金的帮助下，拿到了一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从离开家开始，我就没回去过，虽然市里离村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可我害怕啊，假期就去兼职打工，住在魏老师安排的宿舍里。
每一个过年前，大姐二姐都会来看我，会给我塞一些土鸡蛋。
逢年过节的时候，人都会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也一样，可是没办法当初我选择离开的，我就得坚持下去。
或许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心里早就明白了想要深藏不露，必须就要吃下藏都藏不住的苦头。
三年半的时光我就这样熬过来，可拿到录取书的时候，我还是想亲口告诉家里人，想把这份喜悦一起分享，于是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07-
车上的我比高考都紧张，那熟悉的路途却好像又有陌生的感觉，让我更加不安。
到了家，我叫了几声妈，母亲不敢置信的从厨房跑出来，看了我好一会儿，搂着我直接说不出话的哭了。
“妈，怎么啦我回来就不高兴啊？”我假装开玩笑以宽慰母亲，其实心里在淌血。
哪有母亲真的愿意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隔天边的，如果但凡有办法大概也不至于如此，其实我都能理解。
中午饭时，大姐二姐父亲都回来了，看到我以为父亲会和母亲一样的激动，没想到从见我开始父亲脸色就不好看。
饭桌上母亲打着圆场:“她爸，你看咱家黎红可厉害了，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咱家可算也有个文化人了。”姐姐们也附和着。
我怯生生的不敢言语，等着父亲发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今儿个饭都堵不住嘴了是吧？”
大家都吓的低了头扒拉着饭，父亲吃完把筷子一扔:“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这辈子都别想乌鸦变凤凰。”
-08-
我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父亲恶狠狠的话语把我的心伤的体无完肤，当天就回了市里。
又是一个不眠夜，我耳畔里一直传来父亲的话，倔强的想着:“世界那么大，我不信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出人头地我再也不回去。”
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大学，也就是十年前第一次踏足这座城市。
那天，因为没有人陪同，说真的看到同学们注册都有家长陪伴其左右，我甚是羡慕，可是也就一瞬间。
因为我太知道自己是如何一种出身，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我始终就是个乡巴佬是个乡下姑娘，只不过我这样的泥腿子也想出去看看大世界。
我没空矫情，也没资格去在意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和嘲讽，我只知道我需要比大家都努力，身上只有一百块的生活费已经让我只能抓紧时间去落实下个月的生活费用。
-09-
那时候，我穿着特别丑的花布衫和过时的布料裤，一双已经洗得发白的布鞋，我都知道每天都有人嘲笑我。
只有一个人她对我的帮助让我一生难忘，她是我们当时的班长，长的很漂亮家境也很好，但是一点儿也没有架子。
在她的帮助下，我去了一家图书馆兼职，既可以看书也可以赚到生活费用，在一来二去之间我们直到现在十年来都是闺中密友。
我每天只能吃馒头咸菜的时候，她经常撒谎自己减肥把肉分我吃，到了很久后我才知道她就是故意给我的，但又担心我自尊心受伤，所以只能以另外的方式给予我帮助。
那些年，我忙于做兼职忙于读书，好不容易到了大四，打算找工作时却四处碰壁，毫无背景的我就像被这座城市抛弃的人一样。
-10-
也是那个时候，大姐打电话说自己要嫁人了，对方是市里做五金生意的，还谈及二姐应该不久也会嫁到当地市区去。
我说了最近找工作跟不尽如人意的状况，本想着得到安慰的，没想到大姐说:“红红啊，咱们可能就是没有这个命，这么多年还没折腾够啊，还不如回家嫁个好人家，女人最好的就是找个好归宿。”
挂了电话，我能深深感受到姐姐们所谓的认命解说，可我折腾这么多年难道说放弃，告诉别人我就是个泥腿子命吗？
显然不可能，我之所以那么渴望读书，那是我懂得那或许是唯一能改变我命运的事情了。
我不想这辈子就围在灶台上度过，更不能让大家耻笑这些年的付出，于是我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11-
好不容易，在笔试面试完进了个外企，凭借着还不错的英文，做了翻译员，刚去公司，因为是新人，被使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我从来都忍了，更不敢喊累，想要立足就必须逼迫自己先低头。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终于也在自己的努力下，两年后成了外译部门的主管。
当初那个和人家挤地下室的我，也开始住上了公司安排的单身公寓，有了独立的空间，学习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突然萌生了读研究生的念头。
我是说了就会做的人，于是拿着为数不多的钱攻读了在职研究生，因为学历高了再加上了工作的阅历，很快我就成了另外一家公司的经理。
来这座城市第九个年头我终于也成了拿着年薪的高层，有车有房，就相当于给予了自己一份肯定。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有时候有那么一种时刻却可以体现自我付出的价值。
-12-
当真的在这座城市有了一席之地后，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想念远方的家人，虽然每个月都会和母亲通话，也会给他们寄东西和钱。
可是思念渐渐就燎了原，特别渴望家庭的温暖，第九个年头的大年二十九自己开高速回到了久别的家。
那个茅草屋在大姐夫和二姐夫的帮衬下，早年也建了砖瓦房，孩子们都长大了，三个弟弟一个去了部队，两个在家里做起了建材生意。
我开车到村口时，我能感受到周遭人们的眼神都被红色跑车吸引住了，直到我在家门口下了车。
母亲她们提前知道我要回来，都在门口等侯着，下了车，母亲居然有些不敢置信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跑出去的泥腿子。
为了不大扎眼，我已经选择了最简单材质的服饰，可是和姐姐们生了孩子有些走形的身材而言，我又确实精致了不少。
-13-
母亲拉着我讲了很多很多，可是父亲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直到晚饭时父亲倒了酒:“红啊，和爸干了这杯。”十年了，父亲第一次平和的叫我名字和我说话，不禁红了眼。
父亲见状:“当年是爸对不住你，这些年苦了你”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我也第一次认真看了父亲的脸庞。
十几年了，皱纹早就爬满了父亲的脸上，泛白的头发，粗糙的都是茧的手，那一刻我知道此一生无论他对我说多狠的话，我都无法说恨他。
因为我懂得作为一位父亲，他别无选择，女儿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个都会生疼，但是他又必须做出选择，其实一直来更疼的人是他。
这一次我们父女也许没有说很多，但是多年的坚冰也算打破，至少我开始感谢父亲说的狠话，那是支撑着我这么多年努力的话，一生受用。
-14-
晚饭后，母亲偷偷告诉我，其实当年我走后父亲也曾偷偷抹泪，不止一次去我高中学校偷偷看过我，过年过节的时候，总会一个人在村口坐到很晚。
他比谁都盼着我回家，可是又不想我回头，他知道回到家里我永无出头之日，他太知道我的梦想了，所以当看到高考后回家的我是又喜又愤怒。
他怕留我，怕我往后坚持不下去，人一旦有了支撑其实更容易松懈，因为有后路就不会逼着自己吃苦头，绝处逢生是有一定道理的。
过完年回城后，我带着父母的爱重新上路，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
后来也不禁想起两位姐姐因为生活琐碎早就忘了精致，每天围着孩子爱人的生活让她们穿上了妇人的固有体态。
动不动就说脏话和大声嚷嚷的生活，我看了后，真心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有值得，我太知道了那样的生活一定不是我需要的。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吃不了眼前的苦，选择了逃避，未来也一定有更大的苦等你去捡起。
我是那个想出去看大世界的泥腿子，我一辈子都是泥腿子出生，可我又努力着让自己不再是泥腿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