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的心灵真正属于他自己之前,很多世俗意义上的机遇,都会变成裹挟他的魔咒,叫他远离自己灵魂的轨迹,被异化成另一个人。当然,信仰者在发展的同时,也可以守住他自己,因为他有更高的灵魂标杆,永远重视人格多于其他的任何东西,但前提是,他必须是真正的信仰者。
真正的信仰,是非常高贵的,不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对佛教或是某种文化有好感,就可以自称信仰者的,因为他或许觉得自己有信仰,但是他的行为和选择却会否定他自己。衡量一个人有没有真信仰的唯一标准,就是看他会不会被欲望裹挟。
不过,即使一个人的信仰还停留在前信仰的层次,只要他能够自省,愿意升华,愿意调整心态,当下战胜自己,他的信仰就会升华,有一天,他就会拥有真正的信仰。那时,生命中遭遇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他检验自己信仰的道具。
那时节的我,还没有达到这个层次。要是我进入了一个功利的环境,又得到重用,有一定的特权和便利,我会不会被裹挟、被异化?这还真不好说。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足够的慧力和定力。所以,我宁可错过一些所谓的时机,也要守住自己灵魂的干净,不让环境和生活把我给异化了。
我一直在用生命酝酿一部真正的好作品。
这种酝酿,其实也不是对作品的思考,而是一个积累和学习的过程。我在经历寻常猴子成为齐天大圣的那种修炼历程。
我在吸收西部大地给我的营养,包括阳光,也包括暴风和骤雨。没关系,不淋雨的小树,是很容易枯死的,它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我想长成参天大树,因为我需要更加自由的呼吸。我愿意把根系扎在西部的土地上,但我的枝丫,要伸向更广阔的天空,我的叶子,要在不一样的空气中跳舞。我追求心灵的自由,追求更广阔的天地,但我也热爱那片养育了我的土地,热爱那儿的父老乡亲。对他们,我有着太复杂、太深厚的感情,我愿意为他们而等待。
不过,这段时间有些长了,直到七年后的1995年,我在智慧上开悟了,才真正地有了创作《大漠祭》的自信。那时,我所有的写作、修行、生活、读书,都变成了保任智慧、验证所得、清除习气的过程。我已不再追求过去的那些东西了。我放下了一切。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在做事。虽然积极,却没有了过去的一切焦虑。人看我老在奔走,便问我,你不累吗?我说,我很忙,但不累,因为我总是闲着心做事。我做了很多事,但我的心中,其实是没有事的。心中无事,才能做更多的事。
每一次跟不同世界的相遇,都会激活我内心的一种东西。我的心中,不断孕育出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都是现实世界的倒影,他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灵魂。那些灵魂,总在我心灵的时空中闹腾,总像胎儿那样嚷嚷,母亲,你啥时候才让我们出世?我便像孕妇那样等待,等到时机成熟,就让他们呱呱落地。依托文字而生的他们,已成了一群独立的生命,他们在我的生命中交融,混合了我心灵的养分,已成了全新的存在。而且,他们一旦跟读者的心灵产生碰撞,又会诞生出另一段新生命。这样,我的作品,就可能会有永不枯竭的生命力。
——节选自《一个人的西部》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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