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爱美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的导师开始对她百般挑剔，男生不再对她眉目传情，Twitter上成吨掉粉，幻听的毛病更加严重，就连身材也反弹臃肿回几年前的模样。
在别人眼中，这些小挫折也许不值一提。但对于爱美丽，这意味着持续两年多如有神助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更可怕的是，一直萦绕在她耳边的幻听，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惊惧和肃穆，宛如地狱回响，让她噩梦连连。
最可怕的是，她的室友卢克也在遭受跟她同样的折磨。而卢克，正是跟她一同发现那个惊天秘密的人！
这一切，看来都跟几年前的那次惊人发现有关。
2014年10月底的一个晚上，在俄克拉马州天主教大学旁的一个女生宿舍里，特种音乐系本科学生爱美丽（Amelia）和她的室友卢克（Luck）双双丢失了睡眠，她们不时闲聊几句，以打发漫漫的长夜。
谈话间，她们不时扫望一眼挂在墙上的一幅巨大的名画，来自中世纪荷兰著名画家博斯所创作的代表作“人间乐园”。
博斯是一位传奇画家，诞生于画画世家，他直探人心深处的怪异画风和不可理喻的诡谲想象，让后人尊他为“超现实主义画派的鼻祖”。但这个头衔难以穷尽他的诡异画风，用如今的“鬼畜”一词应该更为贴切，而“人间乐园”这幅画作，将“鬼畜风”发挥到了极致。
“人间乐园”的真迹现藏于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是一幅三联式画作。画作最左边描绘的是博斯理想中的伊甸园，中间是滋生七宗原罪的人间，最右边则是惩戒那些触犯原罪之人的炼狱。
爱美丽和卢克昏沉的目光，在寻欢人群和奇异动物的场景间游历徘徊，充满隐喻的各种细节让她们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出于音乐专业的敏感性，爱美丽将观察的重点放在了描绘各种乐器的炼狱画联中，画中有人被绑在乐器上示众、有人被刺耳声响震聋、有人则被巨大的乐器压覆......
乐器，作为演奏抒发人类丰富情感的音乐的工具，在炼狱却仿佛成为了惩罚原罪的刑具。
压抑的画风令爱美丽胸闷气短，就在打算上床的前一秒，她忽然瞅见了一个不寻常的细节：在第三联中部靠左的地方，一个裸体女人被巨大的弦乐器压盖，只有下半身露在外面，而她的屁股上竟谱有三行乐谱！
乐谱的细节虽然微小，但仍然清晰可辨。在细节庞杂的三联画幅中，如果没有人特别指出，确实很难察觉。
爱美丽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她将自己的发现指给卢克，并开玩笑说，不知这是不是像悬疑电影中纯粹渲染诡异气氛的“麦高芬”手法，还是真能演奏出旋律的乐谱。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爱美丽决心复原这段乐谱。她忠实画家博斯所处年代的音乐风格，按照中世纪欧洲的调式还原那段旋律，又在卢克的帮助下小心校正，终于恢复了裸女屁股上的乐谱，取名为“Butt Song”，由此两人揭开了一段尘封五百多年的神秘旋律。
“Butt Song”一经公布，立刻引起了轰动，爱美丽和卢克的运势也跟着扶摇直上，甚至运势好到了连她们自己也费解的地步。
如果说，在学校得到导师欣赏、同学仰慕、成绩优异以及Twitter上人气暴涨，可以被解释为发现“Butt Song”后的明星衍生效应，但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领域，似乎也得到了上帝的偏袒：随手选的大乐透至少会中几百美元，偏爱的球队无往不胜，连臃肿的身材几乎一夜之间也变得亭亭玉立起来......
但这些好运势似乎也要付出一点代价，那就是“Butt Song”的旋律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在耳边响起，响起，响起......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幻听能换来好运势，这点代价又何妨呢！
看来，好运跟她们是“Butt Song”的发现者有关，两人对此也心照不宣，并将此视为她们之间的秘密。
如果了解了这些前提，再回看爱美丽现在所经历的不值一提的挫折，就能理解她心里的滋味了。
繁华散尽，终归平凡。“本来我们就是平常人嘛。”爱美丽如是安慰自己和卢克。
可她们同样也不能忽视那个依然萦绕耳边的幻听，而且那个幻听忽然间变得阴森恐怖了，如同许多鬼魅魍魉在耳边吟唱地狱的回响。
试问，哪个平常人会这样？
当卢克将相同的困扰告诉爱美丽时，她们更加坚信她们所经历的这一切，均因为“Butt Song”！
“你意识到什么了吗？”一天夜里熄灯后，卢克如是问。
黑暗中爱美丽答道：“咱们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嘛，这一切都和咱们发现屁屁歌有关！”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意识到我们的运势、幻听的变化，和‘人间乐园’三联画之间的对应关系了吗？”卢克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应关系？
一经提醒，爱美丽立刻领会了卢克的意思：发现“Butt Song”后，她们运势一片大好，仿若置身于“人间乐园”画作中描绘的伊甸园。但她们自恃有上帝的庇护，行事有恃无恐，在无尽的欲望唆使下，她们就像偷吃禁果的亚当和夏娃，堕入了画作中的人间。带着天使下凡的惯性，她们在重回凡尘的这段时间，又几乎将七宗罪逐一触犯。
暴食？是的，不然身材怎么又臃肿了！
色欲？是的，不然怎么会期待男生眉目传情！
懒惰？是的，不然学业怎么会一落千丈！
贪婪？嫉妒？暴怒？傲慢？
是的，是的！她们逐一犯了个遍！
如果她们的经历真的跟“人间乐园”三联画的描绘场景高度契合，那么就意味着，下一阶段她们即将进入画作的第三联——炼狱！
难道她们无意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音乐盒，那解封的神秘旋律对她们先进行了捧杀而后又是诅咒？那阵阵惊惧的幻听，正是进入炼狱前的警告！
思及至此，爱美丽惊得翻身而起，连忙打开床头灯，蜷缩一角，再也无法入睡；而卢克则瑟缩在被子里，噩梦连连。
魔音绕梁、挥之不去。连续遭遇几天失眠后，爱美丽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但她又害怕一旦睡着，会梦见那些恐怖的画面。
“我受不了了，恐怕要出去喝一杯才能入睡。一起去吗？”卢克翻身而起，原来她也几天没合眼。
“我也很想喝的烂醉，什么梦都不做就睡到天亮，但我对酒精过敏。”爱美丽边解释，边看着卢克穿衣出门了。
“砰”！一小时后门突然被撞开，卢克回来了，一进门就径直冲到电脑前。
“怎么了？这么快就回来了？”爱美丽边下床边问。
“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晚餐......”卢克边敲击着键盘边嘟囔着。
在爱美丽的一再追问下，卢克才向其解释起她去酒吧的经历和“最后的晚餐”之间的联系。
街角酒吧的驻场乐队当晚演唱了一曲《午夜后的生活》，那是一首颇为应景的重金属摇滚乐，原唱是早已宣布解散的犹大牧师乐队。
一想到原唱是犹大牧师乐队，作为天主教大学的学生，卢克自然又联想到了犹大，进而联想到犹大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也是无耻出卖耶稣的叛徒。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就是描绘耶稣即将被捕前，在餐桌上当众指出就餐的门徒中有叛徒后，现场一片哗然的紧张气氛。
但这还没到重点。“最后的晚餐”中绘画的细节卢克谙熟于胸，也许受益于发现“Butt Song”的前车之鉴，她开始隐约觉得画作中有某种音符在跳动，并很自然地联想到，如果发现“Butt Song”让她们遭受着精神的折磨，那么再次发现一段隐藏的旋律，会不会破除原来旋律带来的诅咒呢？
她记得中文选修课上老师说过一句话：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对，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爱美丽点头表示赞同，她看着卢克已在网上调取了“最后的晚餐”的高清图画，屏住呼吸将图像导入画图软件，以画中桌面为基线绘出五线谱。然后她告诉爱美丽，假如把画中的面包和人物的手都看作音符的话，似乎可以获得一段乐谱。
边说卢克边把画中的面包和手用涂鸦笔圈了出来。
爱美丽看后深吸一口气，赶紧用一个叫“Cheeky Fingers ”的钢琴模拟软件，演奏出这段隐藏的旋律。
弹完之后，两人却大失所望，按照图中乐谱演奏出的旋律，几乎不能称之为旋律......
沉思半响，卢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拍拍脑门，她说达芬奇是左撇子，这段乐谱可能应该从右向左演奏才对，而且最好用达芬奇时代吹奏教堂音乐的管风琴来演奏这段乐谱！
爱美丽又用哥特式管风琴模拟器，从右往左再次演奏了一遍，于是一段仿若描绘死亡和苦难的安灵曲缓缓奏起。
曲闭，爱美丽和卢克相拥而泣，她们将这段新发现的隐藏旋律取名为“Dinner Song”,并双手阖实，一起祈祷“Dinner Song”能破除那道悬在她们头顶上的诅咒，抚慰她们惶恐的灵魂。
一星期后，爱美丽问卢克，那恐怖幻听消失了吗？卢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不急，再等等。
两星期后，卢克问爱美丽，幻听消失了吗？爱美丽长叹了一口气。
三星期后，爱美丽还没问完，卢克就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
鬼魅的吟唱仍在她们耳边继续，看来“Dinner Song”也救不了她们。
那天夜里，爱美丽又是噩梦连连，她梦到自己被人扼住脖子，然后又被推进河里，往下沉啊沉啊......
水下漆黑一片，辨不清该往哪里游才能上岸，也不知道沉了多深。她只知道肺中的空气在一点点耗尽，她快憋不住了，要窒息了！
当爱美丽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张狰狞的脸——卢克正怒目圆瞪地骑在她身上，双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喊着：“你这个恶魔，休想带我去炼狱，我要杀了你！”
出于求生的本能，爱美丽拼命地挣扎着，一脚把卢克蹬得后仰倒地，昏死了过去。
隔壁同学闻声而来，将卢克送到校医院医治。可癫狂的卢克哪肯配合医治，将医护室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稀碎。后经初步鉴定，卢克精神紊乱，已经疯了，随后便被转入郊区的精神病院。
对于差点掐死自己的卢克，爱美丽没有责怪。她不是也正遭受着同样的精神折磨嘛，太能理解了。但她不明白的是她们正遭受的精神折磨，是为了追求艺术走火入魔，还是真的被“Butt Song”诅咒了。
她宁愿相信前者，跟她同样饱受精神折磨的许多艺术家，正在前方等她。
卢克走后，那恐怖的幻听在空荡荡的宿舍内显得更加阴森低沉，以前卢克在时两人还能互相鼓励，现在都得她独自面对，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觉得下一个疯子就是她，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爱美丽想去精神病院看望卢克，既然自己早晚要疯，顺便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是不错的，她如是想。
爱美丽真的去了，但她却未能如愿，医生以卢克随时会发疯伤人为由，拒绝了她和卢克见面的请求。
从精神病院出来，外面天气大好，爱美丽却感到这像是老天的嘲讽。她抬头望了望蓝天白云，却担心来自炼狱的乌云随时会袭来。
爱美丽开始羡慕起几只停歇在电线上欢快鸣叫的小鸟——当人真累呀，如果今世为鸟，会不会无忧无虑呢？
忽然，眼前景色中的某个细节刺激了她，她觉得脑海深处像有一股清泉正从浑浊的意识泥潭里喷涌而出：眼前的蓝天白云作为背景，那几只小鸟错落地分布在五条平行分布的电线上，这......
该不会又是一段天然造就的隐藏旋律吧！
爱美丽顾不得多想，连忙用手机记录下眼前的景象。回到宿舍后，她以照片上的小鸟为音符，谱写出了一段欢快活泼、充满童贞的旋律，听后不禁让人莞尔一笑。
这段被爱美丽取名为“电线上的小鸟”的旋律伴她入睡，让她暂时忘记了幻听、原罪、炼狱、恶鬼，赐她了一个难得的好睡眠。
第二天早起，爱美丽觉得精神好了点，她想趁精神充沛时再多干些有意义的事，以免疯了后再也没机会做了。她回复最近积压的电子邮件，偿清信用卡欠款，在Twitter上将让人走火入魔的“Butt Song”删除，上传卢克发现的“Dinner Song”，当她正要上传“电线上的小鸟”时，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
不知不觉忙了一上午，到午饭时间了。爱美丽看着挂钟却犹豫了：像她这样即将崩溃的人，还有必要吃饭吗？
中午十二点！
忽然爱美丽意识到，从起床到现在已经快四个小时了，而那恶魔的吟唱却从未响起过！
难道是“电线上的小鸟”起作用了？爱美丽赶紧取消正上传一半的小鸟音频，转身冲了出去！
她准备把“电线上的小鸟”发现人的名额，留一个给她的卢克。
在爱美丽死缠烂打下，精神病院的医生终于答应她和卢克见面。在医生陪护下，爱美丽终于见到了卢克，卢克好像刚结束了一番与心魔的缠斗，正精疲力竭地趴在床上。
“卢克，是我，你的爱美丽！”爱美丽轻声呼唤，希望引起卢克的注意。
卢克抬眼看了看门口的女孩，一脸茫然。
“我说什么来着，基于她现在的状况，你的一切努力都将是白费！”医生望着爱美丽，像是在证明自己的临床经验不容被怀疑。
爱美丽仍不死心，她迈上前蹲在卢克面前，缓缓将手机递过去，频幕上显示的，正是上次来时拍摄的小鸟落在电线上的图片。
“卢克，看出来什么了吗？”爱美丽小心提醒着。
卢克瞅了瞅照片，又瞅了瞅爱美丽，表情依然木讷呆滞。
“没用的，爱美丽小姐，你应该走了。”医生催促道。
“仔细看啊，你会是另一个发现者的，这样就能驱除那个诅咒了！瞧！就像我现在这样！”爱美丽的声调逐渐升高，却依然无法影响卢克脸上僵硬的肌肉。
医生再次打量了一番疯言疯语的爱美丽，他警告说，如果她还不肯走，隔壁刚好有间空病房，日后她就可以跟卢克朝夕相处了。
爱美丽长叹一口气后，就被医生往门外拽，在即将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声的哼唱，那旋律——正是“电线上的小鸟”！
爱美丽震惊地回过头，正好看见卢克久违的微笑。“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们已然飞过。”卢克对爱美丽吟诵着泰戈尔的诗句。
这时，窗外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小鸟鸣叫，像是邀功的顽皮嬉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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