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情事:当归六钱

作者: 鹿翕 | 来源:发表于2018-10-10 22:26 被阅读142次
六钱,三十克,想你。

                                —壹—

民国三十五年,冬,雪下得同那天一样大,似鹅毛般扬扬洒洒。

一切都覆盖在白色下,纯洁无暇。

“咳咳咳——”室内响起一阵声音,透露出几分混浊,几分无力,如垂矣的哀叹。

躺在床上的男子,眼睛不知透向何处。

风吹起门帘,一个身影缓步而来,带着一股药香。

“阿芷,你来了。”男子的声音嘶哑,半探出身子努力地伸手去描摹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形。“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派了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你?”

女子不言,他就一个人絮絮叨叨。

“孩子长得像我吗?”

光影浮动,帘前女子身影淡去,男子失望地垂下手,眼中的光骤然散尽。

紧握着的左手缓缓摊开,露出一截褐色的当归。

他对着其喃喃自语:“我又魔怔了,你都走了那么多年,怎么又会回来呢”。

民国十三年,世道还不太平,军阀割据,民不聊生。

                              —贰—

苏州的一个县城,日子还算安逸平稳。

天还未亮,城中一家药堂的大门被敲得震耳欲聋。

东大街吴家的少夫人上周到了临盆的日子,肚子却迟迟没有响动,昨夜突然发动,却是难产。

吴家遣小厮来请百草堂的大夫,白世康。

白世康的女儿,白芷,她也跟着去出诊。

白家是中医世家,白芷的爷爷曾在宫里做过御医,她父亲幼时就跟在爷爷身后学习,一身医术尽得爷爷真传,在这十里八乡颇有些名声。

白芷拎了药箱跟在父亲身后,和父亲一起跨上了吴家接他们过去的马车。

原本白芷是不用随父亲一起出诊的,只是这次情况稍有些特殊,是个产妇。

父亲怕到时多有不便,就将白芷一起叫上。女儿家行起事来总是方便许多。

小厮一直不停地用鞭子敲打马,马一路跑得飞快。

约莫半盏茶功夫便到吴家,白芷与父亲跨下马车,疾步走入吴家。

至厢房院子,产妇声嘶力竭地大叫直冲入白芷的心底。

吴家一众人守在门口,吴少爷不停地在门口踱步。

看到白世康背着药箱的白  忙迎上去,“白大夫,你总算来了,内子生了快一天,还是不见头,这可如何是好?”

白世康安慰他一番后细细询问产妇情况,又让白芷进厢房瞧了瞧。

“产妇胎位不正导致难产。”

八岁女孩的稚嫩脸蛋上带着与年轻不符的凝重,且说出的话也无人质疑。

“那怎么办?”吴家少爷一听,神态越发焦急。

“吴少爷,莫慌”,白世康带着安抚的口吻,“我给夫人开一副止痛药方,然后教稳婆一套推拿手法,将胎位弄正。”

白世康忙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又仔细地将推拿手法交给稳婆。

做完这些后,白芷和父亲并未立即就走,而是与众人一起等待。

白芷在院中寻了一张石凳坐下。

坐的久了,白芷眯了眯眼,有抵挡不住的困意。可她不敢睡,深冬在屋外睡觉极易感冒。

白芷伸在外面白嫩的小手已冻得有些僵硬,身子也染上些寒意。

一片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唇上,随即睫毛上也落了一片。

撒盐之式,柳絮之姿。

雪落下的同时,厢房内传来婴儿的蹄哭声。

“生了,生了,……”吴家众人悬挂着的心终于落地。

稳婆出来道喜,生了个大胖小子,吴家人一听更是高兴,忙把准备好的赏钱分发下去。

白芷和父亲更是得了不少报酬。

吴家少爷请父亲替她夫人把脉,开一些调理身子的药方。

白父不好推却,走入厢房。白芷受不了外头的冻,也跟着走入房内,只是没有走进内室。

吴老太太手中抱着一个用金丝棉被裹着的球,白芷很好奇,她还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婴儿,于是就走到吴老太太身旁,踮起脚尖。

圆圆的大眼睛,一张比她还白嫩的脸,白芷很想用手指去戳一戳他的脸颊。

原本安安静静的婴儿突然伸出手开一把抓住白芷散落在耳边的碎发,咧开嘴笑了。

窗外的雪落在屋檐和地上,已看得见一点白。

白芷和父亲和向吴家众人告辞,掀开帘子往外头走去。

她在跨过门槛时,模模糊糊听得内室中吴家少爷对他夫人温言温语:“夫人,儿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吴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白芷已经走到门外,声音被厚厚的帘子隔绝了。

唔,总不该最后一个字是“年”吧。

                        —叁—

白芷长到十一岁,人出落地亭亭玉立,犹如六月芙蕖,恰是最娇嫩的时候,女孩的含苞待放之姿引得许多青年趋之若鹜。

白世康也越来越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诊。很多时候都让白芷坐堂,他带着药箱去给病人看病。

只是白世康到底是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前一个月出诊时摔了一跤,右腿骨折了。

这个月虽能下地走路,但还得倚靠拐杖,而且不能站很久。

今日,白世康拄着拐杖准备去出诊,被白芷夺过一双拐杖,逼着回到床上躺着。

“爹,您就歇着,我替您出诊。”

白世康看着自己的右腿,同意了。

他再三叮嘱白芷,出诊结束就回来,白芷都应下了。

白芷一身灰色的棉麻短衣,背上药箱她就出门了。

需要出诊的都是一些年老体迈,行走不方便的老人。

以前县城没有上门诊治这一说,是她父亲见上了岁数的老人看病不方便,才自己背着药箱出诊。

给集镇上的王大娘诊治后,白芷谢绝了王大娘留下吃午饭的邀请,她还要赶着去下一家。

桥头李家离集镇有些远,走路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但白芷知道一条近道,可以节省二十分钟,只是那条道十分偏僻,都是山林。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阴森森的,偶有几声低沉的鸟叫,整个林子都回荡着响声,慌得渗人。

白芷加快了脚步。

蓦然,林子前头传来一声枪响。白芷在心里哀叹今天这条路走错了。可如果现在往往回走也已来不及。

林子虽大,却不能藏人,事到如今唯有一个法子。

白芷挑了棵好攀爬的树,撸起袖子爬到树上屏气凝神。

不一会儿,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拿着猎枪,另一个人扛着个大麻袋。

两个人似有些累,在白芷的这颗树下歇脚。

“哥,这一票咱能捞不少钱。”扛着麻袋的人气喘吁吁地说。

拿着猎枪的人不停地查看周围情况,保持警惕,“是啊,这是笔大买卖,那边说给这个数。”说着用手比了个数。

“没想到这三岁的崽子这么值钱”,扛麻袋的人用大掌拍了拍袋中的人。

白芷看到那棕色的麻袋里的人动了动,同时听见细小的哭声。

“行了,你招他做什么,好不容易解决一个,他再哭把人招来,我们都得完蛋。”拿枪的人不悦地训斥扛麻袋的人。

两人歇了几分钟又往前走。

白芷待两人走远后才从树上爬下来,跺跺脚悄悄地跟上去。

扛麻袋的人体力大概有些透支,一路上都在嚷嚷着肚子饿,要吃饭,要休息。

白芷想起箱中有自己做的饭团,本是自己的午饭,带在路上吃,现在只能用来喂“狗”了。

她拿出饭团,又在药箱的暗格中翻找出一包药粉,将这些粉末拌入饭团中,捏了捏,直至彻底融入其中,她才把饭团收好放入药箱内。

白芷顺手从路边摘了几朵野花,大声地哼起小曲儿,就如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过路大夫。

这一故意的举动果然引起前面两位男子的注意,他们对视一眼,紧紧地盯着白芷。

白芷装作才看到他们的样子,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经过他们身边时还恰到好处的歪了歪脚。

其实歪脚这一茬并不是白芷故意设计的,而是她真的打心底里害怕。

“你是大夫?”手中有枪的人舔了舔嘴唇。

白芷瑟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把你的药箱给我看看。”

白芷紧握药箱带不肯放手,扛麻袋的男朝她瞪了瞪铜铃般的大眼。

她红着眼睛把药箱递过去。

他们打开药箱检查一番,拿了些对自己有用的药。饭团也不免落到他们手中。

“那个饭团是我的午饭。”白芷咬了咬唇。

说完,两人齐唰唰朝她瞪起了大眼。

白芷看着他们把饭团一分为二,狼吞虎咽般的下肚。

一两分钟后,两名男子在白芷面前慢慢倒下。

她在饭团中下了自己配的迷药,因她有时要代替白父出诊,总要做些防护措施。

白芷赶紧把麻袋解开,里头躺着一个小男孩,双手被麻绳绑着,怯生生的双眼还挂着几滴眼泪。

“我们走。”白芷一把抱起孩子后忙朝来时的路跑去。

迷药时间有限,她只能在这有限的时间内甩开他们。

奈何白芷只是个姑娘,还抱着孩子,实在是走不了多远。

没过多久,白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强有力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此时她带着孩子已经走出山林,现在路边多是些半高的灌木丛,密密麻麻的。

来不及考虑,白芷护着怀中的孩子躲进一处荆棘中。

嘘,她把食指放在唇上,对孩子比了噤声的手势。

一大一小,两双同样清澈的眼睛透过灌木丛往外看。

那两名凶神恶煞的男子骂骂咧咧地走近,当他们视线扫到白芷躲藏的地方,她拽紧了衣摆。

“妈的,那小姑娘抱着崽子插翅飞走了不成。”

“别废话,快点追,不然这五千大洋就泡汤了。”

白芷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继续躲在荆棘丛中。十几分钟后才抱着小孩走出来。

“姐姐,你流血了。”

白芷用手一摸,右脸颊火辣辣的疼,许是在刚刚被刺划到了。

除了脸上,白芷的衣服也占满了叶子,身子还有几个地方还插着小刺。

“没事,咱们走吧。”

白芷想着还是快点离开这偏僻的地方,早点回家,就没对脸上的伤做简单处理。

“小孩,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白芷牵着他的手问道。

“我叫吴兆年,意为‘风雪兆瑞年’。”好似怕白芷嘲笑他名字老土,特意给解释了一遍。

吴…吴兆……白芷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

原来真的叫吴兆年。

“我住吴家。”吴兆年的后一句更加证实了白芷的猜想。

“我叫白芷。”

“白芷是什么?”

“白芷是一味中药材,有解表驱寒、驱风止痛等的功效。”

………

丢了小少爷,吴家上下都急得人仰马翻。

吴老太太坐在厅堂上,拨动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吴夫人靠在丈夫怀中哭得跟泪人似的,吴少爷拍着背安慰她。

白芷抱着熟睡后的吴兆年走进吴家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的孩子啊。”吴夫人哭着把吴兆年接过去。

“母亲。”吴兆年睁着迷蒙双眼,看见四周环境后,唤了一声后又沉沉睡去。

吴老太太上前仔细看过后便让夫人抱下去休息,将浑身脏兮兮的白芷招到身边。

白芷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告知。

吴老太太听后感动涕哭,抚摸着白芷头发,“你真是个好孩子,兆年欠你一条命啊,我们吴家也欠你一个情啊”

在吴家用过晚饭后,吴家用马车把白芷送回百草堂。

白父在家等得也有些焦急,天色渐黑,女儿还不见踪影,他在心底止不住埋怨自己不中用。

“爹”,白芷奔下马车。

见女儿满脸伤痕,白父忙原就发青的脸,现下变得一半青一半白。

白芷瞒不住,只能一五一十地向父亲坦白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白父叹息一声,他不能责怪女儿什么,身为医者本就有悬壶济世之心,何况事关一条人命。

他只是心疼白芷脸上的伤。

后来,白芷伤口愈合,不管白世康给女儿用什么祛疤膏,那道被荆棘划伤的伤口,还是落下了浅浅疤。

吴兆年被救回家的第二天,人发了高烧,温度一直降不下。

吴家又遣人来请白世康,还特别提出,望白姑娘一同前往。缘是烧糊涂的吴兆年嘴里一直念叨着白芷姐姐。

                            —肆—

时隔三年,白芷再次踏进吴家。

正是火伞高涨的天气,室内却放着三个火炉。

一走进吴兆年的房间,白芷鼻尖就沁出了汗。

吴兆年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像涂了厚厚一层面粉,身上盖着好几层棉被,可他嘴里还嚷嚷着好冷。

白世康上前替他把脉,白芷立在一边有些心疼。

一个三岁的孩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内心肯定承受不住。

“小少爷邪风入体,加之受了惊吓,才会这样,我先开一剂退烧的药,再开一张安神的药,等小少爷烧退后再慢慢调理。”

吴夫人抹着泪带白世康去写方子。

床上的吴兆年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毫无血色的唇绽开一个笑容,“白芷姐姐,你来看我了。”

语气虚缓无力,白芷听得一阵心酸。

“我来了,你好好养病。”白芷往床边走了几步,俯下身子对吴兆年温柔说道。

吴兆年从棉被中伸出手,“姐姐这里很痛罢。”

冰凉的触感从白芷的右脸颊一直透到心底,吴兆年摸的是她脸上那道伤。

“我不痛,你才难受吧。”白芷将他的手牵住放到锦被中。

“我不难受,姐姐来看我,我就不难受了。”

与白芷说了几句话后,吴兆年又昏睡过去。

吴兆年病了半个月身子才渐好,期间白芷也曾多次去吴家看他。

两人的关系也越发亲密,吴兆年就爱黏着白芷,三天两头往百草堂跑。

暑去冬来,一年四季交替变换,须臾间吴兆年长到十五岁,人也有了宸宁之貌,县城中有一半以上的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

“白芷,我来了。”下了课的吴兆年直奔百草堂。

白芷从后院就听见他的声音,忙给他端来一碗茶,“要叫姐姐。”

吴兆年从她手中接过茶一饮而尽,“我都已经高你一个头。”

“那也是姐姐。”白芷睨了他一眼。

少女满含风情的一眼,三分嗔怒,余下的七分都是娇意。

仿若一根羽毛偷偷挠过他的心底,带起一阵酥酥麻麻感觉。

少年不懂情事,只觉得全身心的血液都因那个眼神而开始沸腾,眼不能视物,鼻不能嗅味,耳不能辨声,四肢不得动弹。

若白芷让他现在去杀人放火,他会毫不犹豫的拿着刀去。

“傻了不成,快来帮我把这药材收一收。”白芷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双眼都不带眨,就唤他帮忙。

耳边碎发轻轻垂落,露出白芷柔美的侧脸,皓腕上一只玉镯,通体碧玉,恰如一池清水绕腕,泠泠作响。

晚间,吴兆年留在白家吃晚饭。

清蒸鲫鱼,红烧肉,糯米排骨,白菜炖豆腐……都是吴兆年爱吃的。

“芷儿,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白世康看向女儿。

白芷夹菜的手一顿,“爹,我不想嫁。”

“可你终归是个女孩”,白世康长叹一声,“爹不能护你一世啊。”

橘黄灯火下,白世康的双鬓已悄然发白,脸上布满了褶子,就连那笔直的背也微微有了弧度,变得佝偻了。

月色凉如水,洒下一地清辉。

白芷将吴兆年送到门口,朝他温柔微笑,“路上注意安全。”

吴兆年站在门边踌躇,半晌终于说出他憋在心底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嫁人?”

白芷微怔,“我都是老姑娘了。”

晚风轻轻撩起白芷的长发,吹向男孩,遗落几根发丝攀附在他的肩膀,淡淡的馨香铺满鼻尖。

“胡说,你一点也不老”。吴兆年执拗反驳。

其实他们心底都清楚,白芷迟迟未嫁的原因是什么。

那道疤是吴兆年欠白芷的一生。

“不嫁他,那谁娶我?我难得找到一个不嫌弃我的人。”白芷仰着头故意反问。

“我娶你。”

少年坚毅的脸庞,灼灼的眼神都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白芷的心里。

抹不掉,也忘不了。

                              —伍—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十六,白芷和吴兆年成亲。

没有鲜红嫁衣,没有八台大轿,更没有高堂父母,只有满眼的缟素,以及破败不堪的吴家。

吴兆年亲吻着白芷的额头,“委屈你了。”

白芷伸手抱住他,依偎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莫名安心,“不委屈,等世道太平了我再为你穿一次嫁衣。”

四月初,某皖系军阀反了。想要拿下江苏这个咽喉要地对抗奉系军阀。

而白芷所在的这个小县城,是直取江苏的要道,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皖系要反在十五年前就有举动。吴兆年三岁的那场绑架就是皖系军阀派人所为。

吴家在县城颇有地位,又是当地的粮食大户,掌控制着整座城的粮食。

军无粮食则亡,皖系军阀又怎会舍得这到嘴的肥肉,定是要将它吞到自己的肚子里才甘心。

在守军抵抗三天三夜后,县城依旧被攻破,军队长驱直入。

吴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都葬送在枪口之下,吴兆年因在白家父女的百草堂而逃过一劫。

白芷听到消息后不管白世康的阻拦拼了命地往吴家跑。

血色,入眼都是血的颜色。

满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白芷在大厅找到了吴兆年,他就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眼内一片死寂,却没有流一滴泪。

“阿年”,白芷走至他跟前蹲下,轻声唤他。

他眼睛不眨,只是嘴唇略微翕动,“你来了。”

“他们都死了。”

两句语气毫无波澜的话,可白芷却听得大恸。

“可是阿年,你要好好活下去。”白芷伸出双手搂住吴兆年的脑袋。

这个刚刚经历了人生最锥心一劫的男孩喑哑着嗓子,“他们一定很痛,阿姆的双手双脚被砍断,父亲身中数枪……”

“阿年”。白芷感到怀中人的颤动,伸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脑袋,“别去想”。

亡“母亲衣裳不整,头发凌乱,生生受辱而。阿芷,他们都是畜牲,都是畜牲啊”。

吴兆年浑身止不住地在哆嗦。

白芷牵着吴兆年的手回家,一如当初救下他时牵着他手回吴家。

当夜,白芷告诉父亲,自己要嫁给吴兆年。

白世康气得撩下狠话,“你要是嫁,就别认我的这个爹。”

吴家此番遭祸,县城人人避之不及,唯恐连累自身。白世康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要往枪口上撞。

更让白世康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一早白芷就收拾好行李跟着吴兆年回了吴家。

白芷和吴兆年成婚后的一个月,奉系和皖系正式开战。

“阿芷,我想去投军。”

今日,奉系军在他们县城贴了一张招募令,号召县城青壮年参军。

白芷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向吴兆年。

经历家破人亡一事,吴兆年身上早已褪去青涩,被打磨地沉稳如一块温润的玉,待人行事都温和有理,进退有据。

可白芷知道,他实则是一把剑,只是把自己的锋芒、自己的恨藏在剑鞘中,待机会来临,他决会毫不犹豫血刃敌人。

白芷捻了线头,“去吧。”

吴兆年得了应允,捧起白芷的脑袋,在她唇上啄了啄,继而又手足无措,嘴里叨叨:“那我该带什么呢?还是不需带?哎,我还是先去报名,对,我先去报名。”

说完,吴兆年三步幷做两步朝外走去。

白芷哑然失笑。

三日后,吴兆年得到通知,自己被选入军队,并在五天之后随军出发。

白芷熬夜给他做了很多鞋垫,用面糊把好几层布粘在一起,晾干起壳后撕下,剪成吴兆年的尺码,又用红色都丝线在右下角绣了个“吴”字。

吴兆年打小就穿不惯硬梆梆的鞋,在鞋中铺上一层厚厚的鞋垫不会磨脚,行军也能轻快许多。

第五日,吴兆年一身军装,眉间那股凌厉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阿芷,我走了,你在家等我回来。”吴兆年抱着阿芷,唇细细地从她光滑的额头一路吻到唇中央,“你别那么劳累,多休息。”

说到后开,吴兆年都舍不得撒开拥着白芷的手,最后还是在白芷的推拒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到声吴兆年高大的身影走出白芷的视线,白芷眼角才划下一滴泪来,她摸了摸肚子,将胸口浮上的不适压了下去。

她其实也有私心,她不愿吴兆年离开,可是她明白,留下后,他会不快乐。

听说吴兆年去参军,白世康终归是放心不下女儿,连夜赶到吴家看望女儿。

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女儿,白世康心软了,“芷儿,搬回去住吧。”

白芷摇摇头,“我答应他,要替他守着吴家,等他回来。”

白世康见女儿一脸坚决,不忍再劝,只是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一连三个月,吴兆年都没有往家里捎过一封信。

平日里不爱出门的白芷,这些天往往集镇跑,向一些过路人打探消息。

秋雨悄然飘落,窗外枯黄的梧桐片片坠落,好似蝴蝶翩跹,绚烂不过一季。

窗前女人的小腹微微凸起,白芷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宝宝,今日下雨,妈妈不能出去打探你爸爸的消息了。”白芷双手贴在小腹上,“妈妈听过路的商人说,你爸爸的军队打了胜战,不知道这几天我们能不能收到爸爸的来性。”

怀孕后的白芷肌肤塞雪,低头的模样有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夫人,有您的信”。

“麻烦您了”,白芷从捎信人手中接过一封褐色的信。

三月相思苦,都凝于手中。

一张白纸,上头只有寥寥四字,却使白芷四肢骸冰凉不已。

“可否离婚?”

熟悉的字体,是吴兆年亲笔写下。

吴兆年在这次战争中巧用奇谋,不废一兵一卒就拿下对方的一座城。

督军大喜,亲自召见后觉得小伙年轻有为,气质不凡,意欲将女儿许配给他。

收信当晚,白芷房中的灯火一夜未灭,细听还有几丝呜咽声从门缝中漏出来,泣如弦断。

翌日,一封加急信从苏州小县城奔向来时的地方。

“吴长官,有您的加急信。”士兵敲门得到应允后把信呈上。

待士兵退出去后,吴兆年拿起桌上的信件。

重似千钧。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他还是不敢去求证。

“可”。

笔锋苍劲有力,雄浑透纸。

这一字,吴兆年用手捧起贴在脸颊上,上头久久不散的药香,好像凝成一个妙曼的身影,噙着一汪泪眼看着他。

“阿芷——”

吴兆年地位如日中天,白芷从吴家搬回百草堂,仿佛日子从未受那封信的影响。

只是梳着的发髻又变回了少女样式。

                            —陆—

吴兆年与督军女儿的婚礼就定在九月二十,这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喜宴当天,阿芷遣人送去一封信和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只玉镯、一把钥匙和一包六钱当归。

“阿年,恭喜你今日成婚。我猜新娘一定很漂亮。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你以后要好好待她,不能负她。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原本我嫁于你只是为了救你,怕你那时轻生,无关爱情,并且我年长你许多,总害怕自己以后会拖累你,现在看到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很很开心,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包裹中的那只玉镯是当年我救你吴老太太给我的谢礼,年少不知事,后偶然得知那原是你们家给孙媳妇的信物,之后一直便想寻个机会还你,现在它总算可以找到真正主人了。

锦盒中的那把钥匙是吴家的,我现在不是你的妻了,住着不合适,也不好再替你看管,思来想去还是一同寄于你,以后你们回老家也方便些。

好了,不与你说了,再次祝贺你新婚快乐。”

吴兆年紧紧捏着信,手上青筋凸起,立在书房良久才吩咐手下,“把这些收起来吧。”

纯白色细纱裹身,露出优美的劲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倾泻于地,拖迤三尺,新娘笑靥如花,挽着吴兆年的手跨入大厅。

在礼成时刻,吴兆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中剥离出去,留下钝钝的,麻麻的痛。

半年后,吴兆年重创皖系军,逼其割城投降。

又半月,吴兆年任奉系督军,成为一方霸主。

                              —柒—

夜,吴公馆书房灯烛通亮。

这个半生戎马的男人满身疲倦地靠在背椅上假寐。

“阿芷”,吴兆年唇边溢出久违的名字,思念便如蔓草疯狂地生长,裹住全身每一个角落。

“我想你,很想你。”

桌上用紫檀木做成的盒中,分别放着五样东西,一件霓裳嫁衣,一只玉镯,一把咬死,一包当归,三封信。

“可”。这封信字迹已泛黄,纸张多处有褶皱。

“阿年,恭喜……”这张上头布满了滴滴泪痕。“我已不是你的妻了”,几个字被水晕染多次,变得模糊不清。

第三封,很新,字迹较前两封完全不同。

上头写着:

“督军,情况已探得。民国二十八年九月二十,白世康去世,其女儿闭堂一月有余,后又卖去房屋,不知行踪。据四方邻居言,白家女儿离开时已怀有五个月身孕。”

当年喜宴之日,白芷在信中只交代了镯子和钥匙,却只字不提那一包六钱当归。

当归,六钱。

望回,想你。

一个离了婚的妻子将她不能说出口的话都付予物品上,可惜它也同样不会言语。

它不能告诉吴兆年,白芷有多想念他,在她怀孕反应严重到失眠时,她多想摸摸他的脸。

在她父亲去世,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时,她多想他能逃婚回到她的身边。

可是,知他如斯,又怎会不明白这是一种奢望啊。

白芷这一生,第一次为救吴兆年,八岁就入了产房。

第二次,孤身犯险,救下三岁的他,破了容貌,迟迟未嫁。

第三次,害怕他轻生,以终生做赌,致使父女不和。

第四次,往后余生,一别两宽,他自欢喜。

或许当爱一个人深入骨髓时,就会想他所想,念他所念,痛他所痛。

更能为君伤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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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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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a649cdb0f73:希望看到白芷的结局
    鹿翕:@孤独琳 对的 但是没办法了
    aa649cdb0f73:@鹿翕 那他一定很后悔
    鹿翕:@孤独琳 没有续的 结局就是白芷怀着孩子走了,吴兆年为了权利和复仇失去一生挚爱。
  • aa649cdb0f73: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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