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情事:静听松风寒

作者: 鹿翕 | 来源:发表于2018-12-29 17:04 被阅读24次
民国情事:静听松风寒

1.

“夫人,爷他又往裘姨娘屋里去了。”贴身丫鬟绿柳掀帘进来,带着满脸的愤恨,“大爷真得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不仅新婚日给您落脸,这些日子也都没往咱们屋子里踏一步。”

屋屋子里的熏香,袅袅升烟,白露泠坐在窗边小塌上,与自己下围棋。纤纤玉手捏着一枚黑色的子,正思忖着往哪里放。

“夫人,您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柳绿有些气急败坏。

白露泠放在棋子,发出“叩”地一声清响。

“听到啦。”白露泠支着脑袋朝绿柳微微一笑,小脸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那您怎么一点也不急?”绿柳真恨不得用手摇醒她家淡定的姑娘。

白露泠又缓缓放下一颗白子,现在棋盘上白子与黑子都呈现力钧之势,“急,为什么要急,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绿柳你要记住,这里不是白家,你我都只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所以,现在这样安安稳稳,便很好。”

她一双波澜无惊的眼,静静地看着棋盘,手上的子迟迟未落,思忖片刻后,又将棋子放回了棋盒。

不比输赢,不拼你死我活,各安一隅不是很好么?

只是白家的老头子偏偏要搞幺蛾子。

范凛森站在门外,将白露泠的话听得一字不落。

他倒是没想到白家还能养出这种不争不抢,性子软弱的女儿来。

不过是障眼法也说不定,毕竟白家的手段,他不敢苟同。

虽说白家是商户,但仗着有钱有势,明里暗里已经多次把手伸入他地盘中。胃口大得很,他的军队都想分去一杯羹。

要不是这次他打了胜战,军队早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而白家也不会赶着上着把要女儿嫁给她。

范凛森掀起帘子迈步走进去,他倒想瞧瞧被他冷落了一个月的新婚妻子长什么模样。

白露泠也抬起头,脸上表情没什么浮动,仿佛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位陌生人。

两人对视颇久,白露泠才将嘴角往两边轻微一扯挤出抹假笑,从红唇中吐出一个声,爷。

那态度言行间,范凛森还是察觉到几丝不耐。

其实摆出这副态度也怪不得白露泠。

白家与范凛森订好婚期迎娶白露冷时,他却出尔反尔在婚礼当天又娶了裘涟漪,一名风尘女子,故意在众多宾客前使白家下不了台。并且当天晚上他又径直去了裘涟漪的房,又让她蒙着盖头硬生生等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自己掀了。

所以,白露冷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的。那声“爷”也是她考虑到现在处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一旁的绿柳忙忙福了福身,走出去端茶了。

白露泠与他无话可说,就收回目光,手指不自觉地从棋罐摸出一颗黑子。

终究,这盘棋还是要分出胜负。

相较于白露泠的形喜于色,范凛森就内敛许多,一声低沉的“嗯”,让白露冷摸不透他的心情。

范凛森站在原地,一双深邃似海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白露泠。

小塌上的场景恰如一副晕染开的水墨丹青,而白露泠则是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睫半阖,凝神中似停憩的蝴蝶,轻扇羽翼。笔挺而小巧的鼻子划出柔和软。

玫瑰色的蜜唇在嘴角边浮现出的上扬小弧度。整个侧脸轮廓,线条分明,感觉被精心修饰过,透出几分不食烟火的清冷。

而现在不自觉地手支下巴,眉间轻蹙,却又有几分娇憨。

范凛森不得不承认这位被白家养在深闺的小姐,有几分颜色。

白露泠被眼前的棋局难住了,一时间将全身心都投入进去,忘了屋里还杵着个大活人。

“放这儿。”一枚黑子被放在白子的中心,范凛森收回手,坐在小塌另一侧,浅笑地望着对面。

比于之前白露泠的踌躇,范凛森这一步倒是干脆,以自损八千的勇气破开局面的平衡。

白露泠索性把装有黑子的棋盒递给范凛森,自己则换成白子。

须臾,室内静听棋落声。

几个来回间,黑棋渐转衰势,局势也变得明朗,现在棋盘中的棋呈现七分黑,三分白,只待白子跌入陷阱,就能立即收网。

范凛森曲起一根手指扣着桌面,懒洋洋地靠在背垫上,抬眼朝看向白露泠。

本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焦急慌张的神情,不曾想白露泠还是一种凛若冰霜,不露喜怒的表情,只是双唇紧紧抿起,眉也蹙得更深了。

“夫人,我这棋下得如何?”

“爷这棋,下得自然是好的。”白露泠看着眼前穿着军装,漫不经心的范凛森,缓缓绽放微笑。

其实她没想到范凛森一介武夫,不仅长的俊朗飘逸,一身清隽贵雅之气,而且棋术还如此高超。

开始时他以野蛮的下法瞬间打乱她的布局,搅乱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布好陷阱,一步步引诱着她。

“那夫人,认输吗?”范凛森侵身上前,与白露泠鼻尖碰鼻尖。

远远看去到像是情人间的低语,缱绻出一股子旖旎的气息。

可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是风云诡谲,剑拔弩张。

白露泠错开脸,眼睛看下棋盘,冷清的声音如大珠小珠坠玉盘,“还没分出胜负,为何要认输?而且,您此时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早了?”

修长的脖颈,小巧的耳垂,细嫩瓷白的肌肤,身上还带着女孩子家若有若无的沁香,范凛森忍不住细嗅,心底那根弦被轻轻撩拨着。

敛了敛心神,范凛森坐回原处,目光胶在白露泠脸上,眼内的冷意一闪而过,“那我拭目以待。”

白露泠亦回以微笑。

“好了,今天就下到这,把这棋局拓下来,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毕竟我也很想知道夫人会怎么走下一步。”范凛森从塌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对了,夫人,你这几个月身子不好就呆房间吧。”

白露泠当然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变相地软禁她。

不过好在,她本身就是性子冷的人,在白家时就不怎么爱出门,多数时间都呆在房内,现在只不过换个地方,她也是能接受的。

“好,我也希望府上没人来打扰我养病。”白露泠把身子半倚在塌后,身上的白色流苏披肩滑落至手臂,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范凛森刚走,外头的绿柳就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姑娘,爷这是要软禁你,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白露泠还在参详之前的棋局,寻找破解办法,“我在白家不也是这样过来嘛,我已经习惯了,再说外头有什么好,到时沾染上一身腥,咋俩小命可不保。”

“可是,可是,老爷那头……”绿柳心里很同情自家姑娘,她家姑娘明明那么好,却在白家不受宠,每天被人欺负,现在还被亲爹利用嫁进范家,可这位范家的爷看起来更不好相与,周身萦绕的气势就能让她喘不过气。

老爷?白露泠冷哼一声,“我本就对白家了无牵挂,何况我现在已经嫁进了范家,以后白家的事与我无关,我们唯一要做的是自保,绿柳,你懂吗?”

绿柳狠狠地点点,“我懂了,姑娘,以后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就好了。”

白露泠点点头,却感觉喉头一痒,细细轻咳起来,继而又捂住胸口。因为只要一咳嗽她胸口就会抑制不住地发疼。

绿柳见状,忙上前给她顺气,见情况稍稍好转,才抹着泪说:“姑娘,我去给你拿药。”

白露泠躺在塌上轻轻地喘着气,几缕发丝凌乱地扑在脸颊上,身边散落着黑白色的棋子。

2.

她有先天不足之症。

白露泠的母亲是白老爷众多姨娘中的一位,怀她时体弱多病,加之早产,白露泠身子孱弱,从娘胎里带出一身病。

白老爷很不待见她娘俩,渐渐地不再踏入她母亲的房。

她母亲也由于生下她,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熬到白露泠四岁时,终于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去了,之后她便与绿柳相依为命。

很小时,白露泠就知道自己在白家的地位,她总是很少出房门,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屋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白老爷,她的父亲,连她一个半残废的人都不放过。

在白家混吃等死,不如物尽其用,为白家做些贡献,就当是报答白家生养之恩。

为此在白家老爷在考虑把谁嫁给范凛森时,脑海中第一个就想到了白露泠。

当时,白老爷把她叫到跟前,先是声泪俱下地说这些年亏待了她和她的母亲,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以后会加倍补偿她的云云。

可是后来话峰一转,拉着她的手涕泪连连,说白家要倒了,希望她可以嫁给范凛森,帮父亲一个忙。

白露泠对于什么父亲的其实一点概念都没有,她对白家也没什么感情,与其说那里是家,倒不如说是牢笼,是她灰暗的童年。

她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父亲拙劣的演技,待他哭完后,只丢下一句我嫁。

反正白家她不喜,那干脆就换个地方。至少在她看来,这世界上,除了白家那里都好。

在唢呐的吹闹声中,她被扶着上了花轿,与范凛森拜过天地,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她知道,自己对于范凛森而言就是白家安插在身边的眼线。

不招人待见这个事实,她早已预料到。

“姑娘,吃药。”绿柳扶起白露泠,将药丸和水递至她唇边。

白色药丸在口腔中褪出外层包衣,泛起淡淡苦意,如同她心尖所承受的伤痛。

整整两个月,白露泠除去不必要的走动,真的从未踏出房门一步,连一日三餐都是在房间用的,很是识趣地不打扰范凛森。

她住的西小楼简直安静地不像话。

如若不是绿柳偶尔去大厨房领食材,范府内的下人都快忘了白露泠的存在,只当府里的裘姨娘是范凛森娶的妻子。

“姑娘,吃饭了”,绿柳将从厨房带回的饭菜搁在屋里小厅内。

一盘青菜和一碟腌萝卜,外加一碗白米饭,就是今天的午饭。

“姑娘,怪我去得晚,厨房里的人说菜都端上桌给爷和裘姨娘吃了,我们就剩这些了……”绿柳的眼角有些泛红。

白露泠了然,前些天用的说辞,也难为他们今天还在用。

她取来一个小碗,将白米饭分成两份,“绿柳坐下一起吃吧。”

绿柳摇摇头。

“你不吃我可要生气的。”

见白露泠拉下脸来,绿柳才坐到饭桌前。

好几次,她见这丫头偷偷地啃早上的硬馒头,却在她面前说自己吃过饭了。

只是,吃这样的饭菜也不是长久之计。

白露泠挑起几粒米饭送入嘴边,寡淡而无味。

范凛森踏进屋内,主仆两人正好吃完。

绿柳起来朝他福福身,将桌上的残羹收拾好放入食盒。

白露泠用娟帕抹完嘴后才喊了声爷,动作不急不缓。

范凛森冷哼一声,“你这日子过得倒隐逸。”

“还多亏爷的照拂”。

“今晚你爹要来,晚饭去大厅吃。”范凛森一脸不耐地看着白露泠素白的脸,“上个妆,别瞧得跟真生病似的,以免又给你们白家落下话柄。”

白露泠淡淡应是,眼神却未半个落在他身上。

范凛森不知怎地,对着她这张脸,心中就涌起一股无名火。

其实,是他吩咐厨房每天只给白露泠吃青菜的,他倒想看看白家这位女儿能熬到几时。

结果等了两个月,她硬是没找他,反而还吃的一脸满足。

他进门前看到白露泠边吃边与下人说笑,眉眼弯弯,冰雪软融。

见他进门反而敛去笑意,面无表情地对着他,之后与他说话更是连看都不看他。

晚饭时,白露泠让绿柳给她往脸上抹了些胭脂,遮去苍白,透出几分健康的颜色。

在里头穿了件高领真丝香云纱旗袍,外头披着一条颜色相近的披肩,带着绿柳去赴一场鸿门宴。

白露泠才踏进正厅,他爹就热泪盈眶地走上来,拉住她的手,摆出一幅慈爱的模样。

“爹”,白露泠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拉开与他的距离。

此时,范凛森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牵住白露泠的另一只手,亲昵地说:“夫人来了。”

两手相触,白露泠十分不习惯,悄悄地用力挣脱,可是范凛森的手就同铁锁般牢牢将她扣住。

白老爷见了这一幕很欣慰,摸着几根短须,“我女儿嫁了个好儿郎啊。”

“是范某娶了位好妻子。”

行至餐桌前,范凛森还体贴地给她拉开椅子,如果两人眼里都有情愫的话,那这个恩爱秀得确实不错。

可惜一切都是假象。

“我们的家宴,你把她叫来做什么?”白老爷一见厅门前的裘涟漪,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可没忘记成亲那天,范凛森给他的难堪。

白露泠再怎么不受宠,也代表着白家,成亲当天,范凛森竟然让白家女儿和风尘女子一同拜天地。

这就代表着白家女儿在他心底就和风尘女子一样,甚至可能还比不过风尘女子。

白老爷话一出口,之前脸上还挂满笑的范凛森,也不顾撕破脸的尴尬,当即就冷下脸,“涟漪是我的姨娘,即是家宴,她为什么不能来,何况这是在范府。”

最后一句,隐约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空气中顿时硝烟弥漫,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白露泠静静地坐在哪里,垂眸不言,片刻后才开口:“开宴吧。”

说完,便也不等他们,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一突兀的举动,稍稍缓和了之前的气氛。白老爷脸色依旧不霁,但比刚刚好多了。

范凛森则踱步到厅门,一手搂过裘涟漪的细腰带着她走到餐桌前,将她安置在自己右边,又细心地给她铺好餐具。

冷峻的眉角都化成绕指的柔意。

白露泠目不斜视,亲抿一口杯中的红酒,润红的液体,带着迷人的醇香。

因酒确实不错,白露泠遂放纵自己多饮了几口,脸上餍足的表情着实像一直偷到鱼的猫,褪去平日里高贵孤冷的伪装,流露娇憨之态。

“夫人好酒量”,范凛森偏过头,温热的气息擦过白露泠的耳尖。

白露泠两靥泛起淡淡的酡红,眼角浮现出

几丝微熏的媚意,扭头对着范凛森露出这个月爱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怪酒太美了”。

“少喝点。”范凛森移开目光,夹了一箸菜放入她碗中。

晚饭后,白老爷也不着急告辞,于是大家就坐在正厅喝茶。

白露泠不耐与之周旋,借着酒劲打算提前告辞,得了应允,带着绿柳起身往后院走去,却是没有回房,而是来到了园子中。

听下人说,这个园子还是范凛森专门为裘姨娘造的,不惜砸了重金,种了满园的玫瑰。

白露泠伸手抚上朵朵娇艳的玫瑰。今晚她见到的裘姨娘确实有玫瑰花般的容颜,给人以浓烈的娇媚,却一点儿也不俗。

“姑娘,外头寒,咱们回去吧。”

“不急,再坐会,难得出来放个风。”白露泠拢拢披肩,在亭中坐下来,“绿柳,你说我们要是离开范家会怎么样?”

“姑娘,您是想……”绿柳惊恐地看着她。

“我只是说说罢了,离开哪那么容易啊”,白露泠安抚地朝她笑笑。

且不说范凛森是否同意,白家第一个饶不了她。

柳绿忙劝:“是啊,而且外头世道现在不稳定,在范府我们虽然吃不好,但至少是安全的……”

白露泠坐在哪儿,听着绿柳絮絮叨叨,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此生,她的命运就如此了。

3.

不知不觉,白露泠已经坐了一个小时。

“走吧”,她转身朝西小楼走去。

主仆俩推开房门皆是一震,范凛森正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绿柳识趣地退下,合上门。

“这么晚,爷找我什么事。”白露泠站在原地,与范凛森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倒是范凛森起身走到她跟前,用手挑起她的下巴,“当然是找你生孩子。”

“爷说笑了。”

“怎么办,这可是白老爷对我的嘱托呢。”范凛森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白露泠用手拂开他的手,“爷还是请回吧,或者去裘姨娘那儿。”

细腻触感消失,范凛森莫名有些失味,说出的话也带上强硬,“这是我家,我想在哪就在哪。”

“那您自便。”说完,白露泠就进了内室,坐在梳妆台前褪耳珰。

范凛森也跟了进来,坐在上次的小塌上静静地看着白露泠卸妆,净面,洗漱,直到她穿着白色真丝睡衣靠在头看书。

许是灯光太过暧昧,室内的气氛过于美好,范凛森心底竟生出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也是好的。

“劳烦爷出去时替我关下灯。”白露泠指尖翻过一页,鸦发失去束缚都懒散垂落在胸前。

范凛森勾唇笑,“谁说我要走的?”说着他就从柜子中翻出睡衣,走进盥洗室。

待他出来后,室内的大灯已经被关了,只在床头右侧留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白露泠背对着右边空出的一大部分,眼睛今闭,已然浅浅睡去。

范凛森哑然失笑,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捏起被子一角躺进大床。

早晨起床时,身侧空荡荡,完全看不出范凛森在这留宿的痕迹。

“姑娘,你起来了”,绿柳忙放下手中的活去给白露泠端早饭。

这一顿早饭倒是丰盛,以前每顿都是汤水和馒头,今日还新增了面包、芙蓉卷、鸡蛋,而且量都十分足。

忽而,白露泠觉得偶尔和范凛森单纯地睡一觉倒也不错,至少可以改善膳食。

“对了,爷什么时候走的?”

“爷很早就起了,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不要吵醒你。”绿柳满脸喜悦,爷终于看到她家姑娘的好了,而且爷还在这里留宿了。

白露泠咽下最后一口粥,她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懂范凛森的想法了。

晚上,白露泠与绿柳吃完晚饭后,便窝在塌上看书。

看到精彩处嘴角便会轻轻上扬,嘴角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范凛森靠在门边许久都不见白露泠望过来一眼,便轻声咳了咳,这才将白露泠从书中拉了出来。

见是他,白露泠只微微动了动眼珠,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书上。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与范凛森相处。

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共处一室,连呼出的空气都是尴尬。

“看什么?”,范凛森绕到白露泠身后,把脑袋凑到她跟前。

“《浮生六记》”。

范凛森紧挨着她坐下,原本就小的地方现在更是逼仄。

他伸手扯了扯白露泠手中的书,把它挪到中间,两人一起看。

白露泠虽不习惯,但现在正看得兴头上也就随她去了。

她双手立着书,两张脸之间连一个小拳头距离都不到,一呼一吸间都听得十分清楚。

“等会翻,这张我还没看完。”范凛森出声制止了她的翻页。

这下可惹了白露泠,她握了这么长时间的书,手隐隐有酸意,看书的心情都给蹉磨完了。

她把书合上递到范凛森跟前,“爷自己看,我累了,想去休息。”

范凛森含笑看了她一眼,一手接过她的书翻开,一手握住她的柔荑,好脾气道:“我来翻,夫人看。”

他握着她手的力气很大,容不得白露泠拒绝,她只好坐下来与他一同看。

一本书看完天色已是黢黑,而范凛森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白露泠也懒得开口赶,反正昨天两人已经同塌而眠了,今天也就当抱着暖炉了。

可是,当范凛森欺身覆上她的身子,强势地褪去她的睡衣,不容分说地啃着她的脖子,一双带着茧子的手,在她胸上来回逡巡时,白露泠才意识到这已不同昨天睡觉那般简单。

范凛森不断地点火,不断地攻城掠地,渐渐勾起她心理最原始的欲望。

她抵抗不了,只能与他一同沉沦。

一时被翻红浪,露滴牡丹开。

两人有过情事后,范凛森食髓知味,多数日子都歇在西小楼。

白露泠也被允许在府内走动,范凛森不再时刻拘着她,甚至偶尔还会同意她进自己的书房。

只是白露泠依旧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经常呆在房内煮茶泼墨,从不恃宠而骄。

可裘姨娘那头却按捺不住了。

4.

“姐姐”,裘涟漪十分亲昵地握住白露泠的手,“自从咱俩进门以来,妹妹都没过来给您请过安,妹妹在这里给您陪不是了。”

“不妨事”,白露泠笑着抽出手,让绿柳奉了茶上来。

“谢谢姐姐”,裘姨娘倚着坐下,喝了一口茶,拿起帕子就开始抹眼泪,朝白露泠大吐苦水。

美人泣露,真真是我见犹怜。

白露泠也被磨得心软,“那我给你说说,但我不能决定爷的想法。”

裘姨娘得了保证,千谢万谢地走了。

“夫人,你怎么能帮裘姨娘说话呢?”绿柳真的对自家姑娘恨铁不成钢。

“都是后宅的女人,这个世道只有女人帮女人了,而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这些日子,范凛森一步都没跨进过裘姨娘的院中,她不得已求到了白露泠这里。

白露泠也有些唏嘘,刚进门那会,范凛森与裘涟漪可谓是如胶似漆,无比恩爱。

短短几天,只剩伊人憔悴。

男人嘴里的爱,是不是都如昙花一现般瞬间凋零?

吃过晚饭,范凛森准时出现在白露泠房内。

他眉头紧皱,脸上表情凝着风霜,只是在看到屋内的白露泠后,才稍稍有了暖意。

“又在看什么书?”他伸手点点白露泠小巧的鼻子,“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整日躲在屋里,脸都不见血色。”

白露泠拍了拍他乱摸的手,懒懒地换了个姿势,想起裘姨娘白天的请求。

她坐直了身子,蠕蠕嘴唇,“爷,今晚您去裘姨娘屋里吧。”

“你说什么?”范凛森解纽扣的手顿了顿,两道冰凌似的目光直直刺向白露泠。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人嫌弃。

“我说,今晚请爷去裘姨娘房里”。

一字一句,白露泠说地不卑不亢。

“好,好,好,白露泠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便决定我的去留,只是我告诉你,今天若是我走出这扇门,你以后别想我再踏进你的院子”。

“那您走好”,白露泠神情不见丝毫改变。

范凛森硬生生将想掐死她的念头给逼了回去,红着一双眼,用力地摔门而去。

“夫人……”

白露泠盯着大门看了很久,“去歇息吧。”

不多日,府邸内又响起了裘姨娘银铃般的笑声,西小楼也回归门庭冷落的寂静。

秋雨潇潇,院内的梧桐落了一地,光秃秃地枝丫,满目萧瑟。

白露泠打了个哈欠,许是天气缘故,她这几日越发身体不济,昏昏欲睡。

“绿柳将桌上的书收拾一下,我们去书房一趟。”

桌上放着的书是她从书房找来的,如今看完了她得还回去。

行至书房门口,白露泠就听见里头传来的阵阵嬉笑声,裘姨娘的软侬吴语简直酥到了骨头里。

白露泠皱了皱眉,转过头悄声对绿柳说:“我们走吧,下次寻个时间再来。”

“怎么,夫人是见不得我与别人亲热吗?”

白露泠才走出一步,书房门就从里面打开,许久不见的范凛森正讽刺地看着她。

“我只是过来还书,既然爷有事在忙,我还是不打搅地为好”。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勾得范凛森脾气又上来了,咬牙切齿地对着白露泠甩下一句话,“进来。”

白露泠跟在范凛森后面,走进书房,又偏身躲过裘涟漪的亲昵,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就立马往外去。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范凛森看得火冒三丈,她就如此不待见他。

“出去”,范凛森看着被白露泠合上的门,冷声对裘姨娘呵斥。

啪嗒一声,他折断了手中的笔,仰头靠在软皮椅上。

明明她是白家的女儿,明明娶她回来只是为了羞辱白家,明明他没有动情。

可是刚刚看到她瞬间,他心中破土而出的喜悦,又是怎么回事?

再说白露泠自从出了书房,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血色尽失,她搭上绿柳的手,疾步回到院子。

白露泠又犯病了。

绿柳拿着毛巾替她拭去脸上的汗,“夫人,老爷那边给咱们下了最后通碟。”

“他说了什么?”

“老爷说是您要是再拿不到范凛森军队的布防图,他就要把药给您停了。”

白露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乌黑眼珠蕴着一团化不开的墨。

是了,她怎么忘了,治疗不足之症的特效药还需白家提供。

白家掌握着杭城内所有的铺子,只需一声令下,即使别的药铺有药也不敢卖给她。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白露泠阖上双目。

5.

三日后的深夜,裘涟漪突然造访。

她当着白露泠的面打开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小心地打开。

看着上面“布防图”三个字,白露泠吓了一跳,“你怎么会有?”

“嘘”,裘涟漪对她比了比唇,而后扯开一抹讽刺的笑,“这不是你们白家需要的吗?”

顿了顿,她又说:“白家的恩情我还清了。”

原来许多年前,白老爷不知为何善心大发,曾从人贩子手中救下过奄奄一息的裘涟漪。

误打误撞,长大后的裘涟漪也嫁给了范凛森。

上次,白老爷在家宴上认出了裘涟漪,希望她能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帮他盗出布防图。

裘涟漪答应了。

白露泠把布防图送出去后,坐在小塌上,捏起一枚白子,对着当日的棋局细细琢磨起来。

“白露泠” ,范凛森一脚踹开大门,宽厚的手掌掐上她纤细的脖子,“布防图呢?”

“送走了”。

掐着脖子的力度越来越大,范凛森此刻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你们白家真是好样”,他一用力把白露泠甩在小塌上,又立马从腰间掏出枪对着白露泠。

“白露泠,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白露泠浑身无力地伏在小塌上,用淡淡的目光看了看范凛森,又看了看正对着她黑洞洞的枪口。

忽地就笑了,“你就是不敢杀我。”

砰——

砰——

范凛森连开两枪,一枪打在桌上的棋盘上,另一枪打在白露泠的手臂上。

“你走吧”。

范凛森抑制住颤抖的双手,背过声,喑哑着嗓子说。

后面赶来的裘涟漪依在门上,勾着红艳艳的唇,讥笑地看着满身血污的白露泠,“傻子。”

白露泠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姨娘打得一手好牌,以后如你所愿了。”

“白家虽然救了我,可是把我送进窑子,令我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也是白家呵。”裘涟漪弯着腰,在白露泠耳边冷冷道。

得了布防图的白家,联合外系军阀,想里应外破了范凛森的军队,可最后却被范凛森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白老爷被范凛森一枪崩了脑袋,树倒猢狲散,白家终于败落。

早在白露泠离开范家后,就托人给范凛森送去一封信。

里面装着的正是遗失的布防图,还有白露泠写给他的信。

其实,白露泠送给白家的并不是真正的布防图,而是她修改之后的图。

她也在信上说明了改动的地方。

最后她在信上说,“范凛森,那棋局根本没有破解的办法,除了保持原状,就让它在那儿放着,就只有一方认输。而现在我输了”

谁都不知道那一夜范凛森是怎样熬过去。

只有巡逻的士兵听到,书房里头似有男人的哭声,而且声音十分地压抑。

范凛森下了狠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白露泠。

很快,整个杭城也贴满了寻人告示,城内的每个角落里里外外都被翻了好几遍。

可是,白露泠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再不见踪影。

6.

一年后,绿柳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走进范公馆。

“夫人呢?”

范凛森接过孩子,满眼柔情。

“夫人说,小少爷就交给您了,她要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绿柳红着一双眼。

许多年后,范凛森老了,双鬓已变得花白,他虚弱地躺在床上,眼里的执念却依旧深,“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她,等她的原谅。”

“你说,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范凛森的眼睛望着房门口。

“其实您不必等了”,绿柳沧桑的嗓音中带着哭意:“夫人,在生下小少爷时就已经去世了。临终前,夫人嘱托我带着小少爷回来,幷让嘱咐我跟您说,她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白露泠在出了范家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由于自身先天不足,且孕育孩子不能再治病的药,是以,她停了药,选择了孩子。

最终生产时,她一边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一边又忍受着分娩的痛苦。

待孩子呱呱落地时,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已不行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范凛森突然大笑,随即眼内的光燃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男人戎马倥偬了一生,却永远得不到心爱女子的原谅,也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对不起。

以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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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民国情事:静听松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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