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今日上海滩的头条又是杜家大少杜言修在报纸上公然向百乐门的虞晚清求爱。
不过这在大家看来,已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因为这一则消息已连续在报刊上登了七日,并且还会继续刊登。
百乐门中,虞晚清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报纸,浓重的油墨香味,不过依旧是熟悉的版面,一成不变的话语,就连那个错别字还是那个错别字。
一点都不走心,如何能让她走肾啊?
虞晚清瞟了一眼后,就让丫头把报纸拿去垫桌角了,要有不屑就有多不屑。
这一招就只你杜大少会玩,虞晚清媚眼微眯,准备反击。
虽说虞晚清是百乐门的歌女,但人家是个有脾性的歌女。
在百乐门唱歌,她只在每天八点登台,而且每次就唱一首歌,加之一不陪酒,二不陪聊,三不陪睡这三不规定,更让她在一众胭脂俗粉中显得清新脱俗。
虞晚清是个行动派,当天就找上报社的编辑,约了他在茗香阁喝茶。
雅室内,虞晚清玉手执壶为对面的男人倒上一杯茶,随即言笑晏晏开口:“明人不说暗话,想必刘主编心中也有数,晚清请您来有何事。”
刘主编坐立难安,心中惶恐,眼镜后两只眼睛都不敢直视虞清晚。
“您放心,我呢,素来不会为难别人”,虞清婉端起面前的茶杯,片片嫩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碧液中透出阵阵幽香。
轻呷一口,味道从牙尖蔓延至咽喉,香味邈远。
听到不会让自己为难,刘主编耸着的肩膀才微微塌陷,脸上神情也不再视死如归般壮烈,恢复如常。
“谢谢虞姑娘体谅”,刘主编抬头看了眼虞晚清又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毕竟杜少在上海滩的势力,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
刘主编这句话既暗含他们报社不敢违背杜大少意愿,帮不了虞晚清的忙,同时也奉劝虞晚清不要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呵——
虞晚清发出一声低笑。
玫瑰花般娇艳的脸庞因着笑又美了几分,只是那明媚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略略浮在眼中。
“所以我不需要你们撤下杜修言的文章”,虞晚清也不和他绕弯子。
“那你要?”刘主编很诧异,忘了礼仪,直愣愣抬头盯着虞晚清。
对面猫一样狡黠的女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弯起唇角弧度刚刚好,“我要贵刊的另一个版面。”
刘主编起身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般又回头看了一眼。
虞晚清坐在椅子上,一袭浅黄色的旗袍,叉开到大腿,露出一双修长的腿,水滴领环住优美的脖子,堪堪一握的杨柳枝,身材凹凸有致。
刘主编收回视线,心中有些明白在上海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杜修言会如此拧了。
如此一个尤物,哪个男人不喜欢。
—贰—
轻轻如纱的薄雾,一层层罩着上海滩,熹光微芒。
“号外,号外,百乐门台柱虞晚清拒绝杜少。”
一大清早,小报童的声音响彻在各个大街小巷,一句句号外渐渐汇成一个炸弹,引爆了上海滩。
无疑,虞晚清的拒绝杜大少的求爱成为今日最大热点。
很快,小报童手中一摞摞的报纸渐渐变没,他仰着激动的笑脸嗖地窜到报刊去领钱。
昨天虞晚清从刘主编那儿买了《南方日报》的另一个版面,幷写了一份义正言辞的拒绝信。
“承蒙厚爱,担当不起,望另觅良人。”
并且虞晚清在信中还特别好心的指出杜言修的错别字。
外面闹得轰轰烈烈,杜公馆内静悄悄一片。
杜言修看着手下呈上来的报纸,虞晚清写的那篇文章,与他的分别占据两个版面,两两对立。
仅仅十三个字,他却整整看了半个小时。
“大少,现在外面都在传您……”副官神色有些为难,不敢说接下来的话。
杜言修将手中的报纸对折,又将它展开,从抽屉中找来一把剪刀,沿着刚刚对折的线,缓缓下刀,“外面说什么?”
语气十分地漫不经心,可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恍如这个是什么了不得珍宝。
副官随着杜言修的动作,有些愣神。
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竟然做起了娘们样的活。
杜言修许久没有听到副官回话,又问一遍,“嗯,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杜大少竟也有吃瘪的时候,居然对一个女人无可奈何,被人甩脸子。”
若是用一种汇报的语气来说,这几句话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不敬,但配上那种嘲讽快意的表情,再加上几声哈哈哈哈的大笑,那种轻蔑模样就着实让人下脸了。
可不就是无可奈何嘛。
杜言修把剪下来的纸用手抚平,小心翼翼地夹入书中,然后翻过报纸,指着另一版面,“林副官,你去联系《南方日报》的主编让他把我情书上的错别字给改了。”
副官这下更诧异,“大少,你还要继续刊登?”
“买了一年的版面放着也是浪费。”
副官这算是明白了,上海的报刊业都是他家大少与大少奶奶推动发展的。
两人闲得用报纸来互动。
是的,杜言修与虞晚清是夫妻,还是合法的那种。
不过他们这层关系很少人知道,因为杜言修与虞晚清不曾举办婚礼,只是私底下领了结婚证。
更私密的是两人从未同塌而眠,只是白白地拥有“夫妻”这一名号罢了。
—叁—
提起这段婚姻,虞晚清也着实挺憋屈的。
虞家是杜家远地不能再远的表亲,这种亲戚关系大概要追溯到前四五代。
前年杜家在上海得了势,与杜家有丁点零星关系的人都纷纷跑到上海去探望。
虞家本没赶着上去巴结,可是随着战乱频发,虞父丢了工作,虞晚清的弟弟又不争气,在学校与人起了争执,把人给打了,关进了警察局。
被打的人家里有些后台,放出话来,如果虞家人想要私了就得出五千大洋。
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但虞家就这一个能传宗接代的苗苗,总不能让他在牢里呆个十多年,虞父与家里人一合计,腆着脸上门拜访杜老太太。
虞父也聪明,知道直接拜访杜言修肯定连门都进不去,转而用探望老太太的名义进杜公馆。
上门拜访那天,虞晚清穿着一身藕粉色的旗袍,颜色不显得突兀也不会失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虞父与晚清由杜公馆的管家引路,走到大厅。
“请稍等片刻,我去告诉老太太。”
“多谢。”
管家命人给他们奉上茶水,又抬腿往后头走。
杜公馆的下人都很守本分,给虞家父女上了茶之后就自顾自干活去了,没有拿眼睛乱瞟或者小声议论。
外头传言的杜大少是冷面杀神,治军有方,治家有方,看着严谨的家风,果然是名不虚传。
坐着等了片刻,去而复返的管家搀扶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出来。
虞父忙迎上去,行了礼后叫了声:“老夫人。”
虞晚清也跟在身后行礼,喊了声老夫人。
老夫人也很热情,招待他们用茶用点心,还把虞晚清叫到跟前,细细询问她的事情。
“今年几岁啦?”
“晚清二十岁。”
“那是属兔喽?”
虞晚清不知何意,只好点了点头。
老太太轻抚着她的手,又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着念叨着:“不错,不错,很配。”
就在虞晚清不知如何回话时,门口走进一人,迈着有力的步伐,硬质军靴与地面相撞,发出“咚咚咚”的清脆响声。
他一走近,虞晚清感觉厅内的气氛都变得严肃了。
虞晚清不自觉得想要躲到老太太身后,把这极具压迫感与侵略感的阻挡开来。
只是老太太不遂她愿啊,还一个劲拉着她往上凑,“言修回来了,这是你虞家妹妹。”
虞晚清感觉那迫人的气势又近了,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杜言修在看她。
她迫不得已也只能抬起头,勉强勾起一抹微笑朝杜言修打招呼。
但只是一眼,对面的男人就撇开目光,虞晚清来不及看清他目光内含着什么,但想来终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奶奶,我先上去了。”说罢杜言修看也不看虞家父女一眼径直就往楼上走。
杜老太习惯了自家孙子的做派,但落在虞晚清他们眼中就不是那样了。
何况虞晚清此番前来就是有事相求,杜言修这样的举动使得虞父心里十分忐忑,只能端起一旁的茶杯喝水,用以压下内心的不安。
思索再三,虞父还是起身,先是朝老太太作了个揖,赤红着脖子与脸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最后嗫嚅着:“恳请老夫人相助,我虞劲没齿难忘。”
虞晚清见父亲如此,也跟着行礼,用一种娇软地语气说着:“恳请老夫人相助。”
杜老太见虞家父女实在是诚恳,而且从这件事情本身而言,确实是虞家受了委屈。
五千大洋,真是狮子大开口。
“行了,你们先起来吧,这件事我会和言修说,看他能不能使得上劲。”
有了老太太的允诺,虞家父女心头皆是一喜,这件事如果杜言修出马,那虞晚清弟弟完全可以免受牢狱之灾了。
当下,虞劲与虞晚清心中就对老太太充满感激,对她谢了又谢。
三日后,虞晚清的弟弟就从警察局被放了出来。
次日,虞晚清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上杜公馆去谢恩,又是以拜访杜老太太的名义。
其实虞劲是想拜访杜言修的,可是忆起上次的杜言修的举动,还是作罢,反正谢礼都是送往杜公馆的,拜访谁都一样。
这次,虞晚清穿了身杏粉的旗袍,衬得皮肤好似可以掐出水来。
她还特意去店里打理了下头发,发梢弄成微卷,秀长的黑发光滑如绸缎,自由地散落在腰间,伴随走路的动作左右地摆晃。
很诱惑,很勾人。
时间就是如此凑巧,虞劲一家人带着谢礼站在杜公馆门口时,杜言修刚好从外头回来。
还是那身笔挺的军装,高大的身子,气势依旧迫人。
虞劲不得不带着全家人上前打招呼,“大少”。
虞晚清躲在虞劲高大的身子后头,微微垂着脑袋
不知为何,虞晚清很抵触看到杜言修。
她害怕看到杜言修,特别对上他那双锐利的双眼,她的心会抑制不住的颤抖。
但现下的情况,她想避也避不了,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杜言修心里不这样想,之前在车上,他一眼就看到虞晚清。
那张俏丽的脸庞正对着公馆侍卫娇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但走进后,杜言修却只看到一片杏粉色的衣角。小小的一团缩在她父亲身后,杜言修失笑。
“进去吧,老太太看到你们会很开心。”杜言修收回目光,朝着虞劲说道。
“多谢大少,救了犬子。”
虞劲领着一大家子跟在杜言修身后往大厅走去。
杜老太太早就在大厅等候,杜言修一脚迈进厅内,就立刻有下人过来替他拿走帽子挂好。
“奶奶”。
“老夫人。”
人老就特别喜欢热闹,杜公馆又没什么人陪她聊天,她也被拘着久了,咋一见那么多人,家里就感觉热闹起来,老太太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凸出来了,“好,好”。
虞劲恭敬的上前说明来意,幷把带来的礼物奉上,再三感谢杜老太和杜言修的帮忙。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杜老太接过礼物放在一旁,伸出手拉住虞晚清,“几日不见,晚清又水灵了不少。”
杜言修在自家奶奶拉过虞晚清时,就把目光转到她身上,莹白的肌肤,如同九月鲜嫩白藕。
多汁,可口。
午饭,虞晚清一家人是在杜公馆吃的。虞劲起身告辞三次,三次都被杜老太太挽留下用午饭。
态度热情至此,虞家人也不好再拒绝,只好遂了老人的意。
厨子备好饭菜,管家领着大家前往餐厅。长长的方形桌上布着精致的菜肴,老太太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
桌子两头的主位分别是杜言修和杜老太太的位置,虞家人不会傻到去坐主位,只是虞晚清有些拿捏不定,杜言修是坐她左手边的主位还是右手边的主位。
因为桌子两侧恰好只有四个座位,无论她怎么坐,都能亲密接触主位之一。
“坐。”
虞晚清踟躇着,前面的椅子被一双修长的车给拉开,杜言修回头朝她淡淡说道。
这下虞晚清再也没得选择,只好脚步微移动,坐到杜言修给她拉开的那把椅子上。
“谢谢”,虞晚清口头对他道谢,心中却忐忑地要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虞晚清座位上头紧挨着的就是杜言修。
杜言修大概上楼沐浴过了,虞晚清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似松木般清冽的香味。之前进门那套英气逼人的军装也换成了灰褐色长袍,这样普通的装扮,倒显得杜言修儒雅了几分。
杜老太太看了眼桌上的菜,“哟,今日竟有新鲜的藕片。来,大家别客气,快吃。”说着老太太动筷夹起一片放入嘴里,“嗯,不错,这藕很嫩,大家一起尝尝。”
杜言修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虞晚清,继而来到那盘藕片上,一盘清炒九孔藕片如身边的人散发出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筷子伸向它。
果然美味。
—肆—
一帮一谢,虞晚清以为自家与杜家基本已经两清,以后不会经常往来,更不会有什么大纠葛。
当杜言修敲响她们家的门,抬进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时,她却失算了。
一月未见,杜言修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倦,眼内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未合眼了。
可对着虞劲说话,却依旧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我是来求娶虞姑娘的。”杜言修虽是对着虞劲说的,可灼灼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虞晚清。
对于虞家人而言,这句话不亚于一个地雷在他们家爆炸。
虞晚清的脸色更是难看。
“大少,您……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虞劲半天没缓过来,脸上的神色亦很尴尬。
“我,杜言修,今日诚心求娶虞晚清。”说着杜言修还弯下腰对虞劲拱了拱手,态度很是恭敬。
婚期很快定下,在一个星期之后。但应虞家人的要求并没有摆筵席,只是私底下领了证。
因为虞家人知道,杜言修求娶晚清不过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杜老太太的心愿,向来孝顺的杜言修不会拒绝。
那虞晚清不过是这场婚姻中的配角而已。
领完证后,杜言修带着虞晚清去医院探望老太太。
老太太伸出一双枯枝般的手,含着泪花,把杜言修和虞晚清的手叠在一起,“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以后你们要好好走下去。”
粗砺掌心磨过虞晚清的手背,烙铁似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她的身上。
虞晚清朝杜言修看去,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眸中蕴含着些许柔和。
“奶奶,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走下去的。”
鸦青色的睫毛轻覆,半边皎颜廓出柔和弧度,杜言修就这样看着虞晚清,勾唇笑了。
一个月后,杜老太太油尽灯枯,没能熬过,驾鹤西去。
杜公馆中一片素缟,气氛沉闷。
出殡这天,杜言修把虞晚清叫进书房,喑哑着嗓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奶奶对我很好,这是我应该做的。”虞晚清穿着素色旗袍,一双眼睛也肿得跟核桃似的。
杜言修看了她半晌,很久才开口:“以后你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
他们结婚只是为了圆老太太的梦,现在老太太走了,杜言修也不知道如何挽留。
这些日子她对老太太的心,他看得一清二楚,人前他们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如一对真夫妻。
可人后,虞晚清对他的态度,客气而又疏离。
不出杜言修所料,虞晚清在杜老太太头七过后就收拾了行李,拎着小皮箱,搬出杜公馆,下人们怎么拦也拦不住。
其实,虞晚清自打杜言修说出那段话时,心里就梗了一根刺。
这段名不副实的婚姻从来不是就她赶着巴着要求来的。
为了报恩,为了不让父母为难,明明她才是这段婚姻中最委屈的那个人。
可是在奶奶才去世,杜言修就巴不得撇清自己行径,可见他有多厌弃自己。
既然那么不想她留下,虞晚清就干脆利落地走人。
她出了杜公馆也没回家,拎着东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回虞家,以她父母的保守个性定会劝她回去。即使他们心底知道这份婚姻她所处的位置,但杜言修一天不与她登报和离,她依旧要尽心尽力做好妻子的责任,守好她的本分。
晚间,杜言修从军队回到公馆后,不见虞晚清的身影,立马沉下脸色。
他抬脚迈向二楼卧室,发现她的衣服首饰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面色愈加不虞。
管家抹着额头的汗,小心地措辞,“大少,少夫人今天一早就走了,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知道了”,杜言修背对着管家挥挥手,低沉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无力。
房间空荡荡的,杜言修一个人在里头呆了很久。
“大少,大少奶奶进了百乐门做歌女”。
书房内,一名副官笔直站立,态度恭敬对杜言修汇报虞晚清的情况。
在虞晚清离开杜公馆那天,杜言修就派人到虞家查探,结果发现虞晚清幷没有回去。
听了手下的报告,杜言修用手捏了捏眉心,脸色倏地有些难看。
虞晚清不在的这些日子,杜公馆就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
连带着他的心也变得一片荒芜。
“随她玩”,捏了好久,他才觉着好受些,“暗地里多派些人手,保护好少夫人安全,若是有哪些不长眼,请他到我办公室喝茶。”
副官得令去行事,走了几步又被叫住。
“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追到女孩子?”
副官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但看着自家大少虚心求教的样子,他只能绞尽脑汁去想,“写情书,据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浪漫的求爱方式,而且送情书时阵仗要大,要有轰动性,女孩子面皮薄不好拒绝。”
杜言修听罢,若有所思。
写情书?阵仗要大?好像是个不错的法子。
当天晚上,杜言修伏在书桌前写写改改,用掉整整一箱信纸才写出一封满意的情书。
接着第二天,这份情书就特别大的阵仗出现在报纸上,连续刊登几天后还没有消停的迹象,整个上海滩都被惊呆了。
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伍—
华灯初上,夜上海一片灯红酒绿。
托杜言修的福,最近百乐门生意火爆得不行。
大多数是冲着虞晚清来的,他们都想看看能引得杜大少折腰的女子长得是如何的国色天香。
八点上台,一曲歌罢,虞晚清行礼后就回到后台卸妆。
她对着镜子拨弄着耳边的耳珰,百乐厅管事的玉姐扭着腰走进来,“晚清啊,二楼八号包厢的人指名要你过去。”
虞晚清卸下左耳的耳环,又继续卸右耳,透过镜子看向玉姐,“玉姐,我不陪客”。
“我知道,我这也是没办法,那包厢里的人……”
虞晚清见玉姐这为难的模样,心中了然,也不再扭扭捏捏,抿了抿口红后起身,“走吧。”
玉姐神色一松,换上笑脸,带着虞晚清往二楼走去。
到了门口,玉姐朝她努努嘴,虞晚清推门而入。
沙发上坐着杜言修,笔直的双腿交叉,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杜夫人,好久不见。”
虞晚清绞着双手,语气冷清,“客气了,杜大少。”
“今日杜夫人拒绝我的追求,落了我的脸,心中可是解气?”杜言修踱步走到她身边,欺身而下,呈现一种亲密的姿态。
温热的气息抚摸着她敏感的耳后,激起一粒粒小疙瘩,虞晚清掐着掌心,不动声色把身子往右挪了挪,“大少又说笑了,晚清没有气,何来解气之说。何况,大少您也应该知道,这追求女孩子本来就要承担被拒绝的风险。”
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合,杜言修突然觉得包厢气温有点高,他口有些渴。
“好吧,既然夫人要考验我,那我就再接再厉。”杜言修站直身子,走向沙发。
虞晚清周身的迫人气息散去,徒然轻松不少,她松了松手,趁杜言修背对着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对了,夫人来百乐门工作可有向岳父岳母报备?”
杜言修转过身子,噙着笑看着她。
不得不说,这句话可真得拿捏到虞晚清七寸上了。
她从杜公馆出来,以及来百乐门工作,虞晚清可一句话都没与家里头的人说。
现在她与杜言修的事闹得整个上海滩沸沸扬扬的,父母那边想来是瞒不住了。
见虞晚清立在那,一言不发,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懊恼。
杜言修笑了,忍不住道:“岳父岳母那边我已经帮你搪塞过去了。”
虞晚清眯起眼看向斜靠在沙发上的杜言修,她还是一步都不敢靠近,“你用什么理由?”
“想知道?”杜言修直起身子将虞晚清的好奇尽收眼底,“你和我回杜公馆我就告诉你。”
“我不回去。”虞晚清心中还有余气,听到这个要求,当下就毫不留情拒绝了。
杜言修到也没什么意外,他深知自己妻子的性格,外表看似纯良无害,柔柔弱弱,内里实则相反。
“好吧,那等夫人玩腻了再回去也可,只是你要体谅下为夫这颗寂寞空虚冷的心。”
杜言修没了平时的正经,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也变得痞痞的,不过与那些三教九流的痞气不一样。
他的痞带着四分狂野,六分不羁。
或许看惯了平日里他冷冷地,不食人间烟火样子,今日另外一个模样倒引得虞晚清别不开眼。
于是,就这样给杜言修得逞了。
娇艳欲滴的红唇压上另外一个人的唇,狂风暴雨般在啃噬,在舔拭。
过了一会,杜言修整整衣服从包厢内走出。
副官扫了他一眼,指着他脸上的指甲痕:“大少,您脸上没事吧?”
面皮上渗出一些血丝,火辣辣地疼。杜言修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没事,走吧。”
方才,虞晚清被压着吻得狠了,又挣扎不开,气得拿尖尖的指甲挠了他的一脸。
“哦,对了,副官,这个月给你涨军饷。”杜言修边走边说,“你那招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果然有用,以后你还有什么法子尽管和我说。”
副官顿悟,敢情自己的大少下了班后巴巴地往百乐门敢就是来实践自己出的那个点子。
而且,看样子,实践成功了。
一时得逞,一月茹素。
自那晚杜言修强吻了虞晚清后,他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人。
前几次去,虞晚清不是假托不在,就是借推不方便见客。他送去的鲜花,首饰统统都被退回到杜公馆。再后来,杜言修上门时,虞晚清直接不让人放杜言修进来。
百乐门打手们硬着头皮向他传达虞晚清的话时,“虞姑娘说,她不愿见大少您,也不想让您进百乐门,所以大少您?”
当时,杜言修听了这话没有言语,只是拿手来回地摩挲嘴唇,站了片刻就返身走了。
“大少,警察局局长来了。”副官带着人走进来。
三人商谈许久,局长才离开书房。
日头的光透过树枝的缝隙,在窗台上留下不规则的影子,斑驳陆离。
杜言修走到窗前,一个月了,该收网了。
他太想她了。
—陆—
“号外,号外,百乐门窝藏敌军奸细,被封警局查封。”
平静了没几天的上海滩又闹起来。
昨夜百乐门的人还在睡梦中,就被警察给拉起来,百乐门被搜查,还遭到监管。
外三层是部队士兵,里三层是警察。
如果百乐门三天之内不交出奸细,三天后百乐门将永久被查封,所有人都将被关押。
已经是第三天,百乐门上上下下都哭丧着一张脸。
本来就没有奸细,如何变一个奸细出来。
玉姐被人推搡着走到虞晚清面前,“晚清,你认识杜大少,你去和他求求情,我们百乐门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你在白乐门呆了那么久,你也知道。”
虞晚清抬起头扫过一众期待的眼神,点点头。
本来,今天她就是打算去找杜言修的。
虞晚清拎着出来时带的小皮箱回到杜公馆。
“夫人,回来了。”
杜言修挽起袖子,露出强有力的肌肉,正蹲坐在地上修建一盆树,见到虞晚清也不惊讶。
“我回来了,你可否让警局撤销禁令?”
虞晚清不是傻子,她早就猜到那个莫虚名的“奸细”,不过是杜言修逼她回家的手段。
“夫人可是恼了?”杜言修修剪完最后一个枝丫,站起身,顺手接过虞晚清手中的箱子,“我替你向岳父岳母编得借口,得把它圆了,不然他们不相信。”
原来,杜言修对虞晚清父母说,她去百乐门唱歌,是替自己去做卧底,揪出敌军潜伏在上海的奸细。
“杜言修,你混蛋。”
虞晚清一把夺过杜言修手中的箱子,用力地摔在地上,箱子被摔成两半,里面的衣服摊了一地。
可见她用了很大的力气。
杜公馆一片寂静,扫地的、抹桌子的下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大气都不敢出。
“恩,我混蛋。”
杜言修站在虞晚清对面,深深地凝望着她。
这句话如同一根导管,疏通了虞晚清内心长久积压的情绪。
被泪水浸透的黑眸,蕴含着委屈。
“与你结婚本来不是我所愿,是我家欠你的情,我还,我毫无怨言。奶奶去世后,你说我想走就可以走,我走了,你又用尽手段把我逼回来,杜言修你当我是什么?”虞晚清红着双目质问对面的人。
虞晚清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后,杜言修会让人崩了她。
没想到他抬起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是我错了,是我一直不顾你的意愿,
逼迫你。”
带着老茧的手,划过娇嫩的皮服,留下浅浅的红痕。
“其实,一直是我的私心在作祟。假借奶奶之命上门求娶不过是我真的想娶你罢了。”
杜言修自嘲一笑,“奶奶去世后,我见你对我依旧疏离冷淡,想着放你走吧。后来,你真的走了,回家时不见你的身影我的心就空落落的。”
“你说,是不是你把我的心装进行李箱带走了?”说着,杜言修低下头,与虞晚清鼻尖碰鼻尖。
虞晚清只是想对着杜言修发泄自己的不满,却不曾听到这一番告白。
一时间,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如果,你真的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勉强,很难受,那这一次,我真的放你走。”淡漠的话语夹杂着些许的颤抖,杜言修拉开与虞晚清的距离,转身向后,不再看她。
伟岸俊拔的身影在此刻有些萧瑟和颓废。
虞晚清早已停止了哭泣。
杜言修在心中默念,迈开长腿往厅中走去。
一双纤细小巧的拽住他的衣角,“我不走”。
杜言修惊喜地转过身子,随即又垮下身子
“去登报离婚我再走。”
虞晚清噗嗤一笑,双眼透亮,“骗你的。”
下一秒就被一双手搂进温暖的怀抱,又下一秒就被人叼住嘴巴,尽情掠夺,碾磨。
果然,那啥,副官说男人的土味情话和偶尔的示弱会一击命中靶心。
“号外,号外,杜大少与虞晚清修成正果,即将举办婚礼。”
《南方日报》用了二分之一版面来刊登这则消息。
报纸上一张“搂腰婚纱照”占据整个篇幅。
杜言修一只手环住虞晚清的细腰,微微偏头,双眼只凝视一人。虞晚清则倚靠在杜言修怀中,面带微笑。
下方黑黑的铅印字组合成一段段缱绻的文字,从相遇到相爱,全是绵绵的情义。
这是杜言修的手稿,是他花了一天时间写出来的最美情书。
他要向全上海滩的人昭告。
他的妻,他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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