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死后,白靖臣不愿续弦,这一来,又是二十年。二十年的时光是如此的漫长,当年新婚种下拇指粗细的柳树,如今已是参天了。每当看此老树,便觉得人生如梦,他白靖臣走过了浑浑噩噩的半生,身体渐朽、精神衰败,仿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想念他的妻子,但岁月无情,一点念想也未曾留予他,能寄托哀思的就只有这棵柳树了。
国家也不太平,这时候,日本鬼子被赶跑了,国共两党又一次分道扬镳,战争一触即发。
知天命之年而无后,他白靖臣就算再忠贞不渝,也无法面对早已满头白发的母亲。直到有一天,老太太踩了一个凳子在柳树枝杈上系了一段绳子,威胁道:“你若不另外给我娶个儿媳妇,我就在这棵树上吊死。反正我也没脸见你老子了!”
白靖臣不能让老母亲做这样的傻事,只得依了下来,不多时,母亲就安排了一段婚姻。这回就不容他去选择是否要接受了,他已无能力选择,只得听凭母亲吩咐。
他已经有了准备,但没想到婚礼来的这么突然。看来老母亲早就想好了,就差这一次发难,逼自己就范了。
姑娘还是个黄花闺女,二十多岁,因为家里不富裕,就想嫁入个好人家。白家殷实,在这战乱年代她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个安稳就是了。她不嫌弃白靖臣比她大三十来岁,这日子能活一天是一天,哪还有那么多想法。任何想法,在那个时候,都没有任何意义。
最初嫁入白家,她并没有多想。丈夫没有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总是望见他看着庭院那棵柳树出神。她发觉,自己的丈夫是个满怀忧伤的人,而那棵树于他而言定不一般。一个人经历过什么才会这般黯然?她说不准。
之后的每一天,过得都很平淡。丈夫一直没有来过自己的房间,每天晚上,他都会悄悄躲进书房,几盏残灯相伴,读书至困而眠。她总想去看看他,但她也清楚丈夫这般就是为了躲避自己,若是去了怕是不讨他欢喜,也就忍着没去。
白日,丈夫喜欢在树荫下看书。她看好了时辰,便过去倒茶。白靖臣不发一语,不说一言,全然不当她在身旁。等日子久了,他也渐渐熟悉了身边这个人。在她倒茶的时候,随手口说了声“谢谢”,以全礼貌。但是,就这一声“谢谢”,让她高兴了好久。
白靖臣有些自责,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伤害这个无辜的女人。亡妻是妻,这活生生的人不也是妻?自己对亡妻忠贞,对她负责,可谁对这个女人负责?她也是你白靖臣八抬大轿抬进白家的,你却如此对她不住,你还算什么男人?扪心自问,三省吾身他不禁愧疚难当。从此以后,他便尝试关心起她来,即便这样做有点违心,但他还是选择克服自己。
老太太一向精明,这都结婚半年了,儿媳妇的肚子怎么一点儿起色也没有?她起了疑惑。当天夜里,她来到儿子房外听听动机,发现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她推门走了进去,只看见儿媳妇坐在炕边,儿子根本不在。一切都不必疑惑了,她径直来到书房,一脚踹开门,进去就给了白靖臣一个耳光。
“不孝有三,何者为大!”
白靖臣低着头,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还知道啊!我以为这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我……”白靖臣本想辩解什么,但看母亲脸色,心想就算了。
“你父亲走的早,又无兄弟子侄。白家就你一个独根,却二十年未娶妻,有妻后又不同房。我白家因何事得罪了你,让你生了断绝香火之念?”
听到了争执,儿媳妇快速赶来,跪在地上,哭着道:“婆婆,都是儿媳不好,不怪他。”
老太太狠狠咳了几声,声音里满了凄苦,道:“唉,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这一风波之后,白靖臣再不敢分居了。就在媳妇肚子渐起之时,老太太却已病重,时日无多。
“儿啊,逼你续弦,怪娘不?”
白靖臣哭着摇摇头。
“你都五十了,古话讲,叫做知天命之年。年轻时你瞎折腾我管不了你,可这岁数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人生凄苦,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是?莫埋怨娘,娘只想对你好啊。”
豆大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在无声哽咽。
“大孙子我怕是看不到了,不过有了他,你也就能明白娘的心了。做爹妈的哪有不想儿女好的呢?唉,这年头孙子没有孙女好,那句诗咋说的了?对!‘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要是孙女,也挺好,挺好……”
言未落,老太太便咽了气。他白靖臣又少了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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