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寡二哥

作者: 萍踪藻影 | 来源:发表于2022-08-21 06:3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作品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哥是我的堂哥,住得离我家不远,有人也叫他毛二哥,但我知道这有些不敬,并不这样叫他。

    在我们乡村的语境里,“孤寡”不是一个中性的描述语,而是一种混合着身份歧视外加一点点怜悯的称呼。比如,一个人老大不小了婚姻还没有动静,他的父母就会警告他你是不是要做孤寡啊?那些刻薄的人,也会骂人家孤寡,当作别人终将为无依无靠者的咒诅。

    而我,从小对二哥做孤寡是同情的,这并不表示我比别的小孩善良,而是我打小就怀着将来可能要做孤寡的恐惧——因为命似,所以同情。原因是能掐会算的四哥“预言”说我将来是个花花公子命,可能会孤老终生。总之,我竟然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多年,成为我人生路上无法消解的负能量。

    有时候,一个人简单的一句话会对别人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啊!如今,会算命的四哥死了几年了,而我终究是结婚生子,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并不像当初预测的我,实在谈不上什么花花公子,纵使我有“花花”的心,也没有做“公子”的命。从此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毕竟我的人生打破了神算子的魔咒,我还是挺感恩上帝的。

    二哥实际上是有过一次进入婚姻的机会的,他之如此,可以说完全出自“偶然”,他年轻时的经历是老爸给我讲的,为了不至转述错误,我最近还向父亲求证了当年的细节,让人不得不感叹:人生命运的奇诡和无常。

    当年,二哥的一门女亲戚为他介绍了一个她娘家那边的姑娘,但这位姑娘是已许配给人家的。在那个年代,乡村里面开“娃娃亲”的不少。这位女孩子显然不太满意这门多年的老亲,因此很乐意随那位女亲戚来二哥家玩,随便也看看人和家庭情况。他们当时的打算是这样的:先与女孩商量好,让她回娘家后一段时间,然后约定在某月某日出来跟着这边的人走。这样,也可以去除那位女亲戚拐走人家姑娘的嫌疑。

    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女孩子的衣服面料都剪裁好了,只差最后缝制的功夫。也该是要出事吧,心直口快的女孩一次在家里说了一句:你们别这样整治我,早晚我得离开这个家。这句话引起了家人的狐疑,毕竟她已是待字闺中的女孩,为什么她说出这样的话?另外,周围四邻也有意无意传出风声,说某某家的女孩子可能想“调皮”——也就是悔婚,又说,村里某家有陌生人出没,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目的。

    姑娘的家人把这一切综合起来观察,认为肯定是自家的闺女变了心。就像敌我争战一样,表面上大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其实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只待哪一天姑娘开始行动。这时候,一明一暗,女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家人的监视下,而她却像一个透明人一样被家人审视着而不自知。

    约定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尽管女孩子做了许多伪装,但她的一切行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家人在她的前面早布下埋伏,他们的结局已经定了。结果不难想象,一起帮忙带人的另一个男亲戚和准备陪伴姑娘的女亲戚,包括二哥自己都成了对方的“俘虏”:说他们这是在拐带人口,其实他们也知道这是抢婚,但说重一点方便他们使用私刑。

    他们把几个人用麻绳捆绑,甚至吊在房梁上拷打,可能有人要问:为什么不报警,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实际上,当时就是没有“王法”,不要说二哥年轻时的大集体时代,就是作为80后的笔者,小时候也对乡村里通过宗法制度滥用私刑的情况不陌生。除非是死了人,一般的民事纠纷和打架斗殴,首选都是由宗族的族长和有威望的长者来讲理,而不会选择报官,通过法律来解决问题。

    他们不但被捆锁,还被羞辱,为了避免被折磨,实在吃不下一点东西的二哥在别人面前像牲口一样用嘴在碗里吃东西,以表示顺服。事情还没完,第二天,村民又把他们串成一串游街示众,还要在众人面前大声说:我是拐卖犯(我是拐人婆)……这,比受皮肉之苦更让他们难受,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据父亲说,回来以后,二哥好久不说话,也拿不动筷子,想抽土烟时都必须由二伯——他的父亲卷给他,要在平时,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说:我一辈子当孤寡都甘愿,实在不想受那种活罪了。

    自此以后,二哥彻底断了相亲的念想,即使有人试图给他说亲,他也是坚决拒绝,不再给自己机会。当我能记事的时候,二哥就是一幅这样的模样:满脸络腮胡,除了上街时,无论下地干活还是居家日常,他都不穿鞋,即使草鞋也不穿。他有一身力气,也很勤劳,在他二老健在时,他服事他们,后来二老过世,他一个人独居在他的茅草屋中。

    有人说他的性格古怪,甚至有人说他言语粗俗污秽,会向某些妇女“开黄腔”,也就是说下流话……这些都是传闻,我并没有亲耳听过,以前不明白,说他就是个孤寡,意思是他干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当我年龄渐长,慢慢明白他的凄苦,他也许说过那些话,做过那些事,但谁真正体会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对他的遭遇表示一点理解与同情呢?他用一生的乖僻和自卑为他年轻时的失误付上了代价,而且是如此沉重的代价。

    当新农村改造临到我们那里的时候,许多人都动迁到别的地方去了,包括二哥。原本村里是安排他到县城住安置房的,但因为他的眼睛不好,加上没有一点文化,一辈子都没住过楼房,根本不适应城市的生活。据说,现在他住在父亲房子后面不远处一间空闲的房子里,还是一个人住,好在他生活还能自理,他的侄儿们给他置办了齐全的家具,环境好了很多。

    村里为他申请了五保户的低保,在农村算是比较丰裕的了。爸爸说,他仍然还是那样:喜欢将就,怕花钱。虽然爱吃鱼,也舍不得去称一点,认为二十来块钱一斤,太贵。其实,他很有钱,除了手里的近两万块,他还把三万存在他侄儿那里。

    二哥,还是那个一辈子做事小心翼翼,用钱精打细算到有此过分的老实人。他已经老了,比我七十来岁的父亲小不了几岁,他还有多少时日享受生活呢?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平安,怕没人管,对钱财的抠搜就是这种恐惧不安的表现。

    父亲说,劝他不要太“节约",想吃啥就去买点啥,这些话他还是不听,没办法,多年的老脾气了。

    真心希望二哥能有一个平安喜乐的晚年。我不知道,在他的生活中有没有出现过“幸福”二字,我希望有,并祝愿他。

    22/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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