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川南某个炎热的小镇。
一间普通中学教室里,老式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
粉笔在黑板上反复摩擦的声音让赵倩感到烦躁,写字的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瘦瘦高高,有些驼背。眼前的字迹清秀工整,像他本人一样,带着一种温和、斯文的气息。
“在我们地球上,无脊椎动物是脊椎动物的二十多倍,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多样化的动物种系”,生物老师转过身来,稍稍扶正了眼镜,微笑着讲道,“早在六亿多年前,它们的足迹就已经遍布世界各地,这是一群比我们要古老得多的生物,至今为止,仍然有很多种类没有被人们发现认识,但它们在地球的生态系统中,无疑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教室里认真听讲的学生并不多,有的人昏昏欲睡,还有人小声说着话。老师看在眼里,却并不生气,自顾自地往下讲。
赵倩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却落在前面11点钟方向,一个气质文静的女孩认认真真写着笔记。偶尔微风吹过,柔软的发丝轻轻飘散,带着植物特有的清新。她随手捋在耳后,露出白净的脖子和清秀的侧脸。
赵倩不喜欢这个转校生,她似乎从来就不说话,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只是礼貌地笑笑。她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谁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转来这里,谁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里。她从来没有去过食堂,也没人见她吃过任何东西,她只用随身携带的保温杯,不停地喝水,一杯接着一杯。
隔三差五,女厕所中会传来剧烈呕吐的声音,有人看见她一脸平静地走出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可是在那以后,里面总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挥散不去。
关于转校生李允贞的传言很多,美丽而神秘的东西,往往最让人着迷。
班里的男生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想方设法制造接近的机会。课堂上,老师眼皮底下传来传去的小纸条,许多递到了她的手中。课间休息,总有人碰巧从她身边经过,有意无意聊上两句。天气转热,她的桌上突然就会多出一瓶小卖部刚买的冰饮。听说她住得偏僻,有人放学专程绕着远路陪她回家。对于这些事,她从来不回应,也不拒绝,最多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人注意到,即使在笑的时候,她的眼里依旧清冷无物,当她眨眼的瞬间,一层肉色的晶膜在快速张合。
这天放学,赵倩急匆匆地走出校门,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搜寻。果然,前面不远处,那个爱穿白色T恤的男孩默默走到了李允贞的身边。她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男孩偷偷告诉过朋友,今天一定要跟某人告白,暑假快到了,他想带着喜欢的人一起去海边。可是直到现在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暗恋了两年的男孩居然如此轻易就迷上了那个沉闷古怪的家伙。她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不声不响就吸引了的那些男生,让他们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变成一头头发情狂奔的野马,而后渐渐被她骄傲地驯服。许多男生变得沉默寡言,目光呆滞,他们不声不响,像忠实的随从一样站在她的身旁。
一定有什么问题。赵倩紧紧跟着他们穿过好几条街巷,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心里满是酸涩,男孩一路上有说有笑,女孩时而点头回应,时而笑着挽住对方胳膊,两人举止亲密,宛如恋人。
天色越来越暗,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几个拐角之后,赵倩发现自己走近了一个老旧的宅院。宅院的大门早已被人破坏,里面竟有一块球场大小的荒地,处处断瓦残垣,杂草丛生。四周看不到两人的踪迹,只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到底在干什么。她望着半人高的草丛,皱了皱眉头,咬牙钻了进去。
草丛又黑又深,毛茸茸的枝叶扎得人浑身发痒。走着走着,赵倩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她伸手一摸,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手机灯光照上去,白色的质地有些发黄,好像什么东西的骨头。她吓了一跳,赶紧丢在一边。远处有种奇怪的响动,像是以前家里停水的时候,管道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摩擦声。
越是靠近,越是清晰。
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惧让赵倩萌生退意,可她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男孩远去的背影,她想起那年嘈杂的马路边,避让不及的货车飞驰而来,一只不算强壮的手使劲把她拽回了人世,“笨蛋不看车啊——“,等她回过神来,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胳膊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触电一般。
你才是笨蛋。她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越靠近那个声音,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就越重,同时还夹杂着某种腐败的恶臭。
在不远处,依稀可以看到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他们在接吻吗。
赵倩眼里流露着失望。
她越走越近,看见女孩白皙修长的胳膊妖娆地缠绕在他脖子上,彼此面部紧紧贴合在一起,纵情扭动。
居然真的接吻了。
赵倩,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她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
正要转身离开,她突然注意到,男孩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的双脚不停踢打,似乎想要用力挣脱女孩的双手,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在他的喉间,有什么东西不停在蠕动,蠕动,使他整个躯干夸张地前挺、绷紧、弯曲,刚才那种奇怪的抽水声异常清晰地从男孩的胸腔传来,每一次都变得更加的缓慢、沉重。
赵倩吃惊地看着这个噩梦般的景象,直到男孩的前胸突然整个塌陷下去。她尖叫起来——
女孩转过头,眼内的肉质晶膜向两边分开,露出了细长的瞳仁。她下颚用力一吸,一条长长的黑色物体飞快地从男孩体内抽了出来,回到她的口中。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淌落,她喉间的肌肉随着吞咽起伏不止,隐约可以看到皮肤下面许多黑色的环节在蜿蜒。
女孩像平常一样,礼貌地,冲着赵倩笑了笑,然后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啊——不要过来” 赵倩慌忙后退两步,拔腿就往回跑。在她的余光里,男孩倒地的身体不断抽搐。
分不清悲伤还是惊惶,她边跑边哭,泪水模糊了视线。
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她对自己说。
本能告诉她,那个家伙紧紧跟在身后。
根本看不清方向,她像疯子一样跑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随着胸口的喘息,她感到力气渐渐耗尽,双腿越来越软。
眼看前面就是熟悉的街道,只差一点——
有只手从后面稳稳地拽住了自己。
“赵倩?” 一个温文儒雅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穿着白色宽松衬衫的瘦高男子轻扶着她,一脸关切的表情。
“陈老师………………救我!!” 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赵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光线有些暗,她挣扎着爬起来,觉得太阳穴很胀,浑身无力。
“陈老师——你在吗?……陈老师?” 她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于是慢慢扶着墙往外走。
外面很宽敞,斑驳的墙体,粗糙的水泥地,各种陈旧的物件杂乱堆砌,像是年久失修的老车间。赵倩注意到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槽,泛绿的水体中漂浮着少量水草和深色的杂物。槽底的淤泥很厚,零碎的鱼骨散落得到处都是。
咕噜。一个水泡从槽底的泥沙里冒了上来。
咕噜。又一个。槽底好像有什么东西。
赵倩凑了过去,想仔细看个清楚。
——哐!!!
一条手腕粗细的黑影从淤泥中钻了出来,重重地砸在槽壁的玻璃上,把她着实吓了一跳。水底浑浊起来,那东西迅速缩了回去,一对锋利的大颚在泥沙中若隐若现。
“没事吧,这么快就醒了” 生物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对面昏暗的角落里。“别害怕,牠伤不了你。”
“全球温暖的海域都有矶沙蚕的身影,这是已知最长的多毛类动物。牠们习惯躲在沙子里,袭击不慎靠近的猎物。你看到那对强壮的几丁质下颚了吗,有的猎物会被当场撕成两半。而运气差一点的,会被活着拖进海底的巢穴中,遭受噩梦般的折磨。” 他语气温和,面带笑意,就像平时上课那样,不紧不慢地讲道。“我的朋友在新几内亚找到了小部分珍稀的亚种,经过十几代的改良,牠们现在不仅跟自己的近亲一样凶猛,还产生了某些很有价值的性状。”
“陈……陈老师,我有点不舒服,可以改天再讲吗?” 赵倩感到心里有些发毛。“我现在只想回家。”
“当然可以,这么晚了,让同学们送送你吧。” 他拍了拍手,许多黑影陆续推开另一扇房门走了出来。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冷冷注视着她。穿着白T恤的男孩站在人群当中,呆滞的脸上毫无血色。李允贞挽着他的胳膊,嘴角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笑容。
“你……你们怎么了……大家怎么不说话……你们干什么!不要啊——” 赵倩双手被男生们牢牢抓住,绝望地尖叫。
女孩漂亮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突然张开嘴,无数带着疣足的黑色环节从她的喉间涌出,远远超出了人体所能容纳的长度。一截肌肉发达的口器几乎瞬间就撬开了赵倩的牙齿,钻进她的嘴里,把她的舌根紧紧钳住。
“救……救命!” 赵倩拼命地喊叫,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一段段粗壮紧实的肢节顺着她的咽喉、食道、胃壁……向着身体深处,撕咬,吮吸。
寂静的大厅里,只有那种奇怪的抽水声,此起彼伏。
七月的午后。
教室里的老式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
穿着白色宽松衬衫的瘦高男子静静写着板书。
在他身后的讲台下面,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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