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里纳杰·骗子
文/大狗
在雅克的帮助下,我得到了下矿井的机会——终于能够真正了解矿工的生存环境了。
蜷在铁笼里徐徐下降,心中也渐渐被恐怖所侵袭。抬头望着那不断缩小的入口,觉得那是一颗正在夜空中远去的明星,自己却坠入深渊。无尽的黑暗扑面而来,空气中透着股巨大的压力,只有那刺耳的滑轮声响在脑海里回荡。这通往地狱的旅程,永远不会有人习惯。
马卡赛是博里纳杰最老最危险的矿井之一,臭名昭著。它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可它依然是矿工们赖以为生的地方。这是种让我难以理解的状态——冒着生命危险换来贫苦的生活,却无法离开这里。
其实,他们热爱这片土地,这片矿区,令人痛恨的只是制度。他们要求的并不多,假如食物是充足的,安全是保障的,他们一定过得非常快乐。
地下七百米,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上面的几层早已被挖空,废弃了很久,工人们只能在更深的地方工作。大部分通道都低矮得只允许蹲着身子前进。一部分矿工们窝在自己的小隔间内挖掘煤矿,跪在那狭窄的空间内,陪伴你的只有汗水,泥水,以及令人窒息的空气。“主路”上搭着轨道,时而会有煤车通过,车后是深埋着脑袋推车的人,仔细一看,竟都是孩子。还有些矿工在修葺废弃的过道,以减少坍塌的危险。
最深的一层里,竟然有个马厩,几匹老马正负责把批量的煤矿与废石运送到升降机。它们喘着粗气,和周围的矿工互不理睬,却浑然一体。
一根根木桩支撑着这座地下城镇,看在眼里并不让人感到踏实,我禁不住去想象那些木桩折断的情景。
来到一个角落,发现了之前拜访过的德克鲁克,他正撅着屁股干活儿。看到我出现在这里,他颇为惊讶,连声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他介绍着身边的朋友,介绍着他那新分配到的“工作间”,比我在他家见到他时要更热情,更活泼,那两只眼睛比昏暗的光线还更加明亮,仿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园。
雅克和人们都很亲热,工人们也完全视他为自己人。那不分贵贱的真正的友谊,令我对他更为尊敬。
不知什么时间,工人们休息用餐,我们也随即离开。
模糊不清的墙壁上渗着细细的水流,在昏黄的灯光下竟反射出奇怪的光泽,我仿佛看到了透着梦幻色彩的钟乳石。
回到地面,恍若隔世,发现自己已浑身湿透,汗流浃背。刚刚那黑暗的环境原来是灼热的,呆上一会儿已经如此,矿工们却天天在那里卖命。
我不禁觉得,这些工人恐怕是最接近地狱的人类,难道天堂的大门还不应为他们敞开?
回去的路上,路过德克鲁克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敲敲木门,无人回应,迟疑之际,那个六岁的大男孩推开了门。
“哦是您,妈妈去捡煤了,您等一等吧。”
他稚气的脸上并没有光泽,却透着分坚毅,他正在照看两个更年幼的孩子。再过两年,他也要钻到地下,终日推煤,可这还是个孩子啊。我不禁想象他调皮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那两个幼小的孩子正在地上玩着木棍,虽然屋里冒着寒气,可依然挡不住他们玩耍的天性。他们身上穿着旧布衫改做的小衣服,并不能抵御冬季的寒冷。炉子里烧着常用的那种劣质煤石,正冒出可怜的一点热气。
德克鲁克太太回来了,为我弄了点清苦的咖啡。
她满脸惆怅,望着那三个孩子自言自语起来:本来就吃得不好,现在天这么冷,又找不到暖和的衣服给他们,我真担心他们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这恐怕是一个母亲最痛苦的事了,眼看着孩子受罪,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面对这样真实残酷的生活,那些我所熟悉的福音话语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没有意义。这屋中的一切都如那杯中的咖啡一样,清冷苦涩。我无法再继续坐下去,只是把身上的几个法郎交给她,让她给孩子买些衣服,便匆匆离去。
回到家里,丹尼斯太太怕我下井辛苦,早已准备好了洗澡热水和美味的午餐——面包、黄油还有烤肉。
我并没有心情去享用这些,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看着那从未留意过的温暖的软床,上面盖着洁白的床单,床头摆着舒适的枕头。我又打开柜子,里面挂着我平日用的各种衣服,暖和的大衣,体面的西服,下面还摆着两双很少穿的皮鞋。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刺眼,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原来我一直都是个骗子,是个伪善者!口口声声向矿工们宣扬着清贫的幸福,自己却住在这样衣食无忧的地方,这算什么呢?我甚至怀疑上帝是不是也在过着舒服的日子。
可工人们都对我很好,也一直来听我的布道。这让我更加难受,他们并没有唾骂我,也没有揭穿我安逸闲适的生活,我想,这是他们的善良。
我不能就这样逃跑,我要留下来。我搬出了丹尼斯家,租了一间破旧的木屋,和矿工们一样的棚屋。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因为我真正地成为了他们的一员,终于有了为他们宣讲福音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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