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盼着冬至,雪来年近,年来放假,好吃好玩,兄弟姐妹聚欢喜;
长大后,怕见雪儿,梅花冷竹,亲戚吃酒,人言可畏,魑魅魍魉嚎悲凄。
年味‖孩童不识愁滋味,犹忆失亲活遭罪我曾想,等我长大,我要去雪域高原过年去,做一座高大的雪房子,没有挨打,没有污蔑陷害,没有背书,没有寒假作业,买上半屋子的零食,一个人吃也吃不完,没人跟我抢。穿上新衣服,穿上新鞋,又或者热了脱掉光着脚丫子撒腿满雪地跑,手提鞋子,听林间啄木鸟用力啄着树枝找虫吃,看傲骨梅花怒放的生命,追逐饥寒的野兔,看着它们不顾大雪压山冒死外出觅食,然后陷进雪地里的窘态,以及遇到我时的惊恐万状;买上放不完的烟花,整晚上点亮除夕的夜空,宛若太阳照亮大地,没人逼我去睡觉。总之,一定要离开家乡远远的,一定要好吃好玩多多的,并且不想被打扰。
何曾想,真的长大,我从外地年复一年往家赶,每刻都愁可能的工作不力被老板开除,愁应付那没完没了的尬聊相亲是否说话衣着得体,愁同学会被八卦批评我眼光高工资低,愁亲戚装作关心相寻实则寻你讳气冷潮热讽,愁年关将近父子母女母子父女见面两三句就开吵;父母骂道:“谁谁谁家子女有房有车,西装革履,穿金戴银,礼物后备箱装满,多么风光;你看你邋遢穷光蛋,破衣破裤,空手而归,不孝的东西别人都能带男朋友女朋友回来见父母,你也有脸回家?大学都是念牛肚子去了,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见到你!”我怼道:“您二老慢生气,您也不看您自家孩子从小傻里傻气,别人考试100分,您那傻孩子只能考一半分;您家孩子遇事慌乱失措进退失据,别人家孩子沉稳应付救回妹妹生命;别人家补脑补钙补锌脑白金,您那孩子吃糠咽咸菜;别人家孩子常得鼓励常奋进,您家孩子总挨打挨骂破灌破摔;别人家父母和气商量,您家父母吵架抄家伙比嗓门高;别人家孩子哪怕犯错也讲究方式方法对待,您家孩子犯错就知道巴掌棍子暴力输出虐待;别人家孩子从小旅游外出见世面,您家孩子龟缩一角能发呆一天;别人家父母鼓励孩子开卷有益琴棋书画,您家孩子看课外书全部撕毁另加一顿暴揍;别人家孩子……还有很多呢!您还要我举例吗?从来父母子女半斤八两,谁也不要侮辱谁!”
孩提时,冬季总盼着下雪,临了过年更是殷切期盼。有一次腊月二十八,爸妈去走亲戚没带上我们孩子,让我们兄弟姐妹看家。那天实属最为快乐又最为悲痛的一天。
没有孩子能抵挡住室外大雪天的诱惑,因为雪地是我们孩童的乐园。父母前脚刚出门,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一窝蜂都跑出雪地来,我让二哥去大伯家喊来大哥三姐五弟,又让七妹去小叔家喊来六弟八弟九妹。我们准备在这个冬天的雪地上大玩一场。不一会九个兄弟姐妹终于聚齐,从学前班一直到六年级竟然每个班级都不拉下。六弟小龙和七妹梅子同班,九妹燕子小不点才刚五岁。九妹拖着长长的鼻涕跟着老六小龙八弟虎子后面,戴着厚帽子都没遮住她长长的满头漂亮黑发,身穿臃肿的蓝色棉袄,花纹棉裤,像个被裹得严实的小粽子,嘴里奶声奶气不停喊:“龙哥,虎哥,梅姐,等等我!”
我们大家族九个兄弟姐妹要属老大雷哥身体素质最好,念完初中他就当兵去了。只见雷哥身体结实走来,一件内衣套着一件黑色棉袄就稳稳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完全不惧天上还飘着鹅毛般的雪花,他左手拉着老三雪姐右手牵着老五风弟。二哥林子穿得厚,走得慢,远远跟着大哥他们。不一会,大家九个人终于围拢来组成一个大圈。天空仍然飘洒着大雪,根据村头那口大水井的外沿估算,地上白雪约有两尺来厚,白茫茫一片,远处瞎子炳叔家白色大母狗带着两只小白狗像是在觅食,它们似乎都肥肿了几分。我们几个孩子时而捉迷藏,时而组队对抗赛打雪仗等等,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时间大致临近中午,大人们正做午饭,远近烟囱都飘起浓浓白烟。突然,天上飘来大片乌云,大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一大坨一大坨的雪花像是被从九天之上倾倒而下,刚刚还只是丝丝的风声突然怒号起来,煞是吓人。可是玩疯了的我们九个丝毫没察觉到这时候风大雪大很危险。暴风雪中我们越来越兴奋,脸红脖子粗头顶白气缭绕。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好热啊!好渴啊!”这时几个孩子都感觉到身体冒汗,皆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又都不想跑回家喝水怕爸妈再不让出来了。几个人全部跑到水井边,平时冒着丝丝热气的井水竟然今天也被雪覆盖了一层雪花,虽然还在不停融化,可此刻雪太大了,融化的积雪赶不上飘落的速度。几个大孩子知道危险,让三个年龄最大的孩子去井边取水,众人在旁边接水喝。
水井的取水口是三块大青石,老大雷哥和二哥以及老三雪姐站在青石板厚厚的积雪上,每人大约隔着半米。只见他们轻轻用手拂去身旁的积雪堆在身后,好让小手能够得着井水。他们仨又把飘在水上的积雪用手拂到两旁,露出清澈的井水来。只见他们仨纷纷捧起水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雪姐抬头对着我们粲然一笑道:“真甜啊!水仍然是温暖的哦!”我们巴望着羡慕不已。只见他们连续又用手舀了七八捧喝尽。雷哥更是意犹未尽猛灌不止。三姐转身对九妹道:“燕子,来我近旁,我舀水你喝啦!”二哥大哥也几乎同时给虎子和七妹舀水。九妹虎子七妹三人嘻嘻哈哈上前来接水。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只听到两声叮咚,九妹和三姐同时掉落了水井里。二哥一时惊慌失措呆在一旁,我在岸旁也吓傻了。说时迟那时快,九妹其实掉离井沿在不远处,眼看着九妹喝水头往下沉,大哥眼疾手快抓住了九妹的头发就往上拉,棉袄棉裤打湿后很沉,好在大哥一向力气大没有被九妹给拉到井里去。二哥见机立刻来帮忙,二人终于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九妹拉上来,七妹和虎子吓得直往后退到井边。刚刚出离水面,九妹就哇哇大哭,还好她九乎没有被灌水,大哥将她交给我抱着。
就在把九妹救上来的几分钟之间,三姐沉沉浮浮直呼喊,不停用手划着水坚持着没沉没,大哥着急着大喊“虎子,小龙,杏妹快去找根长棍来,你们雪姐掉太远根本够不着。”大家慌过神来去找长棍子一类东西,可是当是时,大地白茫茫一片,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木头。大哥二哥在一旁不断鼓励雪姐坚持,可是大雪天太冷,牵着九妹找了约十分钟我也找不到一件趁手东西,我返回哭着说找不到木头。大哥似乎想到了,干紧让二哥去喊大人帮忙。又过十几分钟,二哥才喊来村民拿来工具。可是雪姐早已沉下井底,暴风雪却是越来越猛烈了,雪花很快又把水面扑满白雪。我那活泼可爱的雪姐灵魂终于永远沉在了雪花铺满的井底下。我们八个兄弟姐妹伤心地望着却无能为力,不懂事的九妹尚缠着大哥二哥快把雪姐拉起来,约一个多小时,雪姐的尸体才被打捞上来,可早已淹死,双眼紧闭,全身泥沙雪水,不忍直视。
后来,龙弟八弟九妹都被叔叔婶娘带回屋去。七妹和我还有二哥刚转身准备溜进自家屋子,只听耳边响起一声炸雷,“站住,阿梅回家,小林子和阿杏给我留下来。”我耳朵被大伯的怒吼震得生疼。犹记得大伯和大妈用恶狠狠的眼神死盯着我和二哥,倘若眼神能杀人,我和二哥早已经被杀死千百次了吧。我和二哥怯生生躲到奶奶身后,只听奶奶回护我们道:“老大,小林子和阿杏都还是孩子,你们怎能怨恨到他们头上呢?”大妈怒气攻心狠狠道:“小林子阿杏害死我家唯一的雪儿,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他们。雪儿爸,赶紧给老二打电话,他们家害死我们家雪儿,这事没完。”大伯掏出手机就给爸爸打了电话,我的心凉到了谷底,心想这次我和二哥定然要被揍死。
爸爸似乎接通了大伯的电话,只听大伯朝电话吼道:“老二,你现在回来了没有?赶紧回来!你家阿杏和小林子把我家雪儿害死了,你嫂子寻死觅活的,赶紧回来给我个交代。”
“什么?他们竟做出这样的事,看我回家不打死他们两个,特别阿杏个丫头,从小到大,不听话,野惯了。大哥,你不要急,我和弟媳马上到家了,一定给你个交代。”我仔细伸脖子探听得爸爸答复道,倒不是很害怕了。
这时候,爷爷咳嗽一声说道:“老大,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两个十来岁孩子知道什么呀,小林子从小胆怯怕事,阿杏虽则胆大,不过也才九岁孩子,这意外事故怎么能全部怪他们两个呢?”
只听大伯一声冷笑道:“爸,死的又不是您的孩子,您反正传宗接代有孙子了,死一个孙女无所谓。再说你们从小也没有正眼瞧过我,死了我一个女儿,您当然无所谓了。可是我唯有一个女孩子,绝不能白死了,今天说什么也要他们两只不知好歹的畜生得到惩罚,这次我绝不妥协。”
大妈哭道:“我可怜的雪儿,杏丫头片子不得惩罚将来不知又要害多少人,从来无法无天不听话长大杀人放火更加无恶不作,爸妈,这次你们不要管了,我定要二弟付出惨痛代价,养不教父之过。要不是雷儿眼明手快,老三家的燕子也遭不测,否则这两只孽畜要背负两条人命。”
爷爷奶奶见没办法协调矛盾,各自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转身默默离开。大伯转身对我们两道:“两个小畜生,走,去你们家里慢慢等。”我和哥哥垂头丧气跟在他们后面走,几分钟就到了我们家房子前。我们都拍去身上的积雪,弓身走过长廊,廊顶堆放满柴火。妹妹听到有声音,偷偷从卧室探出头来,古灵精怪,乌黑的眼珠子转得极快,见是大伯和大妈跟着垂丧脑袋的我们俩后,又吓得缩回了脑袋,生怕被殃及池鱼。
大伯兀自搬了两张椅子坐在小客厅,随手给了一张椅子大妈。并朝我俩吼道:“两个小畜生,给我去大门跪好,不然我先替二弟和弟媳修理你们一顿。”我和二哥没敢吱声默然去到门口,背对着大伯大妈,迎着门外飒飒然飘落的暴风雪并排跪好。躲在隔壁卧室的妹妹梅子悄然无声,伤佛已沉然睡去,身后大妈又呜声念起雪姐来,同时又听到大伯打火机响起的声音,不一会那浓郁的烟草味朝门口袭来。大门口走过邻居家那只黑狗,早已被大雪全身盖上白色,仅留着两条不停摇摆的漆黑尾巴,它好奇地望了我们一眼又慢慢向前走去,只留给我们一条摇摆不定的黑尾巴身影。我望着那尾巴一阵恍惚,它似乎幻化成爸爸手电黑色的皮鞭向我们抽打过来。我不由一阵哆嗦,身体颤抖不已。这时天上飞来西只长嘴巴的啄木鸟,望看他们片雪不染的黑灰毛发展翅飞翔,好不羡慕。它们或许相约一起去后山林间補食,又或者只是刚吃饱饭出门遛弯。从来没有这一刻,好想变成一只鸟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遨游飞翔,全然不用担心父母如何责罚。想到这里,我抬头撇了一眼哥哥,只见他也正一脸希冀望着高飞远去的鸟儿。我也只好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老天啊,佛祖啊,让今天这暴风雪快点过去吧,快点天黑,因为天黑了,明天就不远了,毕竟早上又迎来纯洁无暇的美好一天啊!想着想着,不远处那一排排大小不一的脚印竟不知何时已被大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暴风雪一直下着,我俩煎熬的心也一直悬着………
年味‖孩童不识愁滋味,犹忆失亲活遭罪————~~~————~~~————
写于2019.01.11周五(戊戌年腊月初六亥时末)
修改于2009.01.12周六(戊戌年腊月初七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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