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华山，这一面之缘

列车穿行在陕西的时候，窗外忽然涌现出连绵起伏，迤逦巍峨的群山，瞬间让人惊艳。

之所以是「涌现」，在于彼时彼刻我正兴趣盎然看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经典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忽然被一阵强烈的阳光吸引，就在这远眺的时分，于是便看到了沉浸在朦胧曼妙的云雾里的群山。

车里人已经在叹服——「到底是华山」。

我才恍然如梦醒，一瞬间《射雕英雄传》的经典配乐浮现：「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一山比天高。」

人世间，总有一山比此山更高，但无论走到哪里，始终觉得有你才最好。

当年读金庸，心里也怀疑，华山何以独得金老青眼，以之作为论剑之所，如今惊鸿一瞥，仿佛有所领悟，如此奇险高峻，方显英雄气魄。

只不知此时此刻，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还有他那个只愿相依相随的深情老相好，是否还在山巅斗智斗勇。

又或者，早已换了一代又一代，桃花点穴手，碧海潮生曲，古怪蛤蟆功，降龙十八掌，九阴白骨爪，阴狠铁砂掌，不知沦落到何家何院。

还有，那个最最渴望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对小师妹情深一往，不能忘怀的令狐冲，是否独身在江湖里浮沉，或者终于成了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和任盈盈一道，过细水长流的生活。

那些回不去的年轻岁月，就像在他心底再也竖立不起来的华山派，轰然倒塌，他在一瞬间看破红尘，但是不能六根清净。

他在一瞬间读懂人生不如意的挣扎，一个男人一生中终究会懂的，不过是迟早而已。

我仿佛听到，隐隐约约的长啸，还有酒酣耳热的温柔絮叨，只可惜这阵啸声里，没有竹林七贤的坦荡和自得其乐，反而多了生涯破碎的苦涩。

他就是从这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天地里走出来的，一步步拨开华山的烟雾，走向更苍茫更险恶的人间，无论最初怀着怎样的心情，到得后来，终究是心有不甘的吧。

恰恰是曹雪芹形容薛宝钗的那句判词，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使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用在令狐冲身上，何尝不也是字字妥帖。

如果时光倒流，或许他只希望，一生一世，常伴小师妹左右，管什么劳什子的华山掌门，管什么江湖的纷扰。

然而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一句回不去，是张爱玲小说里的顾曼桢对沈世钧说的，回不去了。

多年前，江湖的风风雨雨，奇门遁甲，绝世神功，英雄美人，在少年人的心目中，一寸一寸都是黯然销魂的真实，哪里就觉得是天方夜谭。

时光易逝，物是人非，少年痴想，仿佛朝露，随阳光蒸发。

亲眼见到华山的高不可攀，高蹈峭拔，和从小说野史，名人散文里读到，又是不一样的情感体验。

那时节，你会情不自禁地念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或者「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句子。

虽然巫山，我是不曾去过的，而白乐天诗歌里的仙山，也是不一定存在的，但假若真实存在过，大抵也该是这种烟云缭绕，虚无缥缈的样子。

阳光照在烟云上，散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却又不忍错过，只觉得佛光普照，神圣庇佑。

这样的风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人世间的许多风光，仿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觉得在此间，甚至是有仙人的，我愿意信以为真。

比如她年纪轻轻的容颜，却曾三次看见沧海变桑田，比如她曾爱过一个男青年，痴痴地等候他，像等候西天的晚霞，祈求他留在她身边，不要远离，然而世事终究不如意，于是她选择消失，真心是不能够被辜负的。

只觉得在此间，传奇是有可能的。

比如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看见老人下棋，于是痴迷欣赏，难以自拔，待得回神，人间不知几度春秋，比如一个心怀冀望的后生，靠在朝南的树枝上，看见自己飞黄腾达，加官晋爵，母凭子贵，琴瑟和谐，然而无限风光，却不过只是浮生一梦。

只觉得在此间，每个人都有一个沧桑缱绻的故事埋在心底，等着一个知心人寻寻觅觅，或者随着年华一起化作云烟。

比如一个路过的富家公子，惊鸿一瞥了茅屋里的女娇娥，就此心心念念，情动不已，思之不得，忧郁成疾，缠绵病榻，郁郁而终，夙愿未了，死不瞑目，非得重返旧地，女子安抚，才肯将息。

这样荒唐可笑的故事，在那样的时地，也仿佛终于情有可原。

与这样的华山，擦身而过，是今日的遗憾，却也为来日的相逢，印下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