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市今明两天将迎来一场大到暴雨,现已启动黄色预警,望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市防汛办温馨提示。”
看完短信,我扣上手机,抬头望向窗外阴霾的天和连绵不断的雨。校区悠长的石子路泥泞不堪,被雨水压低了头的梧桐树簌簌哭泣,偶尔窜出几声鸟鸣,就又剩下哗哗的雨声。
这种天气,着实让人憋闷。我敲了敲脑门,口齿不清地怨叨着愈渐混沌的中枢神经。终究还是抵不过系主任念经一样的讲解,竖起了厚厚的解剖课本,缓缓地趴在了桌子上。
恍惚间,我跟着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走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屋正中吊挂着一个孤零零的橘黄色灯泡,长长的吊线将灯泡拉低到离地2米的位置。房间四周各放置了一台三层钢架组合的长椅子,椅子中间围绕着一台破旧不堪的解剖床,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略发棕绿色的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从福尔马林里捞上来很久很久,久到有些发干的尸体。
屋里人很多却很安静,空气异常燥热,憋闷得头顶都能冒出汗来。
“明天是本届最后一期解剖模拟考,合格的人我优先推荐实习医院,不合格的就自己看着办吧!”系主任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透过人群背影,从缝隙处,我看见系主任正举着手术刀慢慢割开那具尸体的胸横隔,带着橡胶手套的左手伸进胸腔,缓缓拉起那层被划开的皮肤。
看到这儿,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我突然有种如遇甘霖的感觉,中医和药理我是废了,解剖如果能过,还能有被推荐好医院实习的机会,老爸老妈终于不用双人合打我了。想到这儿,心情很激动。
“必须合格!必须合格!”我站在人群后面笃定地暗暗发誓。
正想着如何挤到椅子里面仔细观摩时,刚好看到东北角有一处豁口完全可以挤进一个人。时不可待,我快速跑了过去。
我去!足足一人宽的缝儿,怎么就挤不进去呢?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总有人跑出来拿屁股和后背挡住我,成心不让我进去。这可不行,看不到主任现场操刀,这科我也得废啊!
脑门一热,我大喊一声“躲开”,双手卯足了劲,使劲推开了阻挡我的东西。咣当一声,我眼前敞亮了,耳朵里也安静了。
一秒、两秒,宁静中藏着窃窃私语,我缓缓抬起眼皮,头顶的书被我推到了前座的椅子下面,我心中顿时升起各种惶恐,一只粉笔划破时空击中了我。
完了!我睡着了!我竟然睡着了!还是在系主任的课上!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鬼见愁系主任的课上!
此时,我的内心有无数匹小马狂奔,马蹄重重砸在我稚嫩的心上,久久不能平息。
我擦着额头上混合着冷汗的粉笔末,望向邻座的苗苗,她正咧着嘴角偏头凝视我。在她慢慢抬起四根纤细手指划过嫩白的脖颈时,我的心再次跟着她那死定了的手势跌入谷底。
果不其然,我被留校了。傍晚六点,赶上阴雨天气,外面早已漆黑一片。
我坐在鬼见愁系主任的办公桌对面,低头写着检讨。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写了三遍悔过书,外加一份课堂笔记,足足三千多字。那死老头居然一眼都不看,一句“不深刻”便又扔回我脸上。
“鬼见愁啊鬼见愁,你可真是软硬不吃啊。”我撇着嘴心里骂他,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正低头揉着肚子,他突然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椅子后撤声吓了我一跳,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没事一样优雅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塑料饭盒,拿着一张饭票,看都没看我一眼,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了办公室。
“该死的鬼见愁,我也想吃饭!”
抱怨诅咒无济于事,我无奈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和窗外愈下愈大的雨,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别说吃饭了,九点之前能不能回宿舍都是问题。”我算是想明白了,写也是白写,那老头明摆着就是惩罚我。
想到这儿,突然有种想作恶的感觉。要不把鬼见愁的书藏起来?要不往他杯里吐口痰?要不在他椅子上抹点胶棒?脱困无望,我在脑中策划出各种报复方案,嘴角不自觉地咧出一道上弧线。
说一千不如做一件。反正鬼见愁吃完饭回来至少也得半个小时,先翻翻他抽屉再说。
一边念叨一边打开了他办公桌左上方第一个抽屉。一摞教材整齐地靠边儿码放,长方形透明笔盒,订书器,老花镜,格尺依次顺序摆齐。
“嘿,臭老头还挺整洁。”
我拉开第二个抽屉。一个生了锈的铁皮饭盒,一个手电筒,一卷发黄的手纸。
“呃,老古董,还用铁皮饭盒!”
一阵不屑后,我打开第三个抽屉。里面只有一个封着的牛皮纸袋。
“什么东西啊?”好奇心催促我打开它。
一张旧照片用曲别针别在画着玫瑰花的音乐贺卡里,一条红领巾,几张都市晚报。没什么特殊的。刚想放回去,一个极为显眼的头条吸引了我,赤红色的标题赫然写着“校园惨案”四个大字。
“昨日,我市第十六中学发生了一起校园惨案。校方施工扩建未做合理隔离管制,施工作业搅拌车致一名在校生意外身亡……”
看到此处,我头皮一阵发麻,有点不敢再往下读了。没错,这是一个多月前发生在我市一所中学的意外事件。意外发生后,接二连三的出现各种怪事,听说还成立了一支捉鬼队。
据知情人讲,十六中有两个学生课间跑到施工场地一辆待作业的搅拌车旁,玩儿谁比谁胆大的游戏。一个人钻进搅拌车,另一个人发号指令。听说当时没有任何人碰启动按钮,搅拌车就自己运转了。钻进车罐的孩子没能逃出来,呆在外面的孩子被吓了个半死。这事谁也说不清了。
校方报了警,通知出事孩子家长来的时候,搅拌车里流出来的全是血酱,孩子的衣服搅成了片儿,车罐里捞出来的骨头都成了碎末。那孩子妈妈当场就疯了。
从那天开始,十六中一到晚上就能听见孩子的哭泣声,好几个下夜的老头儿都不敢上班了,一个接一个辞职。校内校外人心惶惶,以讹传讹。
听说,后来有个外地流浪汉找不到地方住,被介绍到十六中,还特意跟校领导说不怕鬼、不信邪,学校当然乐得促成。只是没几天那人也疯了,逢人就喊:“孩子在楼上……在楼上,抱着脑袋哭,不停地哭,没脸……没脸……他没脸……”
想到这儿,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脚底也开始飕飕冒着冷气,后背紧得酸胀。不看了不看了,这都什么呀,太吓人了,刚忘了没几天,晚上又不敢睡觉了。
正在抱怨鬼见愁收藏的报纸,就听“咣当一声”从走廊里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心脏骤停。赶忙七手八脚地收拾好东西,胡乱塞进了牛皮纸袋,扔进抽屉跑回对面坐下。
慌乱中,一张照片掉在了地上,我赶忙弯身捡了起来。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
我迅速将它藏在检讨下,低头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使劲眨了眨颤抖的眼皮,又抓起桌上的笔,继续开始写检讨。
墨水晕开的一霎,一张男孩面孔透过纸印了上来。我悄悄翻开检讨,看着照片上的孩子。
顿时,一种此生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
几道炸雷自天空划下,窗外的雨猛烈地砸向玻璃。我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唾沫划入喉咙的一瞬间,对我来说,犹如度过了一个世纪。望着白织灯下皮肤青灰的鬼见愁系主任,我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
我知道,人类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会出现两种反应,一是大喊并且快速逃离产生恐惧的现场;另一个就是机体自动闭锁企图掩藏在现有环境中。
而我,该死的就是选择了第二种。腿脚完全不听使唤,一丝都不能动弹,眼眶胀痛,舌尖开始麻痹,心机如同上了弦的马达极速跳动,胸腔似乎跟着就会爆炸。
就在鬼见愁那张老脸离我越来越近时,我的眼角溢出了两条血痕。紧跟着,脑勺朝后直挺挺地栽倒在办公桌下。
闭眼前,鬼见愁嘶哑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七七四十九…四十九。”
滴滴滴……滴滴滴……
“嗨,王思佳,起床啦。九点解刨模拟考,你可别晚了啊,我们先走啦,一会儿食堂见……”
九点模拟考。听着这几个字,虽然还没睁开眼,我脑中已然自动规划出一条时间路线――南院宿舍,校内食堂,自习室,西北楼顶解剖室……解剖室。解剖室,等等,解剖室!
我猛然睁大双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屏息环视四周。眼前依旧是护士六班女生宿舍没错。后脑勺有些隐隐作痛,皱着眉揉了揉后脖颈。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无奈出了口长气,幽幽躺回床上。
滴滴滴……滴滴滴……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我翻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看着新来的一条短信:“我市今明两天将迎来一场大到暴雨,现已启动黄色预警,望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市防汛办温馨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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