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蘑菇的房间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坊间竟然开始流传如斯荒唐可笑的都市传说。

说什么有一位刚出来工作的小青年，来到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一时半刻找不到工作，本身又没多少积蓄，于是便准备在某处不显眼的老城区内租住一间地下室。

然后某天，他与房东会面，且一起去看房子。不过房东便事先提醒青年：

“这个房间很是潮湿，你要有心理准备。”

苦于身无分文无处落脚，青年对于居住条件也不太有高要求，于是他拍拍胸脯，说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小住两三个月甚至大半年都不是问题。房东见他态度坚决，于是便答应了。

之后，房东带着青年从一个牌坊口穿进城中村，再从两边密密麻麻挤满高矮不一的公寓的主街道上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继而又从小巷尽头拐出河涌边沿的小道上，再约摸走上百来米，二人便到达了一条沿岸石造阶梯面前。

接着，房东便对青年说：

“楼梯下面就是了。”

站在房东身边的青年伸长脖子，往阶梯下方的深处张望。原来所谓的地下室，并非那些传统意义上某幢建筑的地下房间或者不见天日的地窖，而是建在河涌边上——行人道路的下方。看上去，应该是企业单位为了便于河涌清淤的清洁工作，而直接在河道两侧建成的工具藏室或小型仓库。

“看样子...应该还可以接受。”青年像是在自言自语。

于是房东与青年走下阶梯，来到一扇长满锈迹的铁栅栏门前停下，房东再次对青年说明道：

“这里有两个房间，靠外的房间带有一扇小木格窗，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一扇。这一间的潮湿情况相对还好，就是墙角与天花板有发霉。”

顺着房东的话，青年打量了一下栅栏门旁边的那一扇木制边框的雕花朦胧玻璃窗，然后接过话说道：

“还有另外一间呢？”

“靠里头的那一间，我就不建议你考虑了，甚至也不希望你去看。因为——我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两年多前曾经打开过那个房间，竟然发现...房间里开始长出了蘑菇。”

“嗬。”潮湿到一年到头都在发霉也就算了，竟然还有长蘑菇的，青年不由得吐出轻蔑的一个字。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我都没打开过那个房间，也不知道现在里面成什么样了。也不敢贸然打开它，毕竟我不知道那些蘑菇会不会有毒，散发出什么有害的孢子之类的。”

青年听到这里，稍微呑了呑口水。虽然不怕穷不怕捱，但是个人都会怕死，听到房东如此渲染，他便更坚决地选择靠外——即是靠河涌边上带窗户的房间。

于是，青年便住下了，诚如房东所言，这发霉的房间约二十平方，里面只有一张铁制简陋单人床和破旧小书桌，每个墙壁角落和天花板都铺了一层明显的霉斑。但并非住不了人。另外，那个唯一的玻璃窗户真的不能打开，要不然在河涌里久积的腐臭味道真的会涌进房内，让人无法忍受。

刚住下几天，青年还觉得颇正常，但慢慢地，他便留意到，每到深夜十一二点之后，房间外面总传来一种怪异声响。

该如何形容这种声响呢，类似那些被吹得满胀紧绷的气球在狭窄空间内互相挤压摩擦所产生的“嗞嗞嘠吱”声。一开始，青年还不以为然，觉得只是头顶的行人道上，路人行走和车辆所发生的声音。直到有一天，他在临睡前用手机看着动画，他忽然发觉，该集动画的某场景内，一只庞然的植物怪兽在不断膨胀生长时所发生的声音，与他最近在深夜里常常听到的“嗞嗞嘠吱”声十分相像。

然后他关上手机，却发现那一阵“嗞嗞嘠吱”的怪声仍在持续，而他再细心地发现到，那怪异声响像是从隔壁的房间传来。

青年顿时变得警觉，并回忆起房东之前说过的话：

“隔壁房间长满了蘑菇。”

然后他产生了一个奇想：莫非隔壁房间长出了一个怪物？

也许是平时看那些千奇百怪的题材动画太多了，所以才冒出如斯不切实际的想法，然而正是这个想法，引起了他欲去隔壁房间窥探一下的好奇心。

于是当天晚上，被奇怪声响与好奇心缠绕得无法入眠的青年，终于鼓起勇气从床上爬下来，然后借着手机自带的微弱电筒亮光，他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朝着狭窄过道的深处——传说中长满蘑菇的隔壁房间走过去。

......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听说后来那个青年便消失了，凭空地消失。不过神奇的是，房东每个月都能准时收到青年送来的房租。而最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便是房东每个月收到的房租，不是白花花的现金，也不是电子转账，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一小瓶金粉。”

“金粉？你是说，那是一种纯金的粉末，还是说只是涂上金色的普通沙末之类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一个含纯金度极高的孢子，外形看上去就一种用千足纯金制成的粉末，实际上是一种目前未能经科学鉴别的可产金的菌类孢子。当时的房东，在每个收租天时收到的这一小瓶纯金孢子的时候，觉得很害怕又疑惑，于是直接拿到相关科研部门去鉴别，谁料在鉴别过程中，那些孢子直接分解成一颗颗微小的金粒，最后竟被提炼成一枚枚纯度极高的小金块。”

“那你的意思是——那位在当天晚上神秘消失的青年，竟然还按时交付房租、而且还用一种未知的含金孢子去支付？”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只是这个都市传说的结局说法而已：说是那个青年在那晚被好奇心所驱使，便打开隔壁房门一看究竟。结果他看到，原本漆黑幽暗的房间里的四面各处，竟然不停地散发出一缕缕不可思议的金色光芒，而这种光芒却是来自房间中长得密密麻麻的蘑菇身上.....”

“......而最让人难以至信的，就是当青年因看到眼前的奇景、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忽然从蘑菇群之中伸出数根如根茎之类的触手，它们迅速捆住了青年的手脚，并用一股常人无法挣脱的蛮力将其拉进蘑菇丛中。尽管青年只身陷入蘑菇丛中不断地呼救挣扎，但很快地，他的身躯变得不能动弹，四肢全数失去力气，就像一只被捕食植物所俘虏的濒死僵虫般，没了意识。”

“那结局呢？就是青年被蘑菇吃掉了？”

“并不是，目前最流行的结局是，那青年与房间里的蘑菇融为了一体，成为一只怪异的变种人形蘑菇生物。他的外形基本保留着正常人类的形态，只是他头顶上的头发——满头的幼细乌黑的头发，全数变成了一根根闪着金光的丝状蘑菇。恰恰是他头顶的一丛丝状蘑菇，能够散发出方才提起的含金孢子。所以只要他一甩头，那些孢子就像被甩下的头屑一样，散落下来。”

“换言之，那个青年变成了蘑菇人，头上长出的蘑菇是可以产金子的，然后他用这些金孢子去交房租。”

“没错，这就是这个无稽的都市传说最可笑不堪的地方。整个故事设定都漏洞百出，什么蘑菇吃人啦，孢子能提炼出纯金啦，一听就知道是骗小孩子的。不过还是有人不信邪，比如说那个房东，在青年无缘无故消失之后，他曾经回到青年居住的房间，那已经人去房空了，然后他再去打开传说中长出蘑菇的房间，却发现里面同样是空空的，连两年多前曾亲眼目睹的蘑菇都消失不见了，房间的地面上只洒下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诶~如此说来，不是更加确认这个都市传说的真实性了吗。”

“也有可能是那个房东故意搞出来的啦，就像美国那个麦田怪圈一样，明明是自己用收割车画出来的，偏要说是外星人UFO留下的痕迹。说不定这种闹剧，就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制造出来，然后混水摸鱼赚钱的。现在那一间河涌边的地下室，包括青年住过的房间和蘑菇的房间在内，都成了猎奇人士的热门打卡地，而那个被形容为蘑菇变种人的青年，更被称为“蘑菇金主”呢。”

“唔，我倒是觉得，如果这是真的话，其实还挺不错的，毕竟现在那个青年，还能从自己头上得到不少的金子呢！”

以上是坐在我隔壁的一位女士在听完了整个都市传说之后，感慨地对她的男伴说的一句话。

忘了说明，其实我正坐在一间僻静酒吧的吧台边上，无聊地喝着威士忌。而在我旁边，便是一位男士携着他的女伴正在把酒言欢。他们恰好聊到了最近很流行的一个都市传说——“蘑菇金主”。而我，又很不小心地偷听到了他们聊天的所有对话。

方才为止，整个都市传说的话题告一段落，但看上去女伴的反应颇为微妙，算是半信半疑；男士则展示出彻底的鄙夷，从他的表情语气便能看得出他的真实想法：这种粗工滥造出来的故事，连三岁小孩子未必骗得了。

尽管我很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位侃侃而谈且充满自信的男士的头脑相当精明，但凡事都要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总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对。说不定，那些都市传说的主人公恰恰在他们身边出现呢？

所以出于我对这位男士的敬佩，我向酒保多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亲手夹了几枚冰块放在酒里——当然在整个过程中，我趁酒保不注意，从我的掌心里往杯中撒下了一小撮孢子——然后迅速拌匀。最后命酒保把这杯加料的威士忌转送给那位男士。

该男士起初觉得很惊讶，但当酒保向他说明了原因之后，他便欣然接受了。并且为了表达感谢，他还特意举起了威士忌酒杯，朝我点头致谢，同时我也举起了手中杯，二人相互隔空敬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便是静候药效发生了。大概过了十分钟，在旁边假装着静静地喝酒的我察觉到，旁边的男士欲起身离开——是的，他要去厕所一趟，小个便而已——估计应该会在厕所里迷晕过去。所以，就在他匆忙前往厕所的一刻，我也同时动身，来到他的座位坐了下来。

正常而言，当一个唐突的陌生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时，会觉得很抗拒，但我相信眼前这位女士不会，因为方才我在请她的男伴喝酒的时候，我感受得到，她看我的眼神是充满友善和好奇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此时喝得微醺的女人正托着下巴，嘴角上扬带着神秘笑容问着我。

“也许是我天生怪异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提起戴在头上的灰贝雷帽，然后用右手轻柔地往头顶来回抚摸了几下，再把帽子戴好，最后在这位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的女士的眼前展露出我的右手掌心。

一只沾满了金色粉末的右手掌心。

与此同时，女士的眼神之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惊讶得嘴巴张成O形：

“这、这是金孢子？！难道，你就是都市传说中里的那个——蘑菇金主？”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朝着掌心温柔地呼出去。顿时，一股闪烁着金光的雾团在我掌心涌起，飘往女士那半带不可思议与倾慕表情的绯红脸颊。

猝不及防的女士不禁来了一个深呼吸，几乎把扑鼻而来的整个雾团都吸了进去，接下来的十数秒起，她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变得诱惑暧昧。

然后我趁机捉住她放在白皙大腿上的纤纤玉手，慰问她道：

“你还好吗？”

她有点酒醉不醒地回答：

“嗯，可能有点喝多了，头脑有点不清醒。”

“那，要不我送你回家？”

“可是我的朋友还在厕所里...”

“没事的，他可能喝太多了，需要在厕所里休息一会，要不这样，我送你到酒吧里的休息室歇一会儿也行，外面的空调太冷了，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我开始肆无忌惮地往她那性感的锁骨与乳沟来回扫视着，并如此建议道。

“嗯，那好吧...”

女士越来越神智不清。

“你人真好。”

说完，便整个人乏力地依靠在我身上，她那嫩唇吐出的酒息、身上散发着的香水、还有那火烫的体温，已经让我再也无法抑止那原始的冲动。

然后我朝着站在吧台后方的酒保示了意，只见他边擦拭着杯子，边对我微笑地无奈摇了摇头。

于是我站了起来，把已不省人事的女士搂在腰边，径直地往酒吧那特设的豪华双人休息室里走过去。

......

接近凌晨三时许，我索然无味地从酒吧后门走了出来。

“唉，我还以为是什么上好货色，晕过去之后还不是跟死鱼一样。”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阴森僻静的后巷深处走进去，此时在耳际还不时传来附近的狗吠声。

说起来，还真的要多谢那一个都市传说呀，要不是它，我也不会白吃到一个騒货——不吃白不吃。

当然，也不能说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我只是乘了它一个方便、去钓女人罢了。毕竟这个都市里，人人都是拜金，女人就不用说——愿意跟男人去酒吧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呵呵，单凭几撮自制的金色迷晕粉末就能搞定一男一女，快活半个晚上。而且事后还能把责任推到那个所谓的蘑菇金主头上，想想都觉得过瘾。

正当我如此想着，沿着后巷走在回到寓所的半路上，忽然我留意到，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与我差不多高，看上去是个男性，在幽暗环境之中，他的全身似乎散发出一种金色的幽光。随着我越是接近他，我越察觉到，他与我一样，脸上蒙着口罩，头上戴着一顶贝雷帽。

于是当走到他身边，我开始提高警惕地放慢了脚步，打算一边盯着他的举动，一边迅速地从他身边离开——毕竟已经凌晨了，能在这个时间出来游荡的，不可能是善类。

与此同时，那人也留意到了我，然后我俩互相对视打量着，就在我即将从他身边离开的一刻，他忽然开口：

“喂！兄弟。”

“怎么了。”

我回过头，面对着他脸色一沉，不怀好意地问。

“你这一身的打扮，几乎跟我一模一样帅嘛。”

他指了指我的装束，略带赞赏地说道。

“碰巧而已，也许我俩彼此本来就这么帅。”

我敷衍地恭维。

“不过，我觉得，我俩只是几乎一模一样而已，有哪地方还是不一样的。”

“哦？哪里不一样了。”

我好奇地问着，并开始仔细地打量他的全身上下。

谁知他面对着我，非常有绅士风度地，脱下了戴在他头上的帽子，那一瞬间，我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人的头顶上理应长出头发的地方，竟然长满了一丛丛如发丝般幼细且不断散发出闪金光芒的蘑菇。

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莫非那个都市传说是、是真的？

又或者是，他只是和我一样，出来诱财骗色的家伙。

“老哥，你这个特效化妆，做得挺逼真的嘛。”

我强装镇静地试探他道。

“是不是特技效果，你验一验就知道了。冒牌货。”

我感觉到他在轻蔑一笑，然后他左右来回地甩起头，一时之间，一股股金光闪闪的粉末——不，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含金孢子，从他的头上不停地洒落下来。

然后他乘机将一把仍飘荡在半空的金色孢子抓在手中，接着走到我的面前，摊开了手掌。

我近距离地先观察了他的表情，然后再谨慎地把目光移到他的手掌上，尽管四处一片漆黑，但是借着幽暗的月光，我还是观察得到，沾在他掌心上的一点点微弱的金光。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孢子？...”

我的思绪开始有点混乱，实在太难以相信在科学昌明的二十二世纪里，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都市传说存在。

然而就在我若有所思的一瞬间，我不经意察觉到，他慢慢地把手掌收起来，攥成一个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我的太阳穴一砸...

......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感到脑壳一阵眩晕，左侧太阳穴疼痛无比，同时四肢异常乏力，全身动弹不得，双眼也视物模糊不清，只是——只是大概认得出，我正躺在一个满种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质地柔软的蘑菇丛的地板中央。而我的身旁，正蹲着一个男人——正是刚才那个击晕我的男人——那个都市传说中的蘑菇金主，他正拿着一个类似录音笔的东西凑到我的嘴边。

“怎样？现在的感觉如何？”他用着一种巡房医生的口吻在问我。

“这里是哪里？”我有气无力地反问。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长满蘑菇的房间呀。”

“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你不是很喜欢冒充我，想要成为我的吗？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啊。冒牌蘑菇金主。”

“我...我...我不要成为你...你只是一个怪、怪物...”

“现在你才拒绝已经太晚了，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身体已经轻盈了许多？你已经快与这铺满地的蘑菇融为一体了。”

“救...救...命。”

“呵，不过话说回来，你全身上下，最有养分，最值钱的地方，就是你的想像力呀，其余部分都只是废料。也行吧，等这些蘑菇把你完全吸收消化之后，我再把它们吃掉，这样你那最有价值的想像力，就能如养料一般输送到我的头顶部位，然后我再靠它，繁殖出更多含金量爆表的孢子。为此，你有何感想呢，请问？”

“还...我...身体...”

“不不不，你只剩下半颗脑袋和一张嘴巴了，有什么遗言就快点说吧！”

“别...别...相信蘑菇金主...说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