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个病啊……没法治了”我客客气气地劝对面的病人放弃治疗。真是不懂他是怎么想的,看样子是瞎了几年的人了,居然还没弃疗。
“不……我不是想让您帮我看眼睛……”他结结巴巴。
“这里是眼科诊所,司徒眼科诊所。”虽然有点郁闷,但反正一年没几个客人,赚个挂号费都难。当初开诊所的时候,我那醉鬼老爸就恨恨地骂:“瞎了眼的才去你诊所呢!”
一语成谶,我看着眼前的瞎子,琢磨要不要回去和爸爸道个歉,顺便问下彩票号码该买啥。
“我……我知道……那个……我的问题是……我突然能看到了……”
“什么?”我露出了“你特么在逗我呢吧”的表情,反正他也看不到。
“不……不是看得见实景……就……我能看见我前女友……”
“哦。”我假装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起身扶着他往门外送,到门口了就把探路杖往他手里一塞,“直走左拐再右拐再左拐就有个大医院,里面有神经科,祝您好运,好走不送,一路顺风。”
然后啪地把门关上,交了挂号费的疯子,还是疯子,我懒得继续浪费时间。
其实时间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我坐回办公桌,打开电脑,因为还是上班上学的时间,没什么人在,我就在大厅召唤人玩成语接龙。
“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_-||为所欲为”
“……为你麻痹”
“(。・ω・。)ノ逼上梁山”
我退出游戏,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无语问苍天。
我是司徒,一个海龟,为所欲为的混小子,初出茅庐的眼科医生。从前以为世界很大,想去看看,于是出了国,后来觉得还是五星红旗好看,结果回来后却是纵使相逢不相识的光景了。
闭上眼的时候,似乎还和很久之前的一样,院子前有颗老树,树下有一直很疼我的爷爷,爷爷在洗着红得要滴出汁来的草莓,门口站着穿得和草莓似的睿子。
电话铃响了,我抹抹眼睛,惨白的桌面映入眼帘,门外陌生的人来来往往。
“司徒!司徒你个混小子,说话!”
“昂……司徒眼科,为您服务。”我回过神来。
对方没有让我把客套话说完的意思,急吼吼地给了我一个地址,叫我今天下午前一定过去,钱的事好说。
钱的事好说,那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来电话的是波波,那个独具特色的破锣嗓想让人听不出来都难,我们高中时算是形影不离了,耳朵备受其折磨,为此,我那时还写过一篇《无声世界》来吐槽他,拿给睿子看,睿子也直笑。
顺着地址找到波波家里,刚犹豫着这扇充满土豪气息的门该如何敲起,手机铃就又响了。
“喂!司徒!混蛋!我在永安北门派出所,来接我回家!”
我找到波波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刚走进派出所就听到里面锣鼓喧天,波波看到我,扬了扬手中的纸杯,穿过空气中五粮液和中华烟的味道,大声和我打招呼:“司徒小儿,汝来也?”
回程的路上我一边战战兢兢地开着他的宝马,一边听他喷着酒气吹牛,说他怎么发了迹,怎么赚了大钱,怎么让那些官员都要让他三分。
“那你咋还进局子了?”
他停顿了好长一会儿,长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然后他说,“我看到了。”
“看到啥?”我本来想说你当然看得到了,你又没瞎,但碍于他现在的身份,我不确定是不是能这么无所顾忌地开玩笑。
“我看到睿子了。”
“什么?!”我突然忘了我开的车被蹭一下就等于掉了多少钱,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四周喇叭和脏话就炸开了,我什么都听不见,死死盯住副驾驶座的波波,他合着眼睡着了。
他是喝多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就在床边盯着他,也血红着眼。
“我说,我说。”他摆摆手,叽拉着拖鞋走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用润了喉之后还是破锣般的嗓子,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和他,睿子,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关系好到性别不分,也不知是月老嫉妒还是怎么的,高中的时候波波和我同时对睿子有了感觉,是男女有别的那种喜欢。我就约着波波一起喝了场酒,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谈宇宙谈睿子。我记得他的用他的破落嗓给我唱了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然后说以后要当歌手。我记得他说自己以后要娶个牛逼哄哄的女人,不喜欢那种小女人。但我不记得他说了睿子什么,也不记得那晚我说了什么。
后来我们谁都没去约好的大学,睿子遥遥领先的高分让她有更好的选择,波波辍学了和家里人学做生意,我出了国,去看更大的世界。
“对不起。”波波说。
“你和睿子在一起了?”我并没有生气,毕竟好多年过去了,好多年了。闭上眼,我又几乎看到了那个穿红裙子的睿子,“说说你的病吧。”
“……我老婆死了……”
我震惊地睁开眼。
他手忙脚乱地解释:“不不不,司徒冷静啊,我没娶睿子。”
我更震惊了。
“你冷静啊,你别急啊。”他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睿子死了,好几年前就死了。”
我……
“不可能。你昨天不还说你看到她了?!”我拒绝接受他的说法,“直接说你的问题吧。”
“可是……”他还想再说,我用手势阻止了他。
“好吧。”波波有点无奈,“我老婆也死了,车祸。可是最近,我突然经常能看见她了。刚开始是偶尔在家里出现,说实话,我还挺开心的。可是,她昨天突然出现在我车前,我叫她,她不应,就冲我笑。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报警让警察把我抓走了。”
“你这是神经病吧……”我瞪了他一眼。
“随你怎么说,可我真的看到了。”
“我是说,你精神有问题。精神病的那个神经病。”我站起身,一夜未睡让我很是劳累,莫名地心慌。
“你也应该看见睿子的,如果我看得见她,你就应该也看得见她。”他仰起头,想说服我相信他。
“我会去找她的。”我抛下一句话就走出门,风把门撞上,波波的声音被夹碎在缝隙里。然而声音的尸体却飘落到我心里,生根,发芽,直到缠绕了我整颗心。
睿子死了,我不信。但我也没勇气去查证。
波波打来电话的那天,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影中,分明有一抹红色掠过,那身形,我是怎么也不会认错的。
要么波波疯了,要么我疯了,或者我们都疯了。
我回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着眼睛,想以前的事,饿了就起来啃泡面,懒得烧水,干吃。
第五天的时候我接到了波波的电话。他的声音很疲惫,大概是说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又转到精神科接受治疗,医生说那都是他的幻觉,是因为心结。回家的路上他又看到他的妻子,心一横,牙一咬,就冲过去了,下一秒她又出现在他面前,神情哀伤,他又撞上去,什么都没发生,他就这么一路开回了家,泪流满面,一身轻松。
他又说睿子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是我精神有问题。
他说他要去睡一会儿,太累了。
我说好,好好,好好好。
然后挂电话。
我不信睿子死了,波波是疯子,他的话不准。把手机插上电,屏幕亮起来后,跳出来一堆信息。几个不知名的未接来电,一条欠费通知,其余的都是新闻。最新的一条是连环车祸。
睿子出现在我眼前,调皮地冲我眨眼。我放下手机,跟着她走,绕过老树,走过小池子,从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会约我出来散步,她在前,我在后,不用说话也很默契。
我们路过一对情侣,男孩抚着女孩的头发,深情凝视,说,我的眼里只有你。
这话我也想睿子说,情书写了又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想我眼睛也出了问题,周围的景色全变成记忆中儿时的场景,但我没心思流连其中,睿子飘起的长裙撩得我心里碰碰跳。
她停下来,转过身,我发现我们在初中时的操场上,后来这里被拆了,建起高高的大楼。
眼前的场景和理智中的不一样,我也想打电话让警察把我抓走,可我没带手机出来。
“睿子?”我喊她。
“睿子?小睿子?”她不应
“睿子,我喜欢你,我满眼都是你,你知道吗?”我像一个初中生一样结结巴巴地表白,然后上前伸手拥抱她。
极速下坠的模糊的环境中,我独独看清了睿子。警车的鸣笛声从波波家的方向传来,我闭上了眼睛,期待着下一次睁开会看见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