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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岁时候的我,总期望自己能得到一块白麻布,披在头上就能成为电视上的漂亮白娘子。但是每一次参加别人的葬礼,我只能拿着丑丑的白毛巾,系在手臂上,十里送亡人,十里路我总是走不到尽头。
直到外婆死去,我终于成为了葬礼的主要配角之一。大人匆匆帮我请了假,领着本来还在学校的我到了外婆的葬礼上。在路上我的心情是复杂的,黄色和蓝色交接,黄色里藏着期待,我期待着拿到一块能够系在头顶的白麻布,期待着走到路的尽头。蓝色里藏着忧伤,是那个年纪不会了解的模糊朦胧的忧伤。
外婆的葬礼与其他逝去的老人的葬礼并无二样,花圈堆积的灵堂正中央的暗红色高脚桌子摆满了贡品和燃烧着的蜡烛,外婆的照片摆在最中间,妈妈和几个姨披麻戴孝跪在桌子前,她们拖长音调,哭着,喊着,话里是对上天的质问,为什么要把母亲的性命夺去。
奶奶拉着我走向门外两旁的高脚凳,把我放在凳子上,她则加入了在葬礼上干杂活的邻家妇女团谈话。她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们数落小表哥作为外婆最疼爱的小孙子,两天的葬礼居然没有哭过一次,他就是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到了这一天晚上,因为我和外婆生肖年份的冲突,我不被允许出现在葬礼的戏台下。奶奶带着我去了隔壁伯伯家休息,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了屋里,墙壁隔绝不了的热闹勾着我爱玩闹的心,想要一探究竟。我扒拉在窗台上,只能透过细细蓝线织就的纱窗看到旁边拉长的影子。影子投下台,覆盖在零星的几个人身上。
戏啊,唱不完,人啊,有尽头。
第二天,送葬队即将启程,白麻布数量不够,我作为最小的三代孙,自然没有资格拿到一块布,给我的依旧是白毛巾。送葬路上,路程未过半,我被奶奶带回了家,理由是学校的课程不能落下。
她们说外婆的死期触犯了某个禁忌,三年内不能上坟。
两三年后,我披着白麻布,乘着船到了路的尽头。舅舅的墓立在外婆的墓旁,红漆棺木落土,堆起小小的土包,妈妈提醒我走之后不要回头。
岸的这边林木错乱,杂草丛生,我们踏着林中的小路离开,我不敢回头。马达驱动的蓝色小船嘟嘟嘟向对岸驶去,拖着白色泡沫翻滚的尾巴,我还是不敢回头。我第一次觉得家乡的河这么宽阔,怎么也到不了岸。绿色的河水滚滚向前流,妈妈的泪水泊泊向下掉。
舅舅肝癌后期的消息是爷爷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后,她们去求县里有名的神婆子算命,但还是留不住老彭家第二代的独苗子。
这一次葬礼上,本来有胃病的舅母更瘦了。她和舅舅结婚几十年感情向来不合,甚至把肝癌的一部分病因往她身上引。她们说是因为调包计,舅舅原本看上的是舅母的妹妹,到后来嫁过来的却是她。这段故事像续写《红楼梦》的某个情节。小说就是现实。
小表哥恰好在今年高考,大家都觉得他能有个好成绩。葬礼结束后,学校的老师向舅母告状,他学习不在状态。高考成绩果然不尽人意,失去父亲的十八岁少年选择外出打工。一转眼,去年他领着年纪比我还小的姑娘回家过年。今年,孩子生下了,女方父母还是不肯接受他。
我还记得舅舅葬礼上,依旧是那样的布置,表姐妹们聚在大堂的旁屋里,凳子上摆着茜茜表姐的《鬼吹灯》。大家热烈地聊着天,他们还年轻,言语间没有渲染葬礼的悲伤。
后来,他们依次结婚生子,有人被世俗的压力压地喘不过气;有人事业小成,把买房提上日程;有人遭遇祸事,还在苦苦支撑。现在的他们再回忆起亲人的葬礼是什么心情呢?
舅舅还在世时,闲暇期间,总爱找爷爷喝上两杯。他们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米酒落肚,说些小丫头片子不懂的国家大事。舅舅走后,爷爷跟我感叹说,“再也没有人和我一起喝酒了。”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小河的水还是绿色的模样,当年乘船驶过的人却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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