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如果真有轮回，来生请做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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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很多北方孩子一样，我是姥姥带大的熊孩子。

姥姥是个平凡的农村小老太太，大字不识一箩筐，抠门抠到发指，一个玻璃渣渣都要捡回去卖钱，一辈子穿的新衣服一只手可以数得出，一生都没走出过自己出生和生活的小县城；姥姥又是一个伟大的老太太，从32岁开始守寡，姥爷过世时小舅舅才五个月，一手拉扯大多灾多病的5个孩子，家里人情往来婚丧嫁娶样样都处理得风光体面，大灾小难临头从没听她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难。亲戚朋友邻里之间，威望高到炸天，李大个子家儿子闹离婚、村东头周老五家的鸡飞到村西头杨大壮家喂了半年后的归属问题等都会找姥姥来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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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记得那一年是我的本命年，真是意气风发的一年啊，轻松考上上海一所重点大学研究生，“研究”着自己喜欢的专业，死心塌地的男朋友在美丽的海滨城市望眼欲穿等我毕业回去结婚，而我呢恋爱还没谈够，大都市的一切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镇姑娘又都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上课下课写作业交论文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社团兼职世博会志愿者哪一样我能落下，所以有人跟我说本命年不穿红内衣红内裤会交霉运，老娘忙得刷牙都能坐在马桶上睡着，根本没空在意自己内衣的颜色啊。直到国庆节假期来临，匆忙跳上车回老家看姥姥，后备箱有一半都是买给姥姥的上海特产和补品，记得从中学时候开始，小小的人儿就有一种“来不及”的紧迫感，我希望姥姥可以慢点老去，我可以快快长大，这样我就可以有多多的时间对姥姥好，就像姥姥对我一样。

万万没想到，到了姥姥家，推开门脆脆叫了声姥姥后，姥姥没有像以往一样迫不及待从里屋迎出来，忙推开里屋门，卧床的姥姥已经形销骨立，我一句“姥姥”都没叫出口，眼泪就像坏了阀门的水龙头一样哗哗一直流，怎么拧都关不上。几天下来问了看诊的所有医生，结果都是摇头，可我心里还是固执地存着一丝儿侥幸，不停地跟舅舅二姨表姐还有来看姥姥的七姑八姨们求证：“我二姨姥姥（姥姥的姐姐）当年是不是也是都说不行了，但又奇迹般地活了十几年？”  回去的七天里，从早上睁开眼就一直一眼不离的坐在姥姥床边，除了帮姥姥换洗衣服翻身喂水之外（是的，那时姥姥已经除了水之外吃不下任何东西），我求遍能想到的各路神灵，天上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世音菩萨二郎神托塔天王还有红脸关二爷，地下的城隍庙土地公公阎罗王甚至当差抓人的小鬼，西方耶稣基督真主安拉全能宙斯冥王哈迪斯，东方各显神通八仙过海，求求你们保佑姥姥好起来，我愿意折寿十年换姥姥延寿一年。

然而，七天之后，姥姥还是在我的掌心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最后的几天，从不喊痛的姥姥一直说头硌得好痛，我就一直用手托着她的头希望她能痛苦少一点。我永远都记得姥姥临终时刻大口地喘着气，喉头咯咯响，眼神中看着我满满都是不舍和渴望。她走了好久，我都极力制止别人帮姥姥换寿衣，我拉着姥姥的手，对他们说：“姥姥的手还热着，说不定一会还能缓过来。”  送别队伍里，我混在鬼哭狼嚎人群里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滴眼泪，像个不懂悲伤和缅怀的白眼狼，直到他们要拉姥姥去火葬场，我突然就发了疯地阻止他们拉走姥姥，我知道一旦放他们走，就必须相信姥姥真的不在了。

那天看《那年花开月正圆》吴聘下葬那场戏，跟在送葬队伍里的周莹也是一滴眼泪都不掉，弹幕了好多说周莹怎么不哭啊，可是我知道，大悲伤来临的时候，有的人就是会像突然关闭了泪阀，一滴泪也流不出，就跟突然失语是一个道理。而这种情况往往更危险，所以知女莫过父的周老四不停地跟周莹身边的人说：“你们得想想办法啊，让她哭出来。“ 而我，直到送走姥姥后回到学校，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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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姥姥走后的两年里，无数次频繁地梦见她，都是些家常琐事的情景，醒来却湿了枕头。有时候是又回到了姥姥家的小院，一老一小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家常，一边烧着晚饭；有时候是正在跟小伙伴们跳着皮筋，听见姥姥在巷口用悠长的高音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吃晚饭，有时候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趴在姥姥背上睡着了，有时候是蹦蹦跳跳跟着姥姥上街赶大集，被姥姥温热的手掌牵着不放手，醒来掌心仿佛还有温度......真的很庆幸还有梦境这个东西，让我们可以与现实中不可能见面的亲人梦中相会温存。

送走姥姥之后的这七年里，连那个村庄都没踏进一步，仿佛只要不去触碰，就可以继续相信姥姥还在，就像多少次我放学回到家，推开大门，脆脆喊一声“姥姥”，姥姥就会推开房间门，看到我后皱纹瞬间像花一样绽放，温温热热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多少次睡梦中，仿佛姥姥就躺在身边，用温热的肚皮在暖我冰凉的双脚，一边口里唠叨：”你这两条腿跟大象腿一样，怎么嫁得出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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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学上说，每七年，人的全身骨骼、细胞和血液都会重新自我更新完成一次。而姥姥刻在我生命中的印记将会伴随我一辈子。

去年实在想念姥姥想得厉害，听说有通灵的师父可以有办法让我们看到过世的亲人，就托人求师父让我看一看姥姥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把姥姥生辰八字忌日递上去，一通仪式过后，我什么都没看到，拜托师父帮我看，说看到一个瘦瘦的老太太在排队，心里瞬间惆怅，难道这么多年姥姥都没有投胎转世，一定排队排得很辛苦，也许姥姥是在等待做我的女儿，想到这儿心里也就多了一分欢喜，姥姥，如果真有轮回，来生请你一定做我的女儿。

后记：姥姥是2010年10月15日过世的，今年是姥姥走的第七个年头，今天是姥姥的七年忌日。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写点什么，今天刚好恰逢要交稿债，就把自己对姥姥的想念成一篇小文吧，虽无技巧也不优美，但希望真实简单的情感可以与你共振。

P.S. 本命年还是要冲一冲，刚文里忘记说，我在那一年除了姥姥突然离世，男朋友也丢了，一不小心熬成大龄剩女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