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发现自己的怀里多了一样东西。我低下头才发现,那是个女孩。
那是一双水汪汪大大的黑眼睛在仰头望着我。那仿佛不是望,而是死死凝神地盯着。
我慌神,疑惑,然后在瞬间的惊喜中开始恐慌,然后躲闪,然后心跳地把头转向了车窗外.......
八月的北京气温焦人的难耐,街上下班大军追车、等车的人潮像蚂蚁一样的堆积如山。
车终于关上门了,最后一个挤上来的人的包还夹在车门外......
无轨电车终于在趴下不动弹等带袖标人喊号子往上挤完踹上车门后,司机一脚电门就穿起来啦。
我隐隐感觉得,怀里的一双手在揪着我的军装衣襟,车在摇晃。我再次低下头,再一次看着她,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依旧没有变换任何角度的跟之前一样看着我,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那种盯不是能够拿文字语言可描述得出来的,那是用“凝望,欣赏,渴望,渴求,祈祷,企盼,述说,央求”等一切词汇所囊括不了的,似乎又是在遐想中的极端的宁静和享受......
16岁。军官。四个兜。在旁人眼里一定觉得是个“后门兵”,“干部子弟”,“高干孙子”......
而她的一眨不眨的直盯盯的毫不畏惧、毫不惊慌,几乎没有一丝什么企图存在的眼睛,就那么一直死盯着
我。我,也开始盯着她,就这么双方没有任何点头、默许;或者讨厌,不厌烦;或者像现如今的两个小男生女生邂逅的彼此“放电”或什么“色眯眯”。就是那样彼此望着,看着对方。这时车晃动了一下,是又到了一站了。司机在急刹车,或躲避进站时蜂拥扑来的人群或被夹在中间向外俯冲的自行车.......她像梦一样看着我的眼神才忽然眨动并晃了一下身子,慌忙把白皙的小手直接在闪身站不稳的时刻就直接双双的抓住了我的两个军装上衣兜口袋,然后就像是很熟悉的、很久的一对恋人似的我酷酷的、她毫无表情的直勾勾地望着我........我不好意思地再一次把头摆向了窗外,俨然一个“大哥哥似的”“英勇正派”的让她抓着,让她揪着,让她在因个头小抓不到扶手的时刻,就这样把我当扶手抓得紧紧的,有一份真真的依靠.......
这时,我心里实际是七上八下: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异性的眼睛,也极端近距离的嗅到了她的发香和夏天少女身体散发出的异样的特有温馨味道。还是个在那个封闭年代全中国都穿蓝灰黑一色衣装、女人都留着“运动头”的时刻,她却留着一头长长的披肩直发。她的发质跟她的眼睫毛一样的像猪鬃一样的粗黑,油亮.......我慌了........一幅军人表情的严肃庄重。但我的心,激荡得像钱长江涨潮一样......真想今晚回到部队周末点名后就躺被窝给同寝室的大哥哥说:我今天遇见了仙女啦......“是活的!不是电影里听不到喘气儿的那种!”
又一站,车又一脚电门启动,整车人向后摇晃。我被她再次揪紧的动作打扰回到了不是梦中的现实里。我再次看着她:哦,今天是“盛花节”,是周末,北京人都挤到了中山公园看花海.......这时,华灯亮了: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有水灵灵的闪动泪花......
我终于敢盯着她,看着她;她也那样的深情看着我。忽然:她一只手揪着我的胳膊,一只手反手翻动她的小白色挎包。我这时才看到,她穿着一件淡蓝底色上布满紫绿大红和粉色小碎花的连衣裙,极其的翠玲,鲜艳,把她的白白的脖颈和脸庞映衬得格外的细腻,脸光亮透明的像油画中的公主。而她怎么翻也抓不到,在皱眉。哦,我反应过来了:她想给我找笔和纸条想写个电话号码给我.......她亟待的眼神我看懂了........
"唉?姑娘?"——售票员站起来忽然齐我耳朵大喊,“你怎么还不往外换?到站了?!”她边说边扒拉开人群用手揪住她的胳膊,然后驾着她的腋下往外拖........她没有顾上回头看我,直接被众人让开下车了。还没等她冲出去:上车的人就把她迎面挤在了门坎卡在那里。我急忙往外窜,想帮她,被冲上来的人把我挤了回来没冲过去。这时,我看到:她薇薇歪斜着在接售票员从车窗售票台旁抽出的一副双拐递给她!她接下架起站在那里没走望着被挤得车门关不上开不走的这辆无轨电车。我一下傻眼了:她怎么会是个残疾?我立刻往车门处冲:“我要下车!别开车!我要下车!”.......
众人小声嘀咕:“想下车为啥不早点往外换?”——军人的我,揣着一个极端复杂的心,我望着她,她望着我,车就开动了......她驾着双拐一动不动看着车缓缓启动。车真的开了。我看她满脸涨红,然后稍微一愣:她忽然奋力启动,开始快速移动脚步,吃力地开始驾着拐杖向我离开的车窗视线奔跑,我看到她哭了.......她的双肩在颤动........
我急切地再一次冲出密麻的人群,提前挤到了车门最下一级台阶,给售票员掏出来月票,然后见她点头,我装在上衣口袋扣好扣,等待下一站的车门打开.........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车到了北兵马司十字路口大堵车了!!!足足堵了20分钟不动弹。我喊:“开门吧!我有急事要下车!”愣怔一会儿,售票员给我开了。下车后,我奔马路对面的车站跑,可一定神发现:对面也人山人海在等被前方红绿灯堵得死死不动的车流。于是,我发疯似的往回跑......她是在美术馆下的104电车。我清晰的记得:她身后是中国民航大厦!她站在霓虹闪烁的逆光中看着车窗里焦急的我......
我把我的军装脱了,穿着白背心,疯狂地向反方向美术馆跑去........
到了:在这个人山人海的等车大军人潮里我寻找着她。美术馆是北京电车汽车汇集交叉的换乘枢纽。可她下车后,是往东还是往西?还是就住在美术馆附近????我急得不知所向团团乱转.......跑到华侨大厦,再折返跑到美术馆前103 、118、101各个路径的车站牌下寻找.......直到一小时过后,确认确实找不到了。我瘫坐在了一个石凳上......
这时:月亮老大的望着我,我借着树荫躺在长石椅上哭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她怎么会残疾(小儿麻痹)呢??????肯定很多人瞧不起她,看她的年龄可能已经有19岁或者.......她该嫁人了。可能就因为她是轻微的残疾,没人要她!..........我一定娶她,给她爱!好好保护她!姐姐,你等我!等弟弟长大!........."
此后,我每个周末的这个她下车的时间都来找她,等她,提前四小时就开始等她.........可是一年过去了,40多个周末(星期六。那年代没有“大礼拜双休日”),我没能等到她........
而我的代价还不止这40多个周末,我那天第一次因回去找她没找到,待归队的时间,已经是夜里11:00没有末班车了。我步行从白石桥走到香格里拉......翻墙进的早已大门紧闭的文工团。下场是:队长和政委看到我终于回来了,全体夜里紧急集合,训斥完我后,让我在队前站立,挨批俩小时........我16岁的心,流血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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